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节 谁言武钢是莽夫

　　白掌柜眉毛一挑，哼了一声说，“李武钢，你理屈词穷了就想耍你的蛮横？你要知道，这年头早已不是孔武有力就能横行天下的时代，你就算有三头六臂，能胜过我盐警手中的长枪吗？”李武钢右手一拍胸膛，昂头说道，“我李武钢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但你想以枪取胜，强势压人，我李武钢却也不是怕死之人，即便死了，我们心也不服。”四周的盐工也跟着叫喊，“对，我们就是不服！”“仗着有枪有兵就想吓唬人，谁怕你呢？”“你才耍蛮横，到底是谁不讲理呢？”
　　白掌柜脸色一沉，向后招了一下手，四个持枪的盐警立马跑了过来。郭栋见状赶忙快步走到白掌柜跟前，低声说，“掌柜的，咱们合作社刚成立，目前最主要是稳定，你犯不着跟他们生气，让我来对付他们。”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李武钢一抱拳，“兄弟自小体弱，家人曾让习武健身。明末清初，蒲州人氏姬龙峰访名师于陕西终南山，得异人指教，创立心意拳，回归故乡途中在风陵渡留下一脉。兄弟有幸，得以受惠。李大哥是关圣乡邻，心意拳则是源自岳飞岳武穆，他们二位都是中华民族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咱俩在他们庇荫之下切磋交流一下也无不可，还请李大哥多多指点！”
　　李武钢胳膊一挥，大声说，“我李武钢是大老粗一个，你不必给我绕这些花花肠子。既然你说也练过几手，那咱们就来比试比试。我李武钢就是输了也输得心甘情愿，屁都不会再放一个。可是我要赢了，哼哼，大家伙都在场看着呢，想凭几杆烧火铁棍吓唬人，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心服。”郭栋说道，“兄弟才艺疏浅，哪敢跟大哥争输赢？咱们点到为止。”
　　李武钢一个摆拳便横扫了过来，吼道，“接招吧！”胳膊挥处，虎虎生风，郭栋知道不可硬接，斜退一步，闪身避过。李武钢欺身上进，双拳上下齐出，左右交错，一张网似的向郭栋罩来。郭栋连躲数下，看出他拳法并无啥厉害招式，拼的就是力大拳沉，而且腿法不灵，下盘破绽百出，而心意拳有“寸、踮、过、快、溅”等步法，讲究身随心意，灵活多变，自己完全可以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只是李武钢虽然不擅长腿脚功夫，但脚大腿粗，下盘也相当沉稳，若要击其下盘，除去巧劲，还需力度和准度，非得加上在军校所学侦察兵格斗擒拿招式中的“折腕牵羊”和“外拨旋压”方可凑效。
　　郭栋双手虚晃一下，引诱李武钢一个直拳打来，郭栋右手斜贴他的拳背，缩身欺进，左掌顶托他的肘部，两手同时发力向后一带一压，右脚横踢，卷地风一般扫在李武钢脚脖子处，李武钢收势不及，整个身子向前扑倒，郭栋不想让他太难堪，双手合切他臂膀，向左上方一抬，说道，“大哥小心了！”李武钢借力挺立了身子，却反臂一挥，向郭栋头部抡了过来，郭栋急忙缩头，一招“勾腿推腹”，下挑、上压，李武钢庞大身躯“噗通”一声仰面跌坐在地，郭栋疾步上前搀扶，说道，“多谢大哥手下留情。”
　　李武钢猛地翻身坐起，挥拳再次扑了过来。就在这时，一名盐工远远跑来，大声喊着，“武钢哥，祥林叔的病又犯了，满地打滚呢！”
　　李武钢闻言一惊，立马收住了拳脚，说，“是吗？走，快带我去看看。”跟着那名盐工就向盐场内跑去，剩下的盐工也都相跟在后面，郭栋对白掌柜说，“我过去看看吧！”白掌柜点了点头，郭栋便撒腿追了过去。
　　祥林叔是盐场的老盐工了，他在光绪二十四年从河南逃难而来到运城盐池做工，至今已经熬过了40个年头，可以说是李家盐场资格最老的盐工了。郭栋赶过去时，李武钢已把祥林叔背在身上，从工棚里冲了出来，看见郭栋便瞪眼吼道，“我们要看病，没工夫理你。”郭栋急声说，“对，救人要紧。去解州城，我给你开路。”冲在李武钢前面，一路急奔，跑到西禁门岗楼处，先向把守的哨兵说明自己身份，再把情况简述了一下，李武钢背着人就到了跟前。
　　三人出了盐池，向北一路上坡，虽然李武钢身强力壮，祥林叔身材瘦弱，但可能由于心急，再加上时间一长，李武钢也不免有些气喘。西禁门是运城盐池西侧出口，运盐要道，路两边商铺货场众多，郭栋四下环顾，寻了一辆刚卸完货的马车，从怀中掏出一叠“联银券”塞给车夫说，“去解州怀仁大药房，越快越好！”李武钢怒声说，“为啥要去怀仁大药房？王怀仁不是个好东西！”郭栋边帮他把祥林叔扶上马车边说，“祥林叔很可能需要做手术，怀仁大药房设备更好一些，有专门的外科医生，又不是让王怀仁看病。”祥林叔捂着肚子突然呻吟道，“我不……动手术，我不动手术，不……啊哎呀……”挣扎着就要下车，郭栋赶紧按住他，“祥林叔，你这情况好像是盲肠炎，千万不敢大意，严重的话会要命。你也别急，咱们到那里听医生说，要是不严重咱喝点药就行啦！”扭头又催促车夫，“赶紧走，稳当些，尽量快。”
　　怀仁大药房位于解州西关，靠近关帝庙，座南面北一座大院子，大门额上一方黑色牌匾，上书五个大字“怀仁大药房”，右侧却悬挂一条金属长牌，“解州怀仁医院”大金字闪闪发光。临街一排门面房东西分别是门诊和药房。李武钢背起祥林叔，跳下马车，三步做两步冲进药房，喊道，“医生医生，快点救人。”把里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吓得一跳。
　　对面门诊室帘子掀起，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领带打得极为得体的中年人露出头来，训斥道，“喊什么喊，这么大声？这里才是诊断室，长着眼睛就不看？”说着用手指了一下白色门帘上的红字。李武钢也觉得唐突，但还是大大咧咧地说，“你那字虽然写得很红，但它认得我，我却不认识它。”那人仍然余怒未消，说，“这里是医院，时刻要保持宁静，你嗓门大得要震破天，一点素质都没有。”李武钢火气便也大了，胳膊一扬大声说，“我就是个粗人，就是没有素质，嗓门天生就这么大，你要怎的？”郭栋赶紧拉住了他。
　　对面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也过来劝住中年人，“赵医生，这些人都是村里百姓，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还是看一下病人到底怎么啦。”那赵医生哼了一声，却也是整了整领带，迅速带上白手套，取出听诊器，郭栋和李武钢赶紧把祥林叔放到病床上。
　　经过诊断，祥林叔是急性阑尾炎，确实需要做手术。祥林叔一下慌了，顾不上疼痛，一骨碌爬起说，“我不做手术，不做手术。我没有钱。”赵医生后退一步，摘下听诊器，淡淡说道，“你们自己决定吧，后果你们自己承担。”李武钢也愣了，他刚才事出突然，连褂子都没顾上穿，光着膀子就跑到了这里，裤兜里是一个子儿都没有。郭栋见状，忙稳住祥林叔，从内衣兜里摸出三块袁大头塞给赵医生，“赵医生，麻烦你救救我们祥林叔。祥林叔是我们资格最老的盐工，经验丰富，我们盐场离不了他。你看这够不够，不够我们再想办法。”赵医生一闪身，避瘟神般地躲开他，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冲他一摆，“我只负责看病，不收钱。”
　　站在边上的年轻男子“哦”了一声，神情却颇具喜色，说，“经验丰富的老盐工？好啊好啊！这样，”扭头对着赵医生说，“你负责把手术做好就是了，其他的事情我和他们来谈。”赵医生说，“行，院长。”年轻男子便把郭栋和李武钢带出门诊室，领到院内西侧一间厢房里坐下，说，“你俩不用着急，阑尾炎是个小手术，我们赵医生虽然有些脾气，但医术和医德还是没有问题的，由他主刀你们大可放心。费用之事，你们也不必担心，老人家既然是运城盐池经验丰富的老盐工，我正有好些疑难想要请教，手术费用就权当叨扰之资。”
　　郭栋和李武钢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会郭栋才蹦出一句话，“这怎么可以？您是……”年轻男子笑着说，“我叫王志浩，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只是这些年我一直出门在外，医院多是由家父和赵医生帮忙打理。”
　　手术还算顺利，不到一个时辰祥林叔便被推了出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神情平和，不再疼痛难忍了。按照赵医生的说法，祥林叔还需在此留置几天，以便观察病情。但祥林叔死活不在这里停留，他可能是担心费用问题，一直嘟囔着要走。李武钢和郭栋也吃不透这个王志浩到底是什么用意，便顺着祥林叔的意思，在大街上雇了一辆驴车，打算把祥林叔先送到郊斜村李武钢家里静养上几天。王志浩见拦不住他们，便取了几副消炎药，叮咛了注意事项，让祥林叔7天后过来到医院拆线。郭栋又掏出银元欲塞给王志浩，但王志浩仍是坚拒不收，说，“我说不收就是不收。你们都是盐场里的，我有些事情以后可能还是要麻烦各位的。”
　　辞别王志浩和赵医生，出了医院大门，正沿大路往西走着，突然间人唤马叫，来往行人纷纷向道边避让，车夫也赶紧跳下车牵紧毛驴躲在了路侧。只见一队日军骑兵从大路西头驰来，马蹄飞处，尘土四扬，紧接着一列车队缓缓驶了过来，十辆94式卡车拉着满满的日本士兵，前面是一辆卡其色的军用敞篷车，司机旁侧坐着一个魁伟粗实的日军军官，大鼻子下一块乌黑的仁丹胡很是扎眼。郭栋看到其衣服上的肩章不禁吃了一惊，这是一名日军大佐，而且前胸还挂了好几枚勋章。解州虽然也算个军事重镇，但最高军事长官竹田不过是个少佐而已，这突然之间一名大佐带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日军出现在解州街头，看来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