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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乡遇狗

作品名称:于东泰传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23-01-03 09:45:34      字数:8676

  一九四三年腊月二十九日(阳历1944年1月24日),西北风如同千万匹没被驯服的野马,在胶东大地上横冲直撞。时时相伴的劲风的嘶吼,也如同自由受到威胁的野马的咆哮,时而尖利凄切,时而如流弹破空。大风裹挟着沙尘、枯叶、细枝,肆无忌惮地一遍遍地搜刮着茅草都没剩下几根的大地。一棵棵枯瘦的刺槐、弱柳,要么枝折杆断,要么被一圈圈一条条地剥取得少皮无毛。远离地面、一般人不敢爬上去的树冠脱光了叶子,在这凛冽的寒风中痛苦地摇摆着,艰难地等待着春风的吹拂。它们瑟缩着,抗争着,不时地有枯枝被刮折,在寒风中如断翼的鸟儿摔向地面,可随即又翻滚着跌进小沽河,跌入沟渠,跌向民居的房前屋后。
  一阵狂风,脱离了众伙伴,爬上墙头,挤进门缝,穿过院子,拍打着胶东地区莱阳县①于家庄一户姓于人家的泥墙,拍打着荻长②秆编织而成的厚厚的伴门③,与屋子里的热气一撞,折戟沉沙,抛下了大部分的威风,气急败坏地绕道去了他方。
  “妈,这都大半下午了,我二哥他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村西河口看看吧?”于香墨往灶膛里添了几把枯叶,关上灶膛的风门,对正在正间正北忙碌着的母亲说。
  “你快去看看吧。”周彩秀将破旧却洁净的八仙桌擦了又擦,转回头,脸上满是担忧,“每次都是半夜往家赶,天亮前就进家;今儿个还是过年呢,却到现在还不见个人影,我的这个心早就跟着老二飞到水沟头去了。”
  周彩秀话音一落,于香墨早就答应着,推开伴门,走到了门口照壁拐弯处。
  她的身后传来周彩秀的叮嘱:“迎到你二哥,你和他拐个弯儿去看看村西头你永科大哥家的小子东泰回没回来吧。唉,他明儿五更吃了过年饺子④才十三呢。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啊,没爹没妈的,可怜哪。”
  “妈,他家的破房子,今年春天给他奶奶治病时已经卖给于彦江家当仓库了,他奶奶走了,他发送了他奶奶就再也没回来,我这会儿能去哪找他呢?”于香墨听母亲提到于东泰,早就折返身回到了屋里。
  “去他爹妈的坟上看看吧,这孩子懂事儿、刚强,今天过年,十有八九他就去他爹妈、奶奶的坟上去了。去年他不就自己顶着个户头,自己去给他爹妈送的吊儿⑤吗?你爹看到了回来夸,说那孩子虽然年龄小,可做得一板一眼的,一点也不失礼道。”
  “如果今天他也去他爹妈的坟上送吊儿,我爹和我大哥他们刚刚已经去了双目山,等看到他应该就把他带回来了吧?”
  “唉,他一个小人儿⑥,去年还有他奶奶,还有个家,今年怕也没地方操持吊钱儿。不过,想来去坟上喊上两声应该能吧?可就算迎了神,他又能往哪里领呢?你爹如果看见他肯定能把他带回来。”周彩秀猜疑着,也希冀着。她将准备上供的贡菜一边往擦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八仙桌上摆放,一边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说,“你还是快去迎迎老二吧,迎到了也别让他去坟地了,让他和你一起去找找东泰。唉,看不到他的影我是真不放心。虽说这条路这两年他已经走了不下二十趟,这次还有两个做伴的,可这大过年的,我这心里老是不熨帖。”
  于香墨答应着,再无他话,一路跑了出去……
  
  已近傍晚,一天没怎么露头的太阳,躲在漫天暗灰色的浓云里,悄悄地往小沽河西边的双目山西隐去。
  小沽河是莱西县⑦境有名的一条河流,是大沽河的最大支流,古称尤水。在莱州市马鞍山发源后,经过莱阳,于平度石家曲堤村东北入大沽河。
  此刻,于家庄村中的这一段,河面早已冰封,冰层泛着些白光,毫无生气地蜿蜒在河床上。在厚厚的冰层下面,清冷的河水仿佛冻得拖不动身子,自北向南缓缓地流淌着,涩涩地呜咽着。
  秋日里迎风摇摆的一朵朵蓬松洁白的荻长花早已不见踪影,剩下些短短的荻长秆茬守护着小沽河两岸的河滩和间或裸露着的河床。
  于家庄与邻村不是以河划界,河东河西的大片土地、沙滩都属于于家庄:村东是村民的居住区及零星的菜园地,大部分的庄稼地、果园、树林都在小沽河的西岸。
  村民们种庄稼,河里水少的时候,一般都是直接踩水过河;夏秋水多,要用手推车、牛车运送庄稼,一般就得绕道走河上游宝泉庄桥。
  爬上河西陡峭的河岸,河口小路的南北两边沙滩地里栽种着大片的紫穗槐。
  河口路北的这一大片儿紫穗槐都是村子里的富户于彦江家的,路南的那片儿分属于村子里的十几户村民。于香墨家也有六七分地在这里。
  紫穗槐枝条柔韧,是胶东农家编筐编篓的不二材料,从储藏粮食用的囤子,走亲戚、赶集用的篓子,到拾草、剜菜、拾粪的大篓子、小提篓;甚至从猪圈里向外除粪的抬筐、挂在牲口身子两侧的偏筐、驮筐,以及厨房里用的簸箕、笸箩,还有什么酒篓子、斗、升等,基本上都是用紫穗槐的粗粗细细的藤条编成的。
  于彦江是于家庄的大户,家里不仅有这一大片紫穗槐,雇有差不多一百个编筐编篓的工人,在村子西南还有上百亩庄稼地,以及庄稼地西边的大半个双目山;另外,他家还在马连庄街上开了一家粮店,院上街上开了一家布店。
  双目山海拔不高,因为山东和山南半山腰有两眼天然形成的水泊,积聚了天上飘落以及山上下雨时流下的雨水,像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所以,从老辈儿开始,于家庄和周围村子里的人便把这一处连绵的高地叫做双目山。
  双目山上不长庄稼,杂乱地长满了刺槐、马尾松,以及少量的紫穗槐、红麻、苘麻,还有许多知名不知名的野草。
  这里,也是于家庄村人祖祖辈辈的埋骨之地。
  双目山包含着南边儿那只眼睛的山地以及上面的植物,是属于于彦江家的,他家的先人也睡在这里。紧邻于彦江家祖坟的西北迎风坡及山下低洼处,是于彦江的曾祖捐献给村子里的义地。那些死后无处安葬的,于家会赠送一领苇席、六尺长两尺宽的一块墓地。如今这处地方已是埋满了于家庄——也有少部分抛尸此处的外乡的,孤魂野鬼。
  于香墨走到村西,在小沽河东河口处用尽目力朝河对岸望去,可除了几根枯草让西北风吹得打着转儿飘向河床,飘向挤满荻长茬的河沿地,飘向灌木林,再也看不到能动的东西。
  于香墨心里越发地不安,这么冷的天,她的心里却犹如有油泼一般。二哥于弄砚他们走了已经一天一夜,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踩着冰封的河床,于香墨向河对岸跑去。她的心跳得如敲乱了的鼓点,和着脚下踩在冰面上的“咯吱”声,脚步细碎而杂乱无章。
  
  昨天午饭后,于弄砚他们就趁人不注意去了水沟头,说是去开年终总结表彰会和明年的工作部署会。可是,就算开了一晚上会,就算往返有一百多里,可以前也都是早就回来了啊。
  踩着冰层,迅速地跑到河对岸,爬上河沿,沿着紫穗槐林子外侧的小路急匆匆地走着,于香墨决定沿着通向水沟头的路线去迎迎可能从这条路上回来的二哥他们。
  林子里,适合编筐编篓的紫穗槐的枝条基本上已被割光,剩下一条条矮茬和幼枝七零八落地杵在地里。再往北,于彦江家的一片留做锨柄、锄柄的槐条脱光了叶子,光秃秃的一墩一蹾地围在一起。
  不知道是遗漏,还是哪个半大孩子随手掰折了扔掉的,一截食指粗、二尺多长的槐条躺在离路四五步远的槐墩旁。于香墨是个会过日子的女孩子,她走进去捡在手里,回到路上继续小跑着。
  “汪——汪、汪……”忽然,槐林里传来狗的狂吠。于香墨听出来了,那是于彦江家的那条黑狗在叫。于彦江的大儿子于润珏给它取名叫黑驹,可村里人背后一般还叫它黑狗。黑狗很壮,像一条小牛犊,毛色很亮,奔跑起来会让人感觉有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跟前闪过;尤其吓人的是黑狗的牙齿,在月光下一呲牙,尖牙配着红舌,即使不叫唤,一般胆子小的人也不敢从它跟前走。周彩秀早已告诫于香墨:看见于彦江家的狗绕着走。
  “汪、汪,呜——呜——汪、汪汪……”黑狗嘶声地狂吠着,还夹杂着“呜呜”的威胁声。于香墨头皮一麻,心口一紧,离开两片林子中间的小路,往南边那片林子里插了过去——她要绕路去于弄砚可能回来的路上迎他。
  “死狗,滚开!滚开!!”一个男童愤怒的呵斥声暂时压住了黑狗的狂吠。
  “是东泰!”于香墨蓦地收住脚步,想都没想掉转头撒腿往狗叫的方向跑去。
  “你竟然敢打我家的黑驹!黑驹,咬他,咬死他!”于彦江的小儿子于润琮手里拿着一条两年生的、剥光了皮的槐条,用一头指着刚刚踢了一脚黑狗的于东泰,满脸戾气。
  
  于润琮是于家庄富户于彦江的三儿子,他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姐姐比于润珏小,比于润璋大,都已经出嫁。大姐于凤琦嫁给了马连庄镇的伪保长王时仁。二姐于凤瑗在青岛私立文德女中读书期间,偶然间结识了西栖县(后来的栖霞)独立营二连连长占文旭,在占文旭升任营长以后嫁给了他。
  于彦江的这两个女婿,一个端汪伪政权的饭碗,一个身在革命阵营,可每每在老丈人家同桌而坐,往往也是相谈甚欢。
  现在的于家,有钱,有权,还有枪,于家庄都有点盛不下他们了。
  于润琮跟于东泰同岁,由于营养好,明显比他高壮了很多。
  
  黑狗“呜呜”地叫着,猛地往前一蹿,朝着于东泰的右肩扑了过去。于东泰双手在身前挥舞着遮挡着面部,极其迅速地将头一偏,身子往左一跃,堪堪地避过了黑驹的尖牙。他顺势拉住身边的一条锄柄粗的紫穗槐条,猛地往后一扳,又迅速地松手。那条两年生的槐条如离弦的箭般“嗖”地拍在了恰好扑过来的黑狗狗头和前腿上。那狗“嗷”地一声嚎叫,瘸着一条腿往于润璋的身边跑去。
  于润琮的二哥于润璋呼喝着黑狗,悄悄地一转身,将笼在袖子里的一手绢沙子在上风头猛地一扬。沙子瞬时朝着于东泰的头眼飞了过去。于东泰迅速地将眼睛一眯,将头略低,手在眼前一挡。就在这时,刚刚吃了亏的黑狗,看到于润璋将右手食指放到嘴里,仿佛再次听到了召唤,从于润璋的脚面前一跃而起,朝着已经跑出去几步的于东泰的左腿猛地咬了下去。立刻,于东泰的左脚脚后跟位置连皮带肉血糊糊的一块被撕了下来。
  于东泰疼得“啊呀”一声扑倒在地,却又忍住痛顺手抠起眼前的一块土坷垃,侧转身一下子打在了黑狗被槐条抽了一次的那条前腿上。黑狗疼得一呲牙,却又不舍地一低头咬住了刚刚滑出口的那团血肉,跑到于润琮的身边咬嚼了起来。
  于东泰强忍着腿上的疼痛,起身时又随手抓起两把沙子朝着黑狗接连扬了过去,然后侧转身朝着双目山的方向猛跑。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来,沙子还没扬到黑狗身边,便纷纷下落。
  于润琮咧着嘴高兴得手舞足蹈:“再让你小子天天上我们家要包子吃,让黑驹吃你几个破饺子都舍不得。黑驹,上,啃出他的肋巴条!”
  “老三!”于润璋到底比于润琮大两岁,心眼多,见于润琮一再赤裸裸地张口就来,他赶紧喊住了他。可是,面对着于东泰这个无依无靠,也是又瘦又小的孤儿,他也只是假做好人,其实根本毫不掩饰,“你忘了咱妈怎么说的啦?别让黑驹再吃人肉,过年嘛,吃饺子行了。”
  “黑驹!”于润琮唤了黑狗一声,朝着刚跑出去几步的于东泰的后影不怀好意地一笑,“谁让你吃那脏东西了?去,今天过年得吃饺子。”
  于东泰听到黑狗窜到了身后,向一丛紫槐后面一跳,顺手再次将一根槐条扳成了弓状。他愤怒得眼睛通红:“你们家不就给了我两个黑面包子吗?我第二天去,你们不是不但没给,还放狗咬我了?你怎么能说我天天上你们家要包子?再说了,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这三个饺子是好心人送给我,拿去给我父母上供的,谁也不能给!”
  于润璋将白眼一翻,揶揄道:“如果第二天也给你,你吃腥嘴不就天天去要了?”
  于东泰感到一阵羞愧,他非常后悔去要了那两个包子。可是,他可以忍饥挨饿,病中的奶奶怎么能忍?现在奶奶再也不能陪着他了,他却并没想赖账:“我吃的你家的两个包子,你们要是想要回去,等我长大了挣了还给你们四个!”
  于润琮拿他手里的槐条,轻轻地捅了下刚刚吞下了那团血肉、仍然在舔着舌头的黑狗,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现在还了不就行了?你爹妈早就死了、烂了,他们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你乞讨来的饺子?再说了,你先前拿出来显摆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不就三个黑面饺子嘛,拿着顶我家的两个大包子你还赚了呢!”
  “你混蛋!你敢侮辱我爹妈!”
  于东泰红了眼,手里攥住那根紫花槐条,脚掌朝着下半部奋力地跺去。他试图踢折那根槐条攥在手里当武器。
  于润璋哪能如他所愿?他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关节塞进嘴里轻轻地打了下呼哨,左手一挥。刚刚还在舔着舌头的黑狗,突然又如同饿狼一样,“噌”地窜到了于东泰的跟前,跳起来朝着他的胸口恶狠狠地咬了下去。立刻,于东泰那件千疮百孔的棉衣又添了个洞口,棉袄大襟处的两个纽襻被扯开,包在纸包里、贴身藏着的三个饺子从衣服里滚了出来。
  于东泰刚要弯腰去拾,黑狗早往前一窜,连着牛皮纸包一口吞进了嘴里。于东泰急了,顾不得左小腿还不时地滴答着血,抬脚朝着黑狗踢去。黑狗怎肯将吞进嘴里的美食吐出来?它一边翻着白眼舍命地将饺子一个个囫囵咽进了肚子,一边好似意犹未尽地朝着于东泰再次扑了过来。
  于香墨远远地看到于东泰被黑狗咬到了,她一边大喊着“黑驹,滚开”,一边竭尽全力地跑了过来。
  躲闪过程中,于东泰已离开靠他最近的一蹾紫花槐至少有三步远,他一边用胳膊、手掌护着自己的头脸,一边跳跃奔跑、踢腾着腿,嘴里愤怒惊惧又不甘地喊着:“我打死你死狗!我打死你死狗!”
  眼看着黑狗朝着于东泰的耳朵扑去,于香墨一边心急如焚地喊着“东泰快躲开”,一边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截槐条扔了出去。隔着还有点远呢,槐条失了准头,砸在两根并排生长着的小指粗的槐条上,略弹了一下,又往前一扎,软趴趴地跌落在于润琮的脚前。
  于润琮夸张地往一边一跳,刚要骂死丫头,忽地想起来这两年自己妈妈的叮嘱:这两年于耀升一家蹦跶得可欢,特别是于耀升的二儿子,别看年纪小,却经常与村里甚至还有外村的几个愣头青一起出出入入,一个个看着瘦得没有人样,快顶着房檐儿的两摞条框也能搬起来就走,恐怕踢死条狗都不在话下。你们兄弟俩明着少惹他家人。他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看到于香墨跑过来,不管不顾地将于东泰的头抱在胸前,正安慰着他“别怕”。他刮着脸,跳着脚嬉皮笑脸地大喊:“于香墨,不要脸!你护着这个死爹死妈的穷小子,是要给他当媳妇?”
  于香墨本就被冷风吹得发红的脸,“唰”地更红了。她强忍着羞愧,低头看看刚倒她胸口、惊魂稍定眼睛通红的小人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于润琮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胡沁什么?我是他姑姑!”随后再不理于润璋、于润琮弟兄两个,小心地避过于东泰身上的伤口,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先跟姑姑回家吧。”
  于东泰顺从地答应了一声,却又摇头道:“我得先去爹妈的坟头喊他们一声。”
  就在这时,那本以为已经消停的黑狗忽然低呜了一声,朝着于香墨的屁股“啊呜”就是一口!于香墨的棉裤登时就被撕烂了一条大口子,还残留着棉籽的霜黄棉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于润璋低笑了一声,朝着于润琮努了努嘴:“黄的!”
  “呵呵,看不出来啊,你这死丫头,人不大心不小啊。”到底是亲兄弟,于润琮随即了然,他幸灾乐祸,信口开河,像在家里逗弄丫鬟一样朝着于香墨嘲笑道,“你这棉裤有个性啊!看外表还是灰不溜秋的,里面倒是藏着些黄不拉叽的东西。来,跟小爷说说,你心里是不是早就像你这棉裤一样各种的黄?想嫁人了?有婆家了吗?要是没有就跟着小爷吧。虽然那小脸干黄不让人喜欢,但屁股蛋子还是挺圆的,给你小爷我当个通房也凑合吧。你别看你小爷我还没有大婚,一样天天让你爽得跪舔。”
  于润璋听得一乐,赶紧一低头蹲在黑狗跟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黑狗,极力地遮掩着他满脸的龌龊。
  于香墨哪里听过这种话?她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双手掩面撒腿就跑。刚跑了几步,却又折返来拽上了于东泰,用另一只手掩向裂开了大口子的臀部,狠狠地瞪了于润琮一眼:“你才不要脸!”
  于东泰虽然与于润琮同岁,却从来没有听过这等话,等他听于润琮说到通房丫头,才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再一看于香墨的表情、动作,虽然还不十分明白于润琮说的是什么,却知道他是在欺负她。将于香墨的手轻轻掰开,“啊”的一声,小小的人儿迸发出比先前还强的气势。他从地上捡起先前于香墨为了救他扔过来的那半截槐条,仿佛早就忘掉了身上的伤口,向着于润璋猛地一蹿,将早就高高擎起的槐条狠狠地抽了下去。
  于润璋本想指使着年龄较小的于润琮打头阵,自己只暗中使坏呢,冷不防槐条竟然抽到了他身上,疼得一咧嘴“嗷”地叫了一声。他没想到于东泰这小人儿竟然会直接朝着他下手,更没想到他一个小人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隔着厚厚的、蓬松柔软的棉袄,他依然感觉肩头火辣辣地疼。槐条抽打处,仿佛有一垅地瓜正在垅下突然膨大,瞬时膨胀得就要破土而出。
  他再也顾不得装了,一边揉搓着肩头,一边跳着脚,吆喝着黑狗:“黑驹,上!咬,咬死他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穷小子!”
  “你混蛋!”于东泰看过来帮自己的于香墨被弟兄俩羞辱,本来就恨不得变成一头小老虎。这会儿一听于润璋骂他有娘养没娘教就更气疯了。谁能知道连奶奶也去世的这大半年,四处流浪的他受了多少苦?对于一个虚岁才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今天能有命回到家乡,已经是阎王爷看他小懒得收他了。可本来就是为了回来跟亲人“团聚”,这会儿再次被辱及先人,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又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回过头来去咬狗,这说的是人不能去跟畜生一般见识。可是现在于润璋家的黑狗,在他弟兄俩的呼喝指使下,疯了一般地又扑又叫,又撕又咬。于东泰那干瘦小小的身子,在如小牛犊般的黑狗面前只能竭力应对,哪里还能够如他所愿为于香墨、为被辱及的父母撑腰报仇?
  在黑狗的攻击下,于东泰那条补丁摞补丁、本就破了几个洞的夹裤屁股位置又开了花,一块皮肉立刻翻卷了下来。于东泰疼得“啊”了一声,将胳膊往后奋力一甩,“砰”的一声击在了黑狗的右眼上。黑狗疼得“嗷”地一声松开嘴,在地上转了几个圈,随即如同疯狗一样,一边“汪汪”龇牙咧嘴地狂吠,一边跳跃着往前又撕又咬。
  于香墨见于东泰身上的衣服混合着的皮肉又被撕扯下一块,早顾不得先前的羞恼,弯腰抓起槐树兜里的泥沙朝着黑狗一把把摔了过去:“黑驹,滚开,快滚开!”
  于润琮见黑狗又占了上风,悄悄地将手里那根剥了皮的槐条晃了晃,朝着于东泰的头背狠狠地抽了一下。黑狗有了助力,趁着于香墨抠泥沙的工夫,再次一跃,于东泰的左肩头又被撕裂一大块布条和一道殷红的血痕。
  “黑驹!干得漂亮!看看,还说不是两口子,连被狗咬的地方都一样!”于润璋也不过才十四,这会儿早将他父母在家里对他的嘱咐忘到了脑后,露出了他二世祖的真性情。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肩头都不痛了,掰了一条槐条,加入了战团。“打死你个死小子,克爹克娘的死小子!”他胡乱地抡着槐条,见于东泰的动作越来越慢,又吆喝着黑狗,“黑驹,撕烂那小妞的裤子,我闻闻她到底是‘香’的还是臭的,看看她的小腚是‘墨’的还是白的。”
  “你他妈不要脸!”闻听于润璋呼喝着黑狗去撕于香墨的裤子,已经少有还手之力的于东泰猛地又迸发出一股狠劲。他一转身一跃,跳到了于香墨的身后与她背靠着背,掰了一条槐条朝着于润璋的肚子捅了过去。
  于香墨红着眼睛,向朝着她扑过来的黑狗又摔了一把泥沙,然后一边用双脚轮换踢着泥沙,一边不断地扳扯着身边的那丛紫槐条子,朝着黑狗发力。
  就在这时,从紫槐林外东北方向的小路上跑过来三个身影,打头的正是于香墨的二哥于弄砚,紧随其后的一个是同村的葛显福,一个是朱家圩的郝金祥。
  
  他们三个都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暗中参加了民兵组织。目前,葛显福是于家庄的民兵连长,于弄砚是于家庄民兵副连长,郝金祥是朱家圩村民兵连长。
  昨天,他们一起去水沟头开会,因为是年底,开会的议点太多,凌晨2点多才开完会。张德功队长心疼大伙,让他们这些离家远的在他那里小眯了一觉,直到启明星高挂在东方天际,才给他们端上一大盘蒸熟的芋头让他们吃了,然后又千叮咛万嘱咐地方才让他们回来。
  “快,真的是香墨和东泰!”打头的于弄砚偏头对葛显福和郝金祥喊了一声,几个箭步蹿到了于香墨跟前,飞起一脚将还在又扑又咬“汪汪”狂吠的黑狗踢得连滚带爬。他顾不得看于润璋兄弟两个的表情,对于香墨他们招呼道:“香墨,你没事吧?!”没等于香墨点头,他又一下子将于东泰拥在了怀里,“东泰,你回来了?!走,小叔带你回家。”
  
  ①⑦莱阳县、莱西县:本文的主人公是山东青岛莱西市院上镇人,莱西在历史上基本上隶属莱阳。1940年5月14日,莱阳县抗日民主政府在境内北山口村成立,隶属于胶东行政区。1941年2月14日,莱阳县析出莱东行署,隶属于南海专区;1942年7月,莱阳县析出莱西南行署,隶属于南海专区。1943年8月,莱阳县、莱东行署、莱西南行署均改隶属于西海专区。1944年11月,莱阳县复隶属于南海专区。1945年5月莱西南行署改称莱西南县。1950年3月12日,莱阳县与莱西南县合并,称莱西。6月1日,成立莱阳专区,莱西属之。1958年10月17日,莱西与莱阳合并称莱阳县。1961年10月5日,莱西与莱阳分治,1962年1月1日正式对外办公,均隶属烟台地区。1983年10月1日,莱西改隶青岛市。1990年12月18日,经批准,撤销莱西县,设立莱西市。1991年2月正式对外办公。
  ②荻长:就是百度里的荻,别名:荻草、荻子、霸土剑,莱西方言称呼这种植物荻长、荻子,就是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枫叶荻花秋瑟瑟”里的“荻”,也是欧阳修的母亲画荻教子里的“荻”。
  ③伴门:用荻长或者黍秸、薏米秸等编织,冬天时安放在正门外边可以挡风、保暖。一般是将一把把的荻长(或者是其它材料)紧密、顺次地安放在木架上,一边安放,一边用绳子通过特殊的结紧紧勒住;在与木架相接的地方要固定在木架上。
  ④五更吃了过年饺子:莱西有的地方风俗,除夕晚上8-12点喝酒吃菜吃饺子,第二天五更(这个点不是绝对的,通常小辈为了赶早出门拜年,通常会吃得早些;也有人会在傍亮天前后吃)再吃一顿饺子。这顿饺子吃完开始拜年,大人小孩也都长了一岁。
  ⑤吊儿:吊,又叫吊带,用谷草秸、高粱秸为主干,将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彩纸裁成差不多一厘米那么宽,大约三十厘米长的纸条,再用浆糊粘贴在谷草秸、高粱秸的顶端,在除夕这天临近黄昏时,由家里年长者带领家族的男丁们,带上去往祖坟请自己的先人打马回家过年。
  ⑥小人儿:青岛莱西方言,读xiaoyinr,对小孩亲昵、怜惜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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