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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杨春花的牵挂

作品名称:良辰美景奈何天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2-10-26 15:19:24      字数:3501

  田各庄支书的母亲杨春花躺在席梦思床上,就像一节干枝棒撂在那儿,柔软富有弹性的床垫竟一点儿也没往下陷。杨春花的两只大眼睛像两个干枯的深洞,紧紧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是无力合起眼皮,还是在想事。
  进这个院落三十年了,前二十年是书记太太,后十年是书记妈。富贵,荣耀,一个农村妇女能享受到的她都享受到了,没享受到的她也享受到了,全村的人谁不羡慕她?谁不讨好她?可她过得揪心,过得不痛快,她不想活,只想早死,说到了还是为了六指儿丁立君。这个可怜的人至今还光棍一条,不光是光棍,连个可遮风避雨的家都没有。给大队看门,像狗一样任凭大队干部们吆喝使唤,自个儿的儿子王洪月对丁立君也张口闭口“六指儿你给我沏杯茶”“六指儿你把地扫扫”……她多少次教训儿子:“他年纪比你大,辈分比你高,你不该那样使唤他!”一向孝顺的儿子却把眼睛一瞪:“他大怎么着?高怎么着?白薯背(辈)高连粮食都算不上。他是我手下的臣民,就得听我吆喝!可全村我就在您一人之下,因为您是我妈!”杨春花叹口气,差点儿说出……到底没勇气说出,只背转过脸掉几滴眼泪……
  “小波呀,家里有人吗?”有人在院里叫,杨春花本能地应了一声,想从床上起来,可是力不从心,挣扎半天也没起来。
  来人进屋了,高大的身材微微有点儿驼,拿信的右手小拇指旁比正常人多个小指头。“有您一封信,怕耽误事,就没等书记回来,给您送来了。”是看大队的丁立君,杨春花最挂念的那个人。
  杨春花费劲儿翻个身,侧过身面对六指儿,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死死地盯住六指儿那古铜色的方脸:“立君,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眼泪忽然如泉涌一样从一双枯井般的老眼里流出来,“过来,你过来!”她使劲儿地喊,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六指儿丁立君默默地走到床前,刚把信放在她枕边,杨春花忽然闪电般伸出那双蜡黄枯干一把骨头的手,紧紧地抓住六指儿小簸箕似的大手:“立君,亲亲我,我就要死了。”
  六指儿犹豫了一下,弯下腰,紫铜色的大脸紧紧贴在杨春花那惨白没一点儿血色的脸上。
  忽然院里有了脚步声,两张脸迅速分开。儿媳妇周淑芹进来了,叫一声“妈”,又冲一旁立着的六指儿吆喝:“还不快走?以后家里没人你别来!”看六指儿出去了,周淑芹俯身关切地看着婆婆,“妈,您刚哭过?是不是又疼了?我给您拿点儿止疼片去。”
  “先别去拿。”杨春花拽着儿媳妇的手,“你六指儿大叔刚才是给送信来了。当个村干部不是铁杆庄稼老米树,别那么傲横!”
  受婆婆一顿抢白,周淑芹非但没急,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嘴里还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倒不是周淑芹多孝顺,是怕惹恼了婆婆,她丈夫王洪月知道不答应。丈夫是出了名的孝子,刚进这个家的时候因为和婆婆拌嘴没少挨他的老拳。反正婆婆也没多少日子活头了,何必跟她生气呢!周淑芹这么想,顺手拿起床上的信:“哟,北京一个公司什么给您来的呢!瞧那字写得真帅,说不定是您的一门失散多年的阔亲戚,您不是和俺姥爷逃荒到咱村的吗?来,我给您念念。”不等婆婆点头,周淑芹七嚓咔嚓把信撕开念起来,“春花姐,一别多年……”这开头嘛,还真有点那么个意思。可周淑琴越往下念越觉得不对。什么呀,敢情是想通过婆婆向田各庄推销公司的什么转让技术。“没劲透顶!”周淑芹骂了一声,连写信人的名字都没念,就将信团巴团巴扔地下,冲着婆婆,“一封没意思的扯淡信,您甭听了。”说着要走,却被婆婆叫住了:“把信捡起来,给我念念写信人的名字。”无奈,周淑琴只得猫腰捡起,重又将那封信展开,念出了那个写信人的名字“张晓芳”,翻了婆婆一眼:“您认识?”
  怎么能忘记张晓芳呢?杨春花心里说,没理媳妇,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周淑芹以为婆婆睡着了,就悄悄离开了屋。
  哪里睡得着呢?思绪像匹脱缰的野马,带着她在逝去的岁月里驰骋……
  那是六四年的夏天,村里开进了四清工作队。五个人,四男一女。别人都啥模样啥长相她记不清了,就记下了那最年轻的一男一女,男的叫杨林,女的就是张晓芳。张晓芳长得可真好看,细高挑的大个儿,白脸尖下颏大眼睛,跟画上的大美人似的。有回张晓芳和杨林的饭都派到她家,她给做的是葱花烙饼摊鸡蛋。她丈夫带着前房撂下的大小子到当公社主任的姥爷家去了,洪月被街坊家叫去吃炖鱼,饭桌上就她和杨林、张晓芳。她怕两个人不好意思吃,就使劲儿往他们碗里挟鸡蛋。杨林倒是实在都吃了,张晓芳就不,说自个儿吃不了这么多,把她给夹的鸡蛋都拨杨林碗里了。一边的杨春花看得清楚,哪里是吃不了哇(那年月肚子里油水都不多),纯粹是舍不得吃。没一会儿杨林被一个工作队员叫走了,屋里就剩下张晓芳和她,她就悄悄对张晓芳说:“你和杨林真是天生一对呢!”
  张晓芳脸红红地垂下了头:“大嫂您别想歪了,我们还念书哪,不兴搞对象的。”
  春花的脸凑得更近乎了:“傻姑娘,都二十多了,念书不念书也得搞对象呀!像杨林这么好的小伙子不多,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大姐我劝你呀还是早点儿下手,晚了让人家抢去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晓芳没言语,脸却羞得更红了,头垂得更低了。后来,张晓芳和杨春花的关系越来越好,这样的话她也就劝得越来越勤。直到临走前,张晓芳趴在耳边悄悄告诉她,她和杨林的恋爱关系已经确定了。杨春花听完兴奋好大一阵子,也羡慕好大一阵子,还是人家大学生,自己的事能够自己做主,没有哪个敢欺负,没有哪个敢强迫,不像自个儿……激灵一下子,杨春花想起什么,刚才那信里咋没提和杨林结婚的事呀,好像说杨林……杨林……莫非我真离死不远了?这脑子咋就这么不顶用呀!刚刚听完就忘了?费劲儿地伸出手将信抓过来,想自个儿把那信看看。可白搭,不戴老花镜,满纸的字就是满纸的小黑蚂蚁,什么也看不清。急得她使劲儿地拍床使劲儿地喊,总算把儿媳妇周淑芹给喊来了。
  “您疼了?我给您拿药去。”儿媳妇俯身在床前。
  杨春花摇摇头,指指那封信:“你再给我念一遍吧!”
  “……我在老同学杨林的帮助下从我们县的一个工厂调进了市里。”儿媳妇刚刚念到这儿,杨春花突然叫一声,昏厥过去了。吓得周淑芹扔下信,又是摇晃肩膀又是掐人中,杨春花才悠悠醒过来。害怕婆婆再让自己继续念信,推说小波放学了别让坏孩子半道截住得赶紧去接,周淑芹就兔子一样跑了。
  杨春花不会叫儿媳妇再念了。“我在老同学杨林的帮助下从我们县的一个工厂调进市里”,就这句话足够说明问题的了。说明什么呢?说明杨林和张晓芳最终也没结成夫妻,为什么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呢?像张晓芳和杨林,像她和丁立君?为什么世上有人一生耀武扬威欺男霸女,而有的人一生凄凄惨惨呢?为什么世上有骨肉相残,父子不相认?她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哭,不是院外的一声汽车喇叭响,她觉得自己会哭死。
  “妈,我回来了。今儿个咋样?疼没疼呀?”儿子王洪月怀里抱着一大袋子的食品,毕恭毕敬立在母亲的床前,“我给您买来很多好吃的,这就打开给您吃点儿?”
  “不用了。你开一天会,也累了,歇歇吧。”她不敢瞧儿子,怕儿子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妈,”儿子打开一只漂亮的纸匣子,从里边拿出件衣服,“这是我给您买的雪莲牌高级羊绒衫,五百块钱一件,穿上跟火笼似的呢!”
  杨春花费劲儿地摇摇头:“给小波她妈穿吧!我怕是用不着了……”话没说完,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悄悄流出来。
  “不许您这么说。”王洪月掏出手绢给母亲擦拭着脸上的泪,“我都托人和肿瘤医院联系好了,下礼拜三送您住院开刀,肚子里的瘤子取出来就好了。”
  杨春花叹口气:“我的病我知道,好不了。我好几回都梦见你爸爸,他说一个人在阴间太孤单,让我赶快陪他去。”
  “别提他了!要不是他和大哥欺负咱娘儿俩,您身子咋会这么虚?咋会得这病?”一提起父亲,王洪月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两只手的骨节攥得咯吧咯吧响,“他死了,我饶不了他的崽子王洪山。”
  “洪月,”杨春花忧郁的目光望着儿子,“做人得把好心眼放在头里,甭说洪山是你大哥,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能老记仇。妈要走了,对你老是放心不下。”杨春花叹口气,呆滞的目光望着儿子,似有话要讲,犹豫着又不敢讲。
  王洪月注意到了母亲的表情,赶紧压下火气,装做很顺从的样子:“我听就是了,您有话只管跟儿子说吧!”
  又犹豫了一阵子,杨春花到底咬咬牙说了:“从今以后你对看大队的丁大叔要好。他年纪大了,孤身一人,你该心疼他,帮他。”嗫嚅着说完这些话,杨春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悄悄地注视着儿子,等待着儿子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死一般的沉寂。
  “妈,”王洪月坐到母亲的身边,使劲儿地咽了咽吐沫,“您说的话儿子记住了,从今以后我好好待立君叔就是。”见母亲的脸上浮起宽慰的微笑,王洪月才离开母亲的屋,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妈的,丁立君是什么东西?窝囊宝贝!看门狗!还配我堂堂村支书叫他一声叔,不怕烧死他!”当然只是在心里骂,不敢让母亲知道,正巧村委会大喇叭喊他去大队接电话,便赶紧逃也似的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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