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 节 生死关头谁无难

　　是的，铁锁还活着。
　　从被抓的那一刻起，千万个念头就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闷娃因为系了条日军皮带就被砍了头，这下毁了这么多成品盐，日本人不把他千刀万剐才怪呢。但他又一想，觉得也没啥后悔的，自己和工友们张张结结忙碌了一年，风吹日晒，虫咬蚊叮，受了多大的罪，吃了多大的苦，日本人就想这么一分钱不掏白白地拉走，还让工友们无偿给他们装运，真是太欺负人了！让成品盐重归盐池，依然保留在这块土地上，自己就是死也值得了。可是，可是也不能就这么死了，自己死了，留下秀月怎么办？还有老父亲，银锁、铜锁都还小呐，对，自己不能死，一家人还指望着他呢！可是自己不死，日本人就有可能深挖到郭栋还有另外几个工友身上，他们都是跟着自己干的，都是自己的好弟兄，怎么能让他们受牵连呢？
　　铁锁思绪如潮，各种想法错纵交织，在脑中翻来覆去，身上的伤口反不觉得疼痛了。黄昏时分，盐工们尚未收工，江口指使牛队长派人把铁锁和李复民押解到哑姑泉，关到审讯室里，计划在这里先拷问出一些情况，然后形成书面材料，再向宪兵司令部汇报邀功。
　　天色黑透，月亮升起，江口带上牛队长整理的情况材料，大大夸赞了他一番，并犒劳他在哑姑泉“南风阁”的南风乐馆里饮酒作乐，自己则亲自带了2名日军士兵4名盐警队员，押着五花大绑的铁锁和李复民连夜赶往运城。
　　出了哑姑泉，向北地势抬升一路缓坡，二、三里远有一村子叫做哑姑村，村子不算大，百十户人家，六、七条巷道，一条主巷贯穿南北。江口命令6名属下打起精神加强警戒，自己也持枪在手，绷紧神经密切关注周边环境，尤其是巷口阴暗处，但此刻已近亥、子相交之时，大街小巷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偶尔有几条野狗窜出来，但看见这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模样早就夹着尾巴跑得老远了。穿村而过再继续北行，便是运城的西城墙。城墙甚长，好几里才能到达西城门。城墙以西则是一大片旷野，乱草杂树和远处的村庄马家窑在月色中隐隐约约、影影绰绰。两个盐警持枪在前开道，另外两个盐警左右夹着铁锁和李复民紧随其后，剩下两个日本兵则跟在江口背后警戒四周。
　　李复民一路哼哼不已，越往北走他的声音越大了，一个盐警不耐烦地骂道，“哼逑地哼，母猪肉吃多啦？”铁锁知道李复民应该是心中害怕，刚才在哑姑泉审讯室只剩下他两个人时，李复民就不停地在抽泣。铁锁气愤他不守承诺出卖自己，本想狠狠骂他或揍他一顿，但看到他那样子却又不禁有些心软。这个李复民和他虽不在一个盐场，但都是在此做工多年，多少了解一些。这李复民是解州以西郊斜村人，家境贫寒（家境要是差不多的谁会来盐池干这苦力呢），家里一个半身不遂的老父亲，老婆也早早死了，剩下个10来岁的男娃，一家三口上上下下的衣裳都是靠亲戚和邻居接济，难免破破烂烂，缺衣少裤。因而上次那事铁锁也就放过了他，现在见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他是清楚此去凶多吉少，十有八九有去无回，心里割舍不下老父幼子，自己满肚子对他的怨恨也就一下子释然了。黄泉路上，谁没有个牵肠挂肚的呢？是呀，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一步步地往黄泉路上走呀，要是等到进了城，那里面巷道不熟、四处封锁，便是插了翅膀也难飞了，眼前的旷野虽然无物可蔽，但西边不足一里就有片树林，林深草密，即使月光明亮，隐藏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再往西地形就更复杂了，也就更便于逃跑，看来要想逃就只能指靠现在见机行事了。
　　于是铁锁也哼了一声，说，“中午吃坏肚子啦，难受得厉害，要拉屎得不行。”刚才那个盐警便掉过头骂他，“你他妈的就多事，人家想拉屎你咋知道？”铁锁说，“我是说我肚子疼，想拉屎。”李复民倒也机灵，赶忙连声道，“中午的饭就是馊啦，肚里面翻腾得厉害，憋不住啦，我也要拉屎，不行啦，不行啦。”那个盐警不知道两人不在一个盐场，吃的饭并不一样，但他们不管这些，倒提枪托就把李复民砸了个踉跄，“少装死狗，玩什么心眼？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李复民一下子不敢吭气了，铁锁却是气愤不过，骂道，“老子都是要死的人啦，还在你龟孙子面前装啥话？老子就是他妈的想拉屎，立马就要拉，憋不住啦，你现在就是把老子打死老子也要拉。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说着便往下一蹲，一步也不走了，李复民也跟着蹲了下来，两人都装作难受的样子大声哼叫起来。
　　江口见状，疾步走上前，大声喝问怎么回事，盐警们赶紧说明了原委，江口阴沉着脸，又前一步跨到铁锁和李复民跟前，目光如炬般审视着两人。铁锁心里道，“老子就这了，看你要咋地。”侧头不理会他，呲牙咧嘴装出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李复民也跟在后面努着劲哼哼。江口观察片刻，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便拔出军刀指着铁锁对几个盐警说，“游击队的干活，有用大大的，活命的要。拉屎可以，就地解决，速度快快的。”指使4个盐警押解两人到路边地里去拉屎，并站在旁边严加看守。铁锁一边观察着周边，一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逃脱，他引着李复民挑了处草密的地方停下来，扭过脸说，“把我们绑得这么紧，我们怎么解裤子？那你们过来给我俩脱裤子！”一个盐警骂骂咧咧地说，“屎尿多糗事多，早见阎王早投胎。”歪了歪嘴指派另一个盐警说，“光把他俩手上绳结解开，别解胳膊上的。让他们能腾出手互相解裤子就行，他妈的臭盐工还想使唤老子，门都没有。”
　　李复民受了惊吓，确实有些拉稀，刚一蹲下，“噗”地就是一声，立马一股恶臭四散开来。“好你妈的臭屁，真是比狗屎还臭！”“这你妈真是吃了屎啦，把人活活要熏死唻。”“世上还有这么臭的屎，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你妈是掉进茅坑里啦，我活了30岁还没有见过这么臭的屁。”4个盐警纷纷骂着，都一齐掩了口鼻，往后退了几步，铁锁急速和李复民背靠一起，低促道，“快点解绳，想办法跑”，两人相互快速解着对方的绳索，口中又不住地大声哼哼，装作在使劲地拉着屎。
　　绳索松动，两人胳膊终于灵活起来，铁锁用手掐了一下李复民的小腿，眼光扫了扫四周，忽然说道，“咦，东南边怎么一下子就过来了那么多人？”4个盐警登时都扭回头去看，铁锁拉起李复民急声道，“快跑！”，各自提了裤子，拔脚就往西北方向的树林里跑。4个盐警和井口等人顿时反应过来，大声吆喝，一起朝这边追来，并开始举枪射击。两人猫着腰，凭借野草遮挡，死命往前跑，但月色明亮，视野甚清，两人目标仍很明显，子弹呼呼在头顶身侧乱飞，李复民突然大叫一声，扑倒在地，把铁锁也带了个跟头，铁锁翻身爬起，看见李复民四肢趴地，背上已是一片血红，铁锁不假思索，弯腰将他扛在背上，李复民费力说道，“你走，不要…管我了。”铁锁不答话，却只顾撒腿往前跑，但毕竟背负一人，速度明显慢了好多。这时距离树林虽已不远，追兵却是越来越近，又有几颗子弹射来，打在了李复民背上，李复民喉间“咯咯”两声响动，铁锁听他低低说道，“谢谢了…铁锁，老哥…对不起你…”只觉得他的头猛地垂下，一股热血喷在了自己颈间。
　　铁锁心中悲伤，脚下却丝毫不敢减缓，背上的李复民手臂低垂，身体愈加沉重，渐渐下滑，肩头枪伤也开始阵阵作疼，但铁锁还是不忍心将李复民舍弃，只能咬紧牙关死命前奔，后面追兵愈加逼近。正是紧要关头，前方树林里草丛间闪出几个人来，枪声响处，2个警备队员和1个日本兵被击倒在地，剩下的追兵急忙卧倒举枪还击，铁锁趁机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来人虽然也有7、8个，却不敢恋战，因为此处距运城西城门不远，听到枪声，城楼守兵已出动一二十人赶过来增援，来人中一人过来接替铁锁背了李复民，另一人拉了铁锁胳膊，弯腰飞速地钻入树林，剩下的三四个人殿后，一边射击一边向林中撤退。江口怎肯放过他们，援兵即将赶到，实力大增，气焰更炽，自然要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