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郑淑贤忍气吞声

　　天近傍晚，夕阳西下，吴国民的妻子郑淑贤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步履迟缓地，迈着沉重的步履走着，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她的两条腿，却如同是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气力。
　　很快就要到家了，她却再也迈不动步了。她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阶上，再也走不动了。
　　倏地，郑淑贤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委屈和憋闷。她旁若无人地跌坐在石阶上，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她需要发泄一下啦！生活的重荷，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月前，在居委会热心人的帮助下。郑淑贤如愿以偿，在一家私营电动自行车厂，找到一份工作。每个月工资五百元，试用期是三个月。试用期间，每个月的工资三百元。
　　九十年代末期，五百元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要知道，当时连工作都那么的难找，平民百姓能找到一份每个月五百块钱的工作，无疑是天上掉下了又大又圆的馅饼。
　　幸运，似乎是降临到了他们吴家。
　　工厂分配给郑淑贤工作，是电动车鞍座的组装。
　　试用工期间，郑淑贤没有被安排到生产线上。她和那些新招到的工人一起，没上生产线，只是在生产线下组装。
　　这家公司为她们这些试用期的人员，制定了高数量的定额。每个人每天必须完成规定的定额，否则，你就是不能胜任工作，将被辞退。
　　公司制定的定额量相当的高。每个人每一天，都没有片刻喘息时间。她每一天都必须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再旋转。这个公司就是用这种高强度的运转方式，来考验和遴选出，符合公司要求的员工。
　　很多人，因为不能适应这高强度工作，无法完成规定的定额而离开。
　　郑淑贤咬牙坚持着，多年的纺织女工经历，练就了她。再苦再累，她都能够咬牙坚持下去。
　　公司还有一项近乎苛刻的规定：产品质量与工资挂钩。试用工期间，哪个工人被检验员，检出一件不合格产品，就要扣百分之十的工资。每个人每个月，如果被检出了十件不合格品，这一个月就白干啦！
　　更为严苛的是，公司还规定：每人每天只能去两次厕所，超过就算违规，要扣钱。
　　郑淑贤为了少去厕所、不违规。她每天上班，都坚持着不喝水，坚持一上午不去厕所。到了午饭时间，她才敢喝几口水。她把公司规定，每天两次去厕所时间，留给下午。
　　严苛的规定，让公司的人员流动相当频繁。几乎是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同时，每天又会有新的员工源源不断地涌入。
　　郑淑贤强忍着、坚持着。那些人可以因为承受不了这严酷的工作环境，选择离开，但她不能，她需要这份工作。她丈夫现在还是失业状态，现在的工作，是他们家唯一的生活来源。
　　很多选择中途离去的人，临走时也曾经劝过她说：“别在这干了，这家私企老板的心太黑啦！他故意用弄出了好多苛刻的规定，违反了，他就扣你工资，直到把你的钱扣得分文不剩。
　　这家老板，就是利用现在社会上那么多失业的人，利用我们急于求职找工作，压榨我们。
　　郑淑贤只是苦涩的一笑。她不干，他们一家人靠什么维持生活？没了工作和收入，儿子学校里那些名目繁多的各种费用，拿什么交？
　　她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还是咬牙忍一忍吧，自己尽量不让人家挑出毛病，就行了。”
　　有个同事听了她的话，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辛苦点儿，人家就挑不出你毛病，就行啦？告诉你吧，照样挑出你的毛病。”
　　那个同事还悄声告诉她：“负责我们这些试用工的质量检测员，是公司老板专门安排的。他们会趁你工作忙，没有时间留意其它，悄悄地在你组装的成品中，掺进废品。他们这样做目的就是克扣你的工资，不让你拿全额工资。”
　　郑淑贤当时没在意，但以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那个同事所说的一样。
　　发工资那天，郑淑贤拿到工资后，顿时傻了眼。公司发给她的工资，只有一百八十元。
　　郑淑贤问会计这是为什么？公司财务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告诉她说，因她操作不当，出了四件废品，按照公司规定，扣掉百分之四十的工资。
　　郑淑贤惊愕得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中，她并没有因为操作不当，而致使车鞍座报废，成为废品。
　　再说，即使自己因操作不当产生废品，当时为什么不告知她，为什么当时不心明眼亮，让她知情？现在，到了发工资的时候，突然、给她冒出了四件废品，这太蹊跷，太奇怪，太不可思议啦！
　　郑淑贤左思右想，蓦然记起，几天前发生的一件怪事。
　　那天，郑淑贤正在忙碌地组装车鞍座。她无意中瞥见，质量检验员走过来，好似故意地遮挡住她的视线后，把什么东西放入她组装的成品框中。
　　然后，那个检验员似是不给她询问的机会，搬运工迅速地把她组装的成品拉走了。
　　当时，郑淑贤正在忙碌中，没顾得上问。事后，她把这事也忘了。
　　现在，郑淑贤又回想起这事。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愈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似是有人故意为之。
　　郑淑贤认定，那四件废品绝不是自己操作失误，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想透彻了之后，决定据理力争。她什么都可以忍，但平白无故，被人栽赃诬陷，她不能忍！
　　郑淑贤面对那个财务人员的此番说辞，她根本就不认同。这几件费品，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郑淑贤决定去找车间主管，把事情说清楚。平白无故被人栽赃陷害，她无法忍耐。
　　车间主管办公室内，郑淑贤把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
　　末了，她婉转地说道：“是不是检验员太忙了，搞混了，把残次品无意中错放到我的成品中。”
　　车间主管，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听完了郑淑贤的讲述，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他漫不经心，不咸不淡地说：“你说这些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凭空捏造，妄加猜测。”
　　郑淑贤简直无语了。她去哪找证据？当时又没告诉她，她出了废品。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她去哪找证据？如果不是因此扣了她的工资，她早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车间主管见郑淑贤无法回答，知道她没有证据。
　　他换上训诫的口吻说：“你不要试图为自己辩解，出了废品，以后注意点就是了，不要试图推卸责任。我们有完备的检验程序，没有人会冤枉你。”
　　说起检验程序，郑淑贤马上找出了漏洞。
　　她说道：“既然，您说公司有完备的检验程序，那这个检验认定过程，是不是也应该让我们干活的人得知？”
　　车间主管倏地沉下脸来。他厉声斥道：“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公司报表、数据，是你一个打工的人有权力看的吗？”
　　车间主管又用含有威胁和警告的口吻。他训斥郑淑贤道：“你要懂得珍惜，懂得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你要学会老老实实做人，不要总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郑淑贤面对车间的蛮不讲理，还振振有词的样子，顿感有口难辨，没地方说理去。
　　她被车间主管数落一番后，人也有些冲动。冲动之下，她忘记了她的身份。她忘了，她现在不再是国企的职工，而是一个给私企老板打工的人。她已经不再是企业的主人，而是一个给私企老板出卖劳动的人。
　　郑淑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据理力争道：“我觉得，咱们公司对产品验证规定应该改一改。我们每个人生产组装的成品，是否合格，是不是应该有个规范化的规定。谁有多少不合格品，不能只凭检验员说，起码、要让我们知道具体的情况，让我们心明眼亮。”
　　郑淑贤此番话语一出口，顿时惹火了部门主管。
　　他“啪”的一拍桌，手指着郑淑贤厉声叱喝道：“你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一个给人打工的打工仔，竟然狂妄到了想要更改我们公司的规定？你不也看看你是谁，你配吗？”
　　部门主管又训斥道：“你就是一个在这打工、干活的！在我们这里，你只有老老实实干活的份，没权利说三道四！”
　　郑淑贤被部门主管，这番羞辱和刻薄的言语，羞辱得无地自容。
　　她想与他理论，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她怕得罪了部门主管。怕丢了这份工作。
　　她这份工作，是居委会和妇联共同帮助下，才得到的。
　　郑淑贤深知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再说，她丈夫现在失业在家，她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这些东西束缚着她，她没敢开口与那个部门主管据理力争。
　　部门主管见郑淑贤老实了。他脸上浮现出了蔑视和不屑的冷笑。
　　他阴阳怪气道：“我郑重地告诫你，不要在这里摆你国营企业职工的姿态，不要和我讲道理，这里是私人企业。在我这里，你们不是主人，只是个打工仔！是需要我们赏给你们一碗饭吃的打工仔！”
　　说完之后，他不耐烦地向外挥手驱赶道：“出去，出去！我们这里就这样，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走人！好多下岗失业的人找不到工作，争着抢着要来呢？你不愿意干可以走，没人求着你在这干。”
　　郑淑贤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她呆立在那儿，脸憋得通红。
　　明明就是自己被无端的栽赃、陷害，被欺负和压榨，还不允许自己申诉、讲道理，还遭受到奚落和羞辱！
　　她心里忿忿道：打工的怎么啦？难道我们这些打工的，就不是人？
　　郑淑贤心里愤愤地想。她很想给这个尖嘴猴腮的主管一个响亮的回击，一跺脚扬长而去。
　　但她没有，她需要这份工作。她丈夫失业后，至今没有找到工作。她的家，需要她，需要她微薄的收入来维持。
　　郑淑贤不记得是如何走出那间办公室。不记得，她是如何在部门主管，冷峻的目光逼视下，忍辱负重，灰溜溜的离开的。
　　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的她，屈辱地，怀揣着一颗沥沥滴血的心，忍气吞声地，默默地走出了那间办公室，乖乖地离开。
　　中午吃饭时分，郑淑贤望着饭菜，吃不下去，没有一丁点胃口。平白无故被人栽赃陷害，自己据理力争伸辩，还招来了一通训斥和羞辱。郑淑贤觉得憋屈，一点食欲也没有。
　　郑淑贤的同事杜姐，看看周围没人，坐到了郑淑贤面前。
　　杜姐比郑淑贤大一岁，她在这家公司工作已有半年了。三个月前，杜姐通过了试用期的考核，被安排到了生产线上。如果不出意外，一年之后，她便成为这个公司的正式员工。
　　杜姐得知郑淑贤的事情后，劝解她道：“妹子，凡事想开些，要学会忍耐。咱老百姓，最不缺的就是忍耐。”
　　杜姐这样劝郑淑贤，又道：“像我们这些四十多岁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现在，有哪家单位，愿意雇佣我们这些年岁大的人？这要不是妇联帮忙，我们哪能找到这份工作？所以妹子，该忍就忍忍吧。”
　　杜姐发自一片好心劝解郑淑贤。
　　她瞧着郁郁寡欢的郑淑贤，推心置腹般地说道：“妹子，在这家公司里，最难熬的就是前三个月。前三个月的试用期里，公司会使用各种方法刁难你，考察你。他们要看你是不是符合他们的要求。妹子，你要学会忍耐，只要你能忍过这三个月的试用期，通过了公司对你的考察，被安排到生产线上，就不会再有人刁难你啦！”
　　杜姐再次安慰道：“妹子，你要学会忍耐，学会逆来顺受。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啦！你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坚持住，过了这三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啦！”
　　夕阳西下，天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一阵晚风轻拂而过，徐徐吹拂在郑淑贤脸上。习习的秋风，带来了一丝凉意，也让她慢慢恢复过来。
　　郑淑贤缓缓地站立起身，刚才一番旁若无人的发泄释放，让她恢复了过来，不再悲伤。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晃了晃头，又努力张了张嘴，并努力让自己做了个微笑的姿态。
　　她在家人面前，要掩饰住自己的悲痛。她要让自己轻松起来，不能让丈夫和儿子知道她所受的委屈。她不想让他们，为她焦心和忧虑。
　　郑淑贤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努力地让自己步履显得轻松起来。
　　她知道，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她只有将委屈和悲怆丢在脑后，大踏步地向前，继续她的生活。
　　郑淑贤迈着缓慢而却坚定的步子，向自己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