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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亦喜亦忧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3-01-10 14:16:53      字数:5257

  却说江城大队“教育革命领导小组”组长韦秀池,接过朝科递交的报名申请书,很是惊讶地问:“我们昨晚刚听到广播,怎么?你就申请书都写好了!你是事先就知道消息了的吧?”朝科有些腼腆回答道:“不是呀!我也是昨晚偶然听到广播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这份申请书我是连夜赶出来的。”韦秀池听如此说,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的心情被朝科这位年轻人有一股蛮劲和渴求上进的精神所深深打动。当天晚上,这位资深的老教师将朝科的申请书看了一遍就转交大队革委了。
  这件事,在大队当会计的朝科的父亲京道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京道当天从外地回家,就特意拐过弄敢校点,去问其儿子朝科:“你知道高校招生的事吗?你写申请了没有?”朝科答道:“今天下午已交给秀池老师了。”京道听如此说,也暗自惊讶起来:招生文件昨天才刚到大队部,他怎么就这么迅速的呀?!
  按招生文件的要求和“公社革委”的指示,工农兵学员的具体推荐工作,是要经过如下五个程序的。一是个人向大队“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领导小组”和“大队革委”提出申请。二是要到所在生产队让贫下中农社员群众评议,由生产队“贫下中农管理委员会”主任在评议意见上签字盖章。三是报“大队革委”讨论,通过后向“公社革委”推荐。四是由“公社革委”组织培训、指导个人申请表的填写,然后进行“政审”,通过后再按名额从中确定人选。五是报“县革委”审核批准,然后再报送自治区教委备案。
  朝科很幸运地通过了这些关卡。1974年8月20日,他得到了广西民族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在拿到这份通知书的那时刻,他简直是高兴死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想,当初12个人去公社填表,如今得到录取的仅仅是4个人,自己却能在其中,这实在是太不容易啊!真是天大的幸运了!
  1974年9月1日,朝科走进了广西民族学院的大门,成了一名“工农兵学员”。他的户口迁出了都安县,迁入了省城南宁,从此,机遇改变了他人生的命运。山区农民的孩子能上大学,那年头可是稀罕的事儿了。朝科能上大学,这使得与他同在那一带山区里的同龄人,都羡慕不已,都说他是山窝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朝科对他的那些小学和初中同学,也给以深深的同情,他心里想,要是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也能走出大山,也有着光明和美好的前途,大家都欢欢乐乐,那该多好啊!
  朝科上大学的头一个月,他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吞团屯他家隔壁的女孩——桂旺的女儿媚光。媚光比朝科大一岁,她与他是五服之内同宗共祖的,若按辈份论,她还是朝科的姑姑哩。媚光此时是“河池专区耐火材料厂”的正式工人。她在信中说:朝科,当我得知你上大学的消息后,我好激动。因为你终于也像我一样地走上了光明的大道。感谢你爸的帮助,使我成为一个光荣的工人,在你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当工人领工资吃国家饭了,我知道你家生活比我家困难,可你还是坚持读了初中和高中,现在又读大学了。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我却比你先领了好多年的工资,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呀!可现在好了,你也上大学了,我的顾虑被愉快的心情打消了。我希望你今后更加努力地学习毛主席著作,紧跟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为革命掌握好科学文化知识,做到又红又专,毕业后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贡献你的一份力量。最后祝你学习进步,工作顺利。媚光粗笔。1974年9月15日。
  朝科将媚光的信反复读了几遍,信中那纯朴的语言和真实的思想跃然纸上。使朝科暗暗惊讶的是,想不到媚光才读完小学三年级,她当工人这五六年来,思想觉悟和文化水平却有如此大的提高,写的字也变得如此的娟秀和潇洒。朝科很认真地给她写了回信,感谢她对他的理解、关心和鼓励。
  朝科到“民院”后收到的第二封信,是他的父亲京道写来的。他父亲那公正且均匀的钢笔楷书,他是最熟悉不过了的。他郑重地用小刀开启信封,展笺细读起来:
  朝科大儿,近来学习忙吧!一切可好?告诉你一个消息,在你去“民院”报到后几天,“公社革委”调我去“战石海”工地,让我担任“高岭民兵连”连长,投入炸平“石海”大会战,我已不在大队工作了,估计要在这里工作三五年。目前“石海”工地有三千多民兵,我高岭民兵连就有100多人。我们天天钻炮眼,炸石头,先把地里泥土挖上来,然后将石头埋下去,最后再填平泥土,使“石海”变成良田的平原。我们这些民兵,自带伙食去干活,县里每天补助三毛钱。我们的劳动报酬是记工分,每人每天记12分,年终报给自己的生产队,参加生产队的年终核算与分配。我们住在工地的临时工棚里,条件是艰苦的,但我是党员,一切听从党召唤。毛主席说过,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战石海”是县革委给各公社下达的光荣而又艰巨的战斗任务,我们日夜大干苦干拼命干,要向党和毛主席表忠心,要为革命多做贡献。工地纪律很严,每个月才准回家一次要伙食,我是连长,样样都得带头。我虽然挂念家里和你的几个弟妹,但也只能每月回家一次,情况就是这样了。另外你出门那天,我送给你的那顶军帽,你在学校戴不戴?如若不戴,你再寄回来给我,我体质差,很容易感冒,工地晚上很凉。最后,我希望你在学校要尊敬老师,与同学团结友爱,服从领导,努力学习和工作,争取进步,早日入党。你父亲韦京道。1974年9月21日。
  朝科读完父亲的信,感到父亲的话十分亲切,对父亲在“石海”工作的艰苦感到心疼和有些担忧,因为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朝科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并将那顶军帽寄回去给他。
  自从朝科在“民院”读大学以后,他父亲京道与他保持着密切的通信,彼此经常交流学习和工作的情况。1975年元旦刚过,朝科就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说,目前,我们都安县农业学大寨运动搞得热火朝天,12月27日,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同志和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郭凤莲同志,由广西军区司令员陈开路同志、区党委领导曾小平同志陪同,坐直升飞机到都安“战石海”工地视察,场面很是轰动,工地上几千人围观,热闹非常。民兵们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从此干劲冲天,大家都发扬大干快干拼命干和连续作战的革命精神,工程进展很快。依我看,再干它一年,整个“石海”就被炸平了……。
  朝科读完信也为之兴奋不已,心想,再过一年,也许父亲就可以离开工地,回到大队工作,那他就不那么辛苦了。
  说到“石海”,朝科是最熟悉不过的,四年前他在都安高中读书的那两年里,每个星期他都得来回走过那里两次的。学校离吞团老家约20公里,且四分之一是山路,每周都要走路回家要伙食费,那种艰苦他是饱尝过了的。
  所谓的“石海”,那是广漠的石垛群。那些石垛,数以万计,高矮大小不一、疏密集散不整,其高不过丈,其大不如屋。那一带地域,其宽约两三公里,从都安县城北端再往北延伸开去,几乎伸入高岭平原的地界,全长约有十公里之远。每当走过那里,一眼望去,黑压压漫无边际,颇为壮观,因而得个“石海”之名。那“石海”之中,有大大小小上千块沼泽地,被那些生根的石灰石垛垛儿包围着、分割着,春夏秋三季,“石海”里的地面被水淹泡着,所以那一带是无法开垦种植的。其中那些石垛,奇形怪状,有无数的孔洞狭缝,是狐狸等各种小野兽的藏身之所。因其地貌怪异复杂,所以这一带是旧社会打劫强盗潜伏隐藏的地方,景况十分荒凉。那年头人们过往这里,心中都不免有些发怵和恐惧的。
  朝科上大学之后,除下乡搞“社教”的那一年外,寒假和暑假他都要回家的。朝科上大学后的第二年,寒假回家时才知道吞团屯里又发生了变故——居三的老婆黄月鸾病死了!丢下可怜的才五岁的小女儿杏仙。
  朝科问妈妈:“月鸾年纪轻轻的,一向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他妈妈说:“说来话长了。她几个月前得了一种怪病,脖子上咽喉的位置生了两个大疮,起初她以为找些草药敷敷就好了,可是越敷化脓越厉害。她经常到门前的老水塘去清洗,后来那疮越发肿大,脖了跟头一样的粗了。”
  “哎呀!水塘里的水细菌多多,那不感染才怪呢!”朝科不解地问,“那为什么不去高岭卫生所看看呢?”
  “那居三都不闻不问的,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她,一切由她自己折腾,”朝科妈妈说,“她去弄壬屯找土医韦桂宁治疗,桂宁说是鼠疫,给她捡草药治疗,可是一点也不见好转。”
  “那还不赶快去医院治疗啊!”
  “去医院治得花钱啊!他家去哪里要钱呢。”
  “大队不是有赤脚医生吗?”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总是嫌麻烦。”
  “后来怎么办?”
  “后来她三天吃不下东西就死了。”
  “她的哥哥和弟弟都不来看她吗?”
  “居三很大意,说这不是什么大病,就没有去外头告诉他们。”
  “好可怜啊!真可怜!”朝科深深地叹息,“她的墓在哪里呢?”
  “就在后面北山脚下的茅谷那里。”
  朝科听得一脸的忧伤,他妈妈又说:“居才公原指望居三能生第二个孩子,并希望第二个孩子是个男的,以承接本家的香火。这回全完了,他是没有能力再为居三续弦的了。这还不算,丢下这五岁的小女孩,如今成了没娘的孩子了。”朝科听了这些话,不胜吁嘘起来,他为此而暗自神伤。
  朝科妈妈又说:“还有呢,五保户‘五公’韦元纪,也于两月前过世了。没听说他生了什么病,他就是老死的,八十多岁了。生产队为他办了简单的仪式就草草地埋丧了。桂旺本是他的亲生儿子,桂旺少年时遭到五公的遗弃,因此父子成仇,后来‘三公’元魁把他收为养子。数十年来,父子互不搭理。‘五公’过世时,桂旺若无其事一般,近旁一观的情况都没有。”
  朝科听了又是伤怀不已,他心想,人世间为何有那么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呢?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五公”经常与他逗乐着玩呢。在他的印像里,“五公”可是个极幽默诙谐的老头儿,也没见他干过什么坏事,他不过是有些贪小便宜的坏习惯而已。
  1976年的一天,朝科又收到父亲的来信,这一封信与以往大为不同,这是他父亲工作的又一次大转折,信是这样写的:
  “朝科大儿:近来学习忙吧。告诉你一个情况,我的工作又调动了,因为‘战石海’的战斗已经胜利收兵了,组织上又将我调到‘大化水电站’建设工地去,让我担任都安民兵团一营二连指导员兼党支部书记。电站建设工地,工作十分艰巨,任务十分繁重。目前的主要工程是搞‘高围堰’,挖运土石方。工地施工三班倒,我为了带好头,经常上夜班,白天工地大噪了,睡也睡不好。我经常感冒,但小病不下岗,我坚持着,好在工地上有许多我们高岭人,我们都是要好的朋友,他们都支持我的工作,也很关心我,你就放心吧……”
  京道在大化电站建设工地,一干就6年,直到1982年电站建成发电了,他才得回来。此是后话,在此不提。
  1978年,朝科大学毕业了,学校让他留校工作,这也是他料想不到的,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儿。当他满心欢喜地回到老家吞团屯的时候,却又听说隔壁桂旺的二女儿媚林和三女儿媚庆,先后远嫁到灵山县去了。在这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吞团人就少了三四个,朝科又一阵伤感。在他的心目中,他只愿意古老的吞团屯人丁日益兴旺,而不愿意看到它日渐式微。
  1981年,朝科在“民院”任教三年了,那时节他还没成家,春节他照例地回吞团老家过年,一回到家就知道居才公于80年3月就病逝了,享年67岁。“才公”原来是很健康的,体质非常好,以前他常挑120斤以上的柴火去街上卖。去年他还好好的,没有衰弱的迹像,怎么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呢?于是,朝科问弟弟朝生:“才公是得什么病而去世的呢?”
  朝生说:“他起初是发痧,他去找弄壬屯的土医韦桂宁,桂宁用打碎的瓷碗片给才公‘挑痧’治疗,挑得才公身上好多的伤口。才公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几天高烧不退,那位土医又对才公说,只能去找古墓中的骨缸水来喝才好。在我们屯中的雷岩下,刚好有个‘老朝’遗弃的骨缸,里面刚好有些水,才公就去取来喝,谁知过了几天,才公就过世了。”
  朝科听了,发出声声的叹息。他心里说,真可谓“庸医害死人啊!”朝科对朝生说:“才公可是个好人啊!他一生正直善良,忠诚厚道,他从不与人争执,他只知老老实实地干活,从来就没有坏心眼,也没有做过亏心事儿,他帮过我们家不少呢!”
  朝生道:“才公确实是个忠厚的人,不过我不知道他帮过我们家做过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朝科道:“那年头你还小,妈妈刚生下小妹妹,爸爸去县城学习半月不在家,眼看家中没有柴火烧了,山脚矮处又无柴可砍,妈妈只好请才公帮忙,爬上山崖顶上去砍柴。事先说好了的,只要他帮砍半天的柴即可。妈妈对他说,‘才公,时到中午您就下山回来吃饭哦’。早上,才公在自家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爬上山崖去了。中午,妈妈在家煮好饭,就叫我到山崖下喊才公回来吃饭,才公在崖上应声道,‘你回去吧,我到傍晚再回去。才公忍着饥渴,直砍到天将黑了才爬下山崖来。这时他已是一身汗水,疲惫不堪,可他舍不得空手回来,还扛着一根粗柴回到我们,晚饭都冷好久了。妈妈说,‘才公啊,早饭你又不在我家吃,我说中午就收工回来吃饭的,你却砍到这时候才回来,真的饿死人了啊!’才公说,‘不要紧的,我有经验,饿过笼了就不饿了,我是个耐得饿的人,少吃一餐是饿不了我的;那山崖那么高,爬上去一趟真不容易,既然上去了,不如趁首就砍它一天,这样才划算。”
  才公,他帮别人做事,竟比做他自己的事还要尽心尽力。只可惜这样的好人却没有后代,老天爷还不让他多得一些寿延呢!这是怎么搞的,真是不得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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