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男临时工和女正式工（6）

　　路奇凡和陈慧敏把秦老师送走，回到办公室，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陈慧敏对路奇凡说：“这回，我跟你说的问题该重视了吧？你现在如果是林场正式工，马上就可以调到县广播站。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正式职工正式干部想进县城进不了？说到底，还是看有没有真本事。可惜了，这次机会错过了。”看陈慧敏那表情，好像该遗憾的不是路奇凡而是她自己。路奇凡就想到了舅父跟他说的那番话，既然有关两人交往过线的传闻都传到了舅父耳中，陈慧敏自己意识不到吗？或者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吗？是她太纯洁，根本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传言，还是她不在乎？前几天，林场有传言，说赵晓玲跟团支部书记邵占林关系密切，这话传到邵占林新婚妻子耳中，跟邵占林大闹了一场，赵晓玲为证自己清白，寻死觅活，就差割腕自杀。陈慧敏出面劝说赵晓玲别想不开，清者自清，别那么在乎谣言，脑袋长在别人的脖子上，还能管住人家怎么说说什么呀？赵晓玲听不进去劝，把陈慧敏骂了出来，说别假惺惺的。陈慧敏跟路奇凡说她费力没讨好，路奇凡就想到了，关于他跟陈慧敏交往过线那些话，是不是赵晓玲说出去的？这样的猜测，不仅是赵晓玲从心底瞧不起路奇凡和陈慧敏，对青工转正联欢会那天陈慧敏主动跟路奇凡照合影的行为看作是对她瞧不起路奇凡的反衬，故意出她的丑，出于报复，对路奇凡和陈慧敏的交往添枝加叶，还因为赵晓玲的父亲也在县林业局上班。赵晓玲的家在县城。赵晓玲对陈慧敏有看法，能接受陈慧敏的劝告才怪呢。人家赵晓玲那么在意他人的评价，几句风言风语就寻死觅活，陈慧敏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如果她知道有人说他跟一个拐子临时工交往过线，还给这个拐子临时工出如何才能转为林场正式工的主意，她心里还会这么坦然吗？
　　路奇凡问了陈慧敏一个问题：“敏姐，东北姑娘是不是都挺大方？”陈慧敏看看路奇凡，问：“你说的大方是啥意思？”路奇凡举例：“比方说，我刚来林场时，有一天，高三和几个人到办公室烤火，说管你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叫声大姐不吃亏，当面管你叫大姐，背地里管你叫老婆，在我们关内，如果有男人如此说一个大闺女，人家大闺女肯定不干，会骂人。而你，却跟啥事没有，这是不是因为大方？”陈慧敏就有点不高兴，说：“路奇凡，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东北姑娘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怎么看她？要是那样，赵晓玲为啥因为有人说她跟某某好而寻死觅活？”路奇凡忙道歉：“敏姐，我不是那意思。”陈慧敏不依不饶：“你不是那意思那你是啥意思？”路奇凡知道自己惹了祸，干脆直说了吧：“是因为你对我好，有人开始说闲话了？”路奇凡以为陈慧敏会很惊讶，甚至会很愤怒，哪知道人家却挺坦然，问：“说啥闲话了？说给我听听。”这下难住了路奇凡，他还真不知道是谁跟舅父说了什么样的闲话，让舅父特地来一趟林场，把离开家乡前老娘嘱咐他那番不要跟哪个大姑娘打连连的话的意思又用不同的语言重复了一遍，而且更具体更严肃更认真。路奇凡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人家说了啥闲话，只是前两天我舅来林场，跟我说了一番话，让我有点担忧。不是为我自己担忧，是为你担忧。”路奇凡说。“为我担忧？你舅跟你说了啥？能告诉我不？”陈慧敏追问。路奇凡说，还是算了吧，说出来你会生气的。陈慧敏说，“你看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你不说我才生气呢，你不说，表明你不信任我，没把我当姐姐。”
　　既然人家陈慧敏都这样说了，路奇凡也就没有了顾虑，把三舅跟他说的那番话学给陈慧敏听，还解释说：“我估计，肯定是因为你送给了我一个军大衣，还有，你们刚转正照合影邵占林让我也加了进去赵晓玲说我没资格跟你们一起照相而你却跟我单独照了合影这些事情让有人误解了你的行为。”陈慧敏问路奇凡：“那你自己怎么看这些事情？”路奇凡说：“我刚到林场，在基建工地上打更，你送我那件军大衣，是怕我夜间冻得受不了，说明你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单独照合影，是以为我被赵晓玲奚落了一番，担心我心里头受不了，是安慰我。”陈慧敏说：“你说对了一半，给你那件军大衣，的确是怕你夜间冻得受不了；跟你单独照合影，却不是为了安慰你，而是真想跟你照。”路奇凡问：“那你就不怕别人往歪处想？在我们关内，一男一女照合影，那关系可已经不一般了。”陈慧敏抓住了路奇凡这句话：“那你觉得咱姐俩的关系怎么样？”路奇凡说：“你对我太好了，不瞒你说，长这么大，除了我爹我娘，还没有谁如此关心过我呢。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陈慧敏一下子深沉起来：“奇凡，你刚才说东北姑娘都大方，这点我承认，东北姑娘跟关里的姑娘可能在表达方式上有区别，但我们的大方也不是等于说话随便在男女交往上没有分寸。哪个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名誉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教育我，作为女人，要站如松，坐如钟，走路不摇头，说话不露齿。我虽然没有做到母亲所要求的那样，但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高中毕业参加工作，我还是挺注意自己在人前形象的。大方不大方。跟男人交往到什么程度，我是有原则的。你说我跟你单独照合影是为了帮你找回面子，是为了维护你的自尊，也对，也不对。对，是因为客观上可能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不对，是你没有理解我那样做的动机。我有啥动机？跟你这么说吧：我在乎我的名声。但如果碰到我所倾心的人，即便是趟着唾液我也要朝前走！你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吗？”陈慧敏这番话让路奇凡感动，也让路奇凡心里头不得劲。听得出，这番话发自陈慧敏的内心，她肯定是认为他路奇凡是让她倾心之人，但为什么她要趟这唾液朝前走？那就是她也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假如跟路奇凡交朋友，肯定得不到家人和社会的理解，非但得不到理解，相反，还会招致各种各样的议论和不解的眼光。所以，她才做好了趟着唾液朝前走的思想准备。
　　路奇凡就在那一刻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一定不要让陈慧敏趟着唾液朝前走！他还没有想出该怎么回答陈慧敏提出的问题，陈慧敏递给他一张纸，问他：喜欢吗？路奇凡拿过那张纸，纸上有陈慧敏刚刚写下的三个字，却不认识，陈慧敏提醒他：“把纸反过来对着阳光看。”路奇凡按照陈慧敏的提醒把那张纸举起来，把有字的一面对着玻璃窗外的太阳，认出了陈慧敏写的那三个字，没有想到陈慧敏还有这本事：反着写字，把部首颠倒，只有把纸反过来看才能认得出那是什么字。可是，路奇凡却不敢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说：“你这本事不错，哪天教教我。”陈慧敏“哼”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陈慧敏写在纸上的那三个字是她自己的名字。
　　春季植树造林，路奇凡去过几次造林现场，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拉着造林机的拖拉机驾驶室里，除了驾驶员，还有一人，不是副司机，专业名叫“瞭望员”。每个造林现场都有一名地面指挥员，根据地形、与民工的协调速度等因素及时向拖拉机驾驶员发出指令，驾驶员会按照地面指挥员的指令操纵拖拉机进、停和转弯。但拖拉机驾驶员操纵拖拉机，眼睛必须注视前方，不能朝后看，而地面指挥员是跟在拖拉机后面，相距几十米甚至上百米。拖拉机驾驶员本人看不到地面指挥员发出什么指令。每台拖拉机设一名瞭望员，瞭望员的眼睛会一直盯着地面指挥员，及时把地面指挥员发出的指令传递给拖拉机驾驶员。路奇凡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组装过的那套“遥控指示灯”，他把自己组装的那套装置寄到了燕山地区科委，幻想着有关部门把他请了去专门搞遥控研究，科委把他的组装的那套装置寄了回来，附了一封只有一句话的信：我区不缺乏这方面的人才。让路奇凡很是失落。在造林现场看到地面指挥员如何把指令传给拖拉机驾驶员，路奇凡就想到，这方法太原始了。不但浪费人工，碰到复杂地形，瞭望员看不到地面指挥员，地面指挥员与拖拉机驾驶员的联系就会中断，肯定会影响工作效率。如果把他组装的那套“遥控指示灯”运用到地面指挥员和拖拉机驾驶员的指令发与收中，不但可以在今后造林中不再设瞭望员，还能提升地面指挥员与拖拉机驾驶员联络的及时性，使两者之间的联络不受地形甚至距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