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节 烤蔓菁不能白吃

　　闷娃被日本兵抓走，着实让铁锁吃惊不小，他也是才知道现在进出盐场日本兵都要里里外外地仔细搜查，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无奈之举竟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不到散工时候是根本无法离开盐场的，恐怕日本人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铁锁偷偷往怀里藏了一把不足尺长的钢钎，准备一旦有人来抓他就与之拼命。但直到吃了晌午饭也不见有什么动静，铁锁心里反倒更不踏实了，约了赵四虎、王学成、张永来几个平时在一块关系好的，商量下午散工以后一起去运城打探一下消息，毕竟闷娃和大伙都是多年厮混的好兄弟。
　　节气还没有到春分，天依然黑得偏早。铁锁几个人到运城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这座盐运之城。十里铺之所以叫十里铺，是因为距解州城只有十里路程，距运城则就要有三十里左右了，因而村里的人大多常去解州，对运城都不是很熟悉。从南门口进到城里，面前便是气势宏伟的钟楼，大街两边全是挂着各色招牌的店铺。有铺面宽敞而陈设古陋的杂货店、米粮店，有镶着玻璃门窗的绸布店、眼镜店，尤其是钟楼东侧的饭场子里飘来一阵又一阵气味浓浓的饭菜肉香，还有杂乱起伏的划拳吆喝声，引诱得人眼花缭乱，心猿意马。四个人平时别说来运城，就是去解州的次数也没有几次，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加上走的时候匆忙，晚饭都没顾上吃，这酽酽的气息更加让四个人饥肠辘辘，都忍不住吞咽起唾沫来，但跑到运城是干啥来了哪能顾得上想这些，他们光听盐场掌柜高金魁说闷娃可能是被抓到宪兵司令部了，但宪兵司令部到底在哪里他们几个人没有一个知道。铁锁担心站在路边嘀嘀咕咕会引起路人怀疑，看见饭场边上有个多角亭茅房，便示意大家走了进去，顺便排放一下憋了一路的尿。不一会，两个打着饱嗝、喷着酒气的汉子就晃了进来，扯开裤裆对着墙就开始猛撒，铁锁走过去，带笑问道，“大哥，打听一下，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怎么走？”两汉子酒足饭饱，又美美排泄了一下，心情大好，见铁锁问路，很是热情，争着给铁锁说路线。原来宪兵司令部是在东北方向的阜巷，那里以前是大盐商吕家的院落，民国2年成立河东盐务稽核分所，日本人来了以后把它变成了宪兵司令部。
　　四人出去继续走，右手边一棵粗大的皂角树挺在路旁，前侧出现一条小巷，拐进去没走多远却发现前面路被家户屋给堵住了。赵四虎骂了句，“奶奶个逑，走不通了。”边上一个坐在门口石墩上的老汉说，“这皂角树巷就是个死巷，你们要去哪里啊？”铁锁赶紧上前说了，老汉说，“原路退出去，再往前走，到院门前巷往东拐，那是条大巷，巡盐御史察院门前，好找得很。”
　　四人谢过，找见了院门前巷往东又顺着鼓楼巷一直往北，走了约莫三里路，路东出现一座大院，两座哥特式小洋楼矗立在院落偏南处，黑漆喷的铁栅栏大门口右侧挂着一块长条木牌子，四个人都没念过啥书，认不得上面的黑字，但估计那就应该是宪兵司令部了。的确是戒备森严。大门口站着4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还有一条大狼狗蹲坐在跟前，过往的行人都吓得远远地绕着走。铁锁几个人蹲在斜对面的角落里，盯着大门口看了半天，这几个卫兵把守得很严，进出人员都要盘问、查看，四人无法可想却不甘心作罢，又绕着围墙转了一遭，但见屋高墙厚，墙头上还有铁丝网围绕，更是没有半点漏洞可钻。
　　“他妈来个屁，比皇帝的紫禁城还把守得严实！”赵四虎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张永来小声问，“这可怎么办？”铁锁沉闷了半天，叹了口气说，“走，回！”
　　四人咒骂着日本人的祖宗十八代，却想不出半点好法子，来的时候都憋着一肚子满满的心劲，但谁能想到就这样灰溜溜地返回了。夜色漆黑，连月亮也心灰意冷，早早地不知躲在哪里睡觉去了，路边的杂树在夜风中轻摇细摆，好像手舞足蹈的鬼魅，夹杂着幸灾乐祸的沙沙讥笑声。四个人越走越没劲，也不知走了多久，赵四虎说，“乏死了，我走不动了，前肚皮都贴到后脊梁上了。”王学成也说，“我也肚饥得，腿肚子都打颤，咱们寻摸个吃的吧?”
　　荒郊野外哪有啥吃的，何况正是青黄不接，四人黑咕隆咚地在大路两边地里搜寻了半天，才找见了一片稀拉拉的油菜地，胡乱拔了几根手指粗的蔓菁，用干草擦去土，又拨拉些枯枝柴禾，就在大路旁烤起蔓菁来。
　　快要烤熟的蔓菁在柴火堆里挥发着香甜的味道，跳跃的火苗也驱散着深夜的寒气，四个人围坐在火堆边，沮丧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就在这时候，远处有车铃铛和马蹄声传来，数辆满载货物的大马车渐渐驶近，看见火堆，从车上跳下几个黑衣服白绑腿的警备队队员，手持着长枪，一下子把火堆挑了个翻。
　　“呵呵，在烤蔓菁呢，正好老子他妈的也饿啦。起开、起开。”
　　赵四虎刚要说话，一枪托就打了过来，一个瘦得像猴精似的警备队员骂道，“你眼窝瞪么大干啥，他妈的想死啦是不是？老子吃你个烤蔓菁有啥不服气的？”“算了，算了。”铁锁心中还在纠缠着闷娃的事情，实在不想再多惹出什么事，“咱们自家地里的蔓菁，啥时候想吃了就啥时候烤。老总们赶车辛苦啦，就送给老总们吃吧！”扯上三个人起身就要走，为首的一个警备队员吆喝道，“别让他们走，知道大爷们半夜赶车辛苦，就留下来一会帮咱们赶车。”
　　狼吞虎咽吃完了烤蔓菁，警备队员押着铁锁四个人，让他们一人赶着一辆大马车，留两个队员持枪一前一后坐在车上警备放哨，其余的都棉衣一裹，双袖一笼，躺在车厢的麻包上开始犯迷糊了。
　　铁锁坐在车辕上，手握长鞭，熟练地赶着骡子，这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虽然烤蔓菁没吃上，但这段路却不用脚费劲来丈量了，也算省点力。他偷偷捏了一下背后的麻包，瓷瓷实实得像是满袋的粮食。
　　马车毕竟是要快一些，十里铺村不多时就到了，但警备队员却并不让他们下车，而是继续朝着解州城方向赶。铁锁不禁担忧起来，这他妈的一会就是到了解州城里肯定还要下苦力卸粮食，而且卸完粮食还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回家，秀月还在家里等着呢，还有闷娃这事还得再商量商量尽快想个法子，夜长梦多呀……
　　正在胡思乱想间，听得后面“啪”地一声响，回头一看，不知啥时候从路边的土崖上跳下7、8个人来，后面车上的哨兵一咕噜滚了下去，前面车上的哨兵举枪正要还击，铁锁就在跟前，鞭子挥动，一声脆响，鞭梢抽在了哨兵的手腕上，登时连人带枪滚下了车。来人也带了几支长枪，当下把这几个警备队员给俘虏了。
　　为首的一个中年人说道，“你们不要怕，我们只要粮，不要命。”一脚踢翻那个被击毙的哨兵，取了他的枪支和弹夹，“我们还要枪。我们是解县人民抗日武装自卫总队的，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为小鬼子卖命。奉劝你们，回去赶紧把这身狗皮脱了。”又走到铁锁他们跟前说，“你们是抓来的民工吧？”铁锁四个人赶紧点了点头。
　　那人继续说道：“你们也不要为他们卖命。咱们应该联合起来，同这些日本鬼子和狗汉奸们作斗争。”铁锁四个人继续点着头，那人看着铁锁又说，“我看你刚才的反应很不错呀，要不我们的队员还有可能受伤呢，那你们想不想加入咱们的队伍。自卫总队是牺盟会领导的，就是为咱们老百姓出头的，规模很大，全省都有咱们的分支呢。”
　　铁锁挠了一下头说，“我刚才用鞭子抽他是因为他们抢了我们的烤蔓菁，还让我们饿着肚子给他们赶车。你们自卫队我知道，但听说整天都是在南山里面跑来跑去打游击，我屋里头还有媳妇和老爸需要照顾呢，我不能跟你们走。”赵四虎嘿嘿笑着说，“我屋里倒是没有媳妇和老爸需要照顾，我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干练得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我加入了自卫队，要是找不下媳妇了，你们能给帮忙吗？”
　　那人哈哈笑了，“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再决定也行。我叫郭广汉，是自卫队副总队长，你们要是想通了随时可以找我。你们四个先各自回你们家去吧。”又对几个警备队员说，“回去告诉你们的王怀仁，少做点丧尽天良、卖国求荣的勾当，要是还不收敛继续作恶，我们早晚会取了他的狗命。至于你们，想来大多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如果想弃暗投明，我们也随时欢迎。和我们作对，就是和人民作对，是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今天暂且放了你们，回去也好好反思反思。”警备队员们鸡啄米似地点点头，连声道，“是，是，是，是！”郭广汉指挥手下的人收拾了警备队员的枪支弹夹，然后赶着全部的马车，一伙人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