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科

　　如玉分到一科羊裘手下，慢慢体会到一科处处与别科不同，各种科里制定的规章规矩，如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数也数不清。难怪一科的科员总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个个对科长“羊剥皮”恨之入骨，道路以目。
　　原来早上卫生清扫完之后，全所的人都会集中到大会议室进行全所短暂的早交班会，五到十分钟不等。早交班后，各科就各自回到自己科办公室，开始正常的上班工作。
　　羊裘却不同。所里的早交班会后，羊裘必定回到科里，再开一场科早交班会。根据所里早交班会的要求，对照一科的具体做法，提出问题所在，针对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要求每个人限期改正，并写出书面报告出来。
　　刚开始，一科的早交班会，每个科员都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羊裘立马发现坐着开会的效果不好，很多人都心不在焉的，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羊裘很不满，立即下令，要求在科早交班会时，每个科员必须从工位上站起来，一律头朝着大门，不许交头接耳，交班会完了，才能坐下。于是一科科员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地站着，耷拉着脑袋，低垂双手，面向科长。而羊裘就背对大门站着，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地进行他例行的训话。
　　其他科的人都嘲讽取笑一科，觉得他们这是标准的默哀仪式，背地里就叫他们一科为“默哀科”。而羊裘“默哀科长”的诨号也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许多人都把这当做一出笑话、一场闹剧来谈论。可羊裘依旧我行我素、正儿八经、摆脸摆谱地举行他的科早交班会。
　　周石是最肆无忌惮的了。周石公然攻击羊裘就像是猴儿居高位，露个红屁股给人看，扭扭捏捏地搔首弄姿，还自以为舞姿优美。羊裘却能安之若素，跟没听到似的。
　　业务上，羊裘也能想出其他科没有的新花样出来。羊裘把业务工作全部以量化标准来衡量。羊裘以十分制为标准，把每个科员每天的课题研究进度转化为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画成表格，以坐标轴的方式，把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都在坐标轴上标注出来。全科的人都在一个坐标轴上，每个科员一根曲线。这样，每个科员每天的工作进度，工作的优劣高下都在坐标轴上一目了然。
　　这使如玉很为难。因为研究所的工作性质特殊，它不像工厂生产碗筷，可以以一天生产多少只碗的量化标准来要求的。有时工作思路顺利，没有遇到难关，那就如马奔平原，一日千里；可是一旦卡壳，遇到瓶颈，遇到不能突破的难题，就可能几天、几星期，甚至几个月坐冷板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这对研究所来说，是很正常的现象。可你也不能放弃呀，曙光就在你这长年累月坐冷板凳的坚守中，说不准哪天就出现了呢。
　　如玉跟其他科员一交流，才发现大家的境况也都跟她一样，也都是满肚子的苦水要倒。科里都议论纷纷，大家都说羊裘这做法完全是纸上谈兵，根本不符合实际情况。就像凭空做好了鞋，就往你脚上套，也不管你脚长脚短，脚疼不疼，舒不舒服。
　　一科的科员都推举如玉去跟羊裘提建议。大家都觉得如玉的面子大，是上面下来的人，说不准羊裘会听她的。如玉却不过情面，只得去跟羊裘说了。可是任凭如玉怎么磨破嘴皮，软磨硬泡，把三寸舌头都说烂了，羊裘就是左一个不行，右一个摆手摇头。凭是如玉，羊裘给足了如玉面子，耐着性子听完了如玉说的许多话。要换另一个人，说不上三句话，羊裘铁定把他赶走了。羊裘说，要定一项新的举措，进行一项新的改革，肯定会遇到诸多的不满和反对，他有决心把这项新措施进行到底。
　　谈判破裂。一科依旧在进行着羊裘的新措施新改革。从此，一科科员明白羊裘是说一不二，是绝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和做法的。自此，羊裘又得了一个新的绰号“羊将军”。将军向来是我行我素，说一不二的。
　　却说到了年底，一科的年终总结结束了。年终总结也算是件大事，年终总结完科里一般要举行例行的聚餐以示庆贺。所领导按照惯例要列席参加。佟宇出差，高天责无旁贷地参加一科的聚餐。羊裘两天前就订了市里的佳馨大酒店，要了间最大的包厢，一桌足足可坐二十人。羊裘早早就到了酒店，要求给他们包厢服务的都要是最漂亮的女服务员。原来那高天酒色一家，酒色须臾不能分离。酒席上，高天要是见到年老色衰的女服务员，就一口酒也喝不下去；而且，高天必定要有美女相陪，酒才能喝得尽兴。
　　羊裘离开一科前，就交待吴嘏带着一科兄弟前往佳馨大酒店。如玉身体不舒服，就请假没有参加。大家到了酒店，等了许久，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餐桌上摆满了冷盘，可谁也不敢动一下筷子。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高天才坐着他的小轿车，慢悠悠地来了。
　　一推开包厢的门，高天就满面春风地连声道歉，“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个电话会议刚刚才开完。真是的！也不让人吃饭！”
　　羊裘一直站在酒店门口恭候。羊裘接了高天，推开包厢的门，拥着高天，一迭声地说：“领导谦虚了！百忙里还抽空来出席我们一科的餐会，真是我们的荣幸啊！”羊裘忙拉开椅子，让高天坐了首席。高天坐下后，羊裘才毕恭毕敬地在高天身边弓着身子坐了。
　　羊裘把手一挥，吩咐上菜。不一会，女服务员就端着盘子陆续上菜了。高天盯着一个最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乜着眼，涎着脸，“妹妹，今年几岁了？怎么不过来陪哥哥喝一杯？”说着就去扯女服务员的裙子。原来峧业研究所比较大型正规一点的科室聚餐，几乎都订在佳馨大酒店，酒店的服务员跟他们都熟识了。也都知道高天下流好色，却又不敢得罪他，也就能躲就躲着他。女服务员一边笑着一边就要躲开。高天却拉着女服务员的手，另一只手就拿了一个红包往女服务员的手里塞。
　　女服务员放下菜，走到高天身边，给高天斟了酒，自己也拿个杯子倒上酒，就敬高天，两人一饮而尽。羊裘乖觉，忙在高天身边添了张椅子，高天一把按女服务员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搂着女服务员喝酒。
　　一时菜上齐了。大家觥筹交错，喝起酒来。大家轮着先敬高天，接着互敬。羊裘带着科里几个业务骨干，站在旁边，等着敬高天。
　　高天忽然酒性大发，觉得不过瘾起来。高天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这样一杯一杯喝，娘们的喝法！一点也不能体现我们男子汉的豪迈气概。拿盆来！我敬你们全科三瓶！一气喝三瓶，喘一口气，我就不是高天！你们一科也一人三瓶！大家一起干！那才气壮山河！”
　　羊裘忙吩咐别的服务员换大盆来。转眼就拿了个大盆来。那盆足有一人肩膀宽。高天左脚踩在椅子上，左右手各拿一500毫升的啤酒瓶，“咔嚓”“咔嚓”两声，用嘴咬了啤酒盖，两只手拿了，左右开弓，一齐往盆里倒，白花花的啤酒沫就往外涌。一科的所有科员看得两眼发直，心里发毛，脊背发冷。高天面不改色心不跳，眨眼间第三瓶啤酒又倒进盆里了。倒完后，高天拍着肚皮，拿眼环视全席，直嚷嚷所有人全换盆，全倒上，全满上。
　　不一会，所有人的面前全换上那肩膀宽的盆了，所有人的盆里全倒上满满的三瓶500毫升的啤酒，啤酒沫一直往盆外溢。高天的兴致越发高涨了。
　　高天下令所有人捧着这满满一盆的啤酒，在席前站成一排，并用筷子不停地搅动着啤酒，让啤酒沫越冒越高。高天的兴致达到高潮了。高天大笑着说这叫“打蛋花”，泡沫打得越高，喝得就越起劲。高天边大笑着，边用筷子在自己盆里“打蛋花”，一边就口不停气地“咕咚”“咕咚”喝自己盆里的啤酒。
　　高天果然没有食言，一气不停地喝完了自己盆里所有的啤酒。喝完后，高天还把盆整个底朝下，果真没有一滴酒流下。高天以此来体现他的英雄气概。
　　高天看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一排小伙端着盆，个个面露难色，畏怯不前。高天就热情地一个一个鼓动他们接着喝，督促他们实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严厉地一个一个检查他们盆里是否还剩下一滴酒，一个也不许他们偷滑耍赖。喝完后，高天就拍拍他的脸颊，搂住他的肩头，伸出大姆指，感动地大声赞美他，“兄弟，好样的！真不愧是我们研究所出来的，有种！”
　　如果高天一个晚上只端盆一次，科里人就要烧香拜佛，念高经，叫“阿弥陀佛”了。高天那人也怪，他能酒连着酒，越喝越得劲儿。大家都很怕高天再叫端第二次盆，端第三次盆，第四次……大家都说陪不起、伤不起啊。
　　第二天，一科的小伙大都趴下了。大半都到医院去吊瓶打针输液，就算是没去医院的，也大抵上吐下泄，一夜不得安生，也只有软塌塌地躺在床上的份了。大家都很怕跟高天喝酒，可高天却非常好酒，哪里有酒就往哪里钻。所以但凡有高天参加的聚餐酒会，一般都放在周五或周六晚上举行。不然全都人仰马翻的，第二天科里没人上班干活。
　　这晚高天喝得很开心。女服务员坐在高天身边，已经跟他喝过好几个交杯酒了。高天又叫女服务员喂他喝酒，喝尽了。高天色迷迷地盯着女服务员，醉醺醺的一张嘴，在女服务员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女服务员忙闪身，不想一杯酒全倒在自己裙子上了。
　　女服务员忙用手把倒在裙子上的酒扫尽，起身去盥洗间用水搓洗裙子上的污渍。高天紧跟着起身，一摇一晃的，跟在女服务员身后，也进了盥洗间，反锁了盥洗间的门。
　　杜若芷是一科的，这晚也在酒席上。杜若芷推说已怀有身孕，一滴酒也不肯沾。高天也只得作罢。酒席散后，杜若芷把酒席上的见闻一五一十全都说给周石听。周石一边听，一边愤愤不平地批驳。说到女服务员时，周石鼻子里出气，冷笑了一声，“要是牡丹今晚有在，高天断断乎不敢这样丑态百出，丢人现眼的。”话一出口，周石又转用牙齿咬了咬嘴唇，不肯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