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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饥荒岁月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10-03 16:00:02      字数:5055

  却说建国后,人民政府为了提高壮族人民的科学文化水平,帮助壮族人民创造了拼音壮文。这套拼音壮文以拉丁字母为字母,以壮族北部方言为基础方言,以武鸣县的壮语语音为标准音。1957年11月29日,国务院通过了壮文方案,并批准在广西壮族地区试点推行。
  1958年下半年,高岭区人民政府积极响应上级党委关于推广壮文的号召,并努力贯彻落实上级党委有关的指示精神。
  区政府首先召集各村屯有小学文化水平的青年人,到高岭学区培训三个月,专门学习壮文,目的是要他们结业后回到各村屯当不脱产的壮文教师。于是,高岭区各乡村都办起了学习壮文的教学点,政府要求20岁以下的青年人都要学习壮文,同时发给他们统一印制的《壮文课本》,实行半耕半读制。
  “弄敢片”设有两个壮文教学点,一个设在“敢上”屯的明京明隆家;另一个设在“敢下”屯的庆轩家。“敢下”屯的壮文教师是韦超群,他是到过高岭学区受过壮文培训的。参加“敢下”屯壮文教学点学习的大约有十四五人,其中有吞团屯元纪公的小女儿韦美金。
  美金觉得学习壮文挺有趣的,她学习的劲头可足了,每天早上,她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打开课本读着。“Ma,Maz,Maj,Max,Gaq,Dah”等等,她读得可认真了。桂旺和京道看见她读书的样子,都暗暗地夸她:这妹子还真有点“范儿”。然而,她哪里意料到,她的读书生活很快就会结束了;她的人生也将很快地的进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轨道。
  美金天生丽质,有一张雍荣华贵的面庞,按相面先生的说法,这女孩的相貌是富贵之相貌。之所以她妈妈吴月英给她起的壮语小名叫“DahLaek”(漂亮女之意),就是这个缘故。
  这时的美金正好十八岁,她被定福村巴卜屯的一户人家看中了,那户人家便派人来到元纪家说媒。想不到她的父母一下子就答应了。她父母的思想还是旧社会的那一套,说什么“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走后,这两老就开始讨论起来。
  她父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母亲道:“俗话说的好,‘女大不中留’,嫁哪里不是嫁,何况这一家是在高岭平原的,绝对错不了。”
  她父亲又道:“据说这位女婿好乖巧,是个机灵过头的人呢!”
  她母亲又道:“这个我可不要管,嫁鸡随鸡,嫁犬随犬,不论嫁哪个,反正我都是丈母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美金从来没见过这未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见人说他叫黄甲秀。她心中甚是不安,但在这样的家庭中,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呢,她根本没有对父母定的婚事发表自己意见的胆量,她只说:“爷啊!我现在还在读书呢!”
  他父亲立刻说:“自古以来,我没见过女人读书的,现在政府叫你们读书,那是哄你们玩玩的,你别当真了。”
  他母亲又附和着说:“一个女孩家家的,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他父亲又道:“我听人家说,未来三年,这世界要闹灾荒的。我想,趁着灾荒来到之前赶快嫁了你,这时人家还能拿得出像样的彩礼来,若到了饥荒之年,人家拿不出彩礼来,你也就嫁不成了。再拖过几年,你年龄变大了,就嫁不得好人家了。”
  这才过了几天,巴卜屯那边人家就来做定亲仪式了。巴卜屯的人回去后,他母亲就对她说:“从明天起,你就别去读书了,你必须在家一心一意地学习做布鞋。因为按规矩,你要给夫家每人做一双布鞋,到出嫁那天要随嫁妆送去的。你不抓紧做鞋,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美金无语了。就这样,她被迫辍了学,天天在家纳鞋底、造布鞋。三个月之后,美金就嫁到“巴卜”屯去了。
  却说元纪公所说的“我听人家说的,未来三年,世界要闹灾荒的。”这一句,却并非空穴来风,后来真的应验了。
  从1959年到1961年,全国性的大旱灾,导致国家农业连续大幅度减产。同期,又因中苏关系紧张,苏联逼迫中国偿还巨额债务,这使得这三年中国的经济雪上加霜,民生受到极大的影响。这就是新中国历史上所谓的“三年困难时期”,或叫“三年自然灾害”。在这三年里,全国大部分农村的群众都受到饥饿的困扰。
  在这“三年困难时期”里,山区农村的群众,生活就更加困难了。吞团屯的人对此更是难以忘却。那些年头高岭街上的“非农业人口”因为有粮本,由国家供应粮食,他们的吃饭问题受影响不大,他们对于饥饿的难受没有那么刻骨铭心,而山区农村的群众,度日就很艰难了。特别是那些年的农历三月到五月之间,那是人们最为难过的日子。
  那些年头的三到五月间,山里人称之为“四月荒”。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饥饿是他们的家常。“四月荒”的日子里,人们经常吃不饱,一日两餐稀粥都无法保证,有的特困家庭一连几天都没米下锅。在那饥饿的岁月里,人们为了活命,他们只能以野菜、芭蕉树根、木瓜树根、棕榈树芯、薯莨等等来充饥。人们吃的都没有就更谈不上油料了,好多人得了浮肿病,有的人因病饿交加而死去了。有的人因为吃木薯没有煮熟而中毒死亡。
  对于这样的情况,政府是知道的。政府为了解决群众饥饿的大问题,想出了不少办法,比如暂时开放粮食自由市场等等。
  那些年头,粮食是受国家控制的,一般是不允许粮食进入自由市场的,一些家底厚的人家粮食有剩余也是不能出卖的。但在“三年困难时期”却有例外,政府有时候也会临时开放粮食自由市场的,但价格有严格规定:大米限价二角五分钱1斤;玉米限价一角八分钱1斤。这比国家粮食牌价高多了。建国以来,国家粮食牌价一直都不变:三号大米每斤一角三分九厘;二号大米每斤一角四分六厘;一号大米每斤一角五分三厘;干玉米粒每斤九分五厘。
  粮食自由市场的暂时开放,使得断炊的人家有地方买到米而不致于饿死,有人说这叫做“民间自行调剂法”,此法有明显效果。
  在那饥荒的岁月里,区政府要求乡村的干部们天天下队调查,了解和掌握各家各户的生活情况,而且要定期汇报,一旦发现问题,政府就立即采取措施加以解决。比如:对于经济特别困难又快要断炊的,政府免费发给一定的“救济粮”,可到粮所直接领取;对于一般困难的缺粮户,政府发给一定的“统销粮”,享受国家牌价到粮所购买;对于经济条件较好的缺粮户,政府就发给一定的“借销粮”,按国家牌价到粮所购买,但待到夏收之后,必须如数将粮食卖给粮所。
  在那饥荒的岁月里,也有极个别家庭经济好的户,他们没有缺粮之忧,他们虽然没有得到国家救济政策的优惠,但他们并没有意见或不满的情绪。大家同在一个村屯里生活,又有谁愿意要当困难户的呢?
  1959年的夏天,天气极为反常,这时候应是南方多雨的季节,可是老天还是不下雨。地里的禾苗就像朱儒一样总是长不高,白天太阳一照,庄稼的叶子就都卷起来,蔫歪歪的样子。大地干旱得连蝉的咽喉都渴焦了,它们的鸣叫声都比往年嘶哑和衰弱得多。人们看着这样的气象,心中好不忧郁,眼见得今年的庄稼能收它三成都已是奢望的了。人们知道,这准定又是一个大灾之年了,于是人人勒紧裤腰带,天天稀粥拌菜度日,不敢轻易吃一顿干的。
  人饿着肚子干体力活是没有力气的,虽然大家都饿着,但在农村不干活是不行的。因为肚子饿着,所以人们每天出工,都用手按着膝盖爬坳,支着树枝当拐杖下山。大家都晃悠晃悠地走路,都觉得头重脚轻,身体浮浮的,一使劲用力,就会看到眼前金星乱舞、金丝乱动。大家出工时都默默地干活,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想省下一口气,好在放工之时有力气回家。
  再说教学壮文的事儿。自从韦美金辍学嫁人之后,敢下屯的“壮文教学点”的“学生”便渐渐地减少起来,这并不是因美金不来的原因,而是饥饿的原因。
  这一天,壮文教师韦超群发火了,他的教鞭狠狠地打在黑板上,直打得“叭叭叭”地响。他指着那些学生怒责道:“你们这些人真的笨死了!难道都是牛的脑瓜子不成!这几个韵母我都教一百遍了,你们还是记不住!这怎么回事啊?!我在上面讲得口干舌燥,你们在下面伏着桌面、目光低垂、没精打采!你们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都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吗?!”
  这时有一位年龄比较大的“学生”名叫韦庆堂的辩解道:“想些什么老师你不知道吗?是想吃饭!时刻都在想吃饭,都饿得要死了,哪有心机学这些东西呢?明天我就不来了。”
  韦超群的火气更大了,“叭”的一声,又将教鞭狠狠地打在黑板上,他怼他道:“你这是带头破坏学习!”庆堂不再出声了。
  忽然又有一位“学生”叫韦庆轩的站起来说:“老师,这些声母韵母念着都很费力,要放出长长的气,大家都腹瘪气短、有气无力的,念了肚子就更饿了。我也不想学了。”
  超群责备庆轩道:“这个教学点是村主任叫设在你家的,你倒带头泼冷水,教学点办不好,你要负责任的!”庆轩也不想费神与之争辩,他沉默不语。
  正在这时,又有另一个叫韦庆月的说道:“老师,你也别都怪我们,同一个韵母‘aeu’,你有时教我们读‘凹’,有时又教我们读‘欧’,有时又叫我们读‘窝’,叫我们怎么掌握呢?我们认为读对了,你却说错了;我们认为读错了,你又说对了!我们不知到底怎样读才对啊!”
  超群道:“不会吧!有这样的事吗?”
  这时在堂的所有“学生”一齐应道:“有!有!有!”
  超群一时无语,心中道:“我当这个教员难道不辛苦吗?我何尝不是饿着的?我又何尝不是头昏眼花的?我也曾饿得迷糊过,也许在我迷糊的时候我就教错了。这也很难说没有这种可能的。”
  第二天的课,超群左等右等才来两个人。超群对那两个“学生”说,“他们都不愿意学,你们也散了吧。这不是我不愿教的哦,上级问起来,你们俩要为我作证哦。”
  “没事没事,我们也是不想学的。”那两人说完就一同溜了。敢下屯的“壮文教学点”只办了半年,就这样自然的解散了。
  1959年下半年,高岭区各乡村所有的“壮文教学点”也一样的自行解散,不了了之。这年头群众找东西填肚子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去学壮文呢。
  1960年,依然是个风不调雨不顺的大灾之年,群众依然裹腹维艰、满脸菜色、面黄肌瘦。政府为了赈灾也大费周旋、千方百计。
  却说桂元公时年七十五岁了,因他有良好的体质,两年来的吃糖咽菜、半饥半饱,并没有击垮他热爱生活的坚强意志。这个月来他与爱莲奶常吃棕榈芯和薯莨度日,虽然如此,但他对生活还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他以前说过,“人生没有吃不完的苦;人生只有享不完的福。”他历来最爱喝酒,这一天他突发奇想:没有米酿酒,何不用棕榈芯来酿试试,说不定也能成功呢!于是他就按传统的操作方法,以棕榈芯当作米粮酿起酒来。他对爱莲奶说:“对我来说,饭不是最重要的,酒却是最重要的。”
  桂元公将煮熟了棕榈芯加入酒曲拌匀了,然后封入罈中酝酿。过了十五日之后,他就可以“熬酒”(蒸馏)了。这一天晚上,桂元公打开糟罈子,屋里顿时闻到一股酒的香气来,他兴奋地自语道:“什么事都得试一试才懂的嘛!果然成了,呵呵,这回有酒喝了!”
  桂元公连忙支锅架笼熬起酒来,他的侄孙朝科站在一旁好奇地观看。他觉得这老爷爷的一举一动很有趣。桂元公熬了半小时之后,他听到了接酒缸内有“叮叮咚咚”的滴落声,他从声音的特征判断,缸内已有四五斤酒了。爱莲奶一直在帮他烧火,她也听到了滴酒之声。她对桂元公说:“你何不先打上一杯来尝尝看,若真成酒的话就继续熬下去,若不成酒那就别浪费柴火了。”
  桂元公一听,甚觉有理。于是他掀起缸口所盖的湿毛巾,伸手下去打了一口盅酒上来,然后他斟了一酒杯,坐在灶边品尝着。他先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唇,又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唇,这样的动作他重复了三四次。只见他两眸凝定,若有所思,但面无表情。爱莲奶一直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她已经猜出了几分——这“酒”一定不好喝,这一锅糟看来是不用再烧火、不必再熬下去了。她悄悄走开了,她不想看到这老头子扫兴和失望的样子。
  桂元公忽然小声叫道:“朝科,朝科,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小朝科走到阿公身边,只见他拿出另一只酒杯,从那口盅里倒出一杯递给小朝科并小声道:“你把这杯酒送给你爸爸尝尝,你要听他说些什么,然后再来告诉我哦,乖乖。”
  小朝科将酒送到他爸的卧房对他说,“爸,阿公叫你尝尝这杯酒,看看味道如何。”
  京道接过酒杯,将那酒呷了一口,他并不吞下,他让酒在口中转了两转,然后吐在地上,随后还把杯中的余酒全洒地上了。他把那个空杯交给朝科说:“这酒哪里喝得呢,又苦又涩又有怪味,难咽极了。”
  小朝科来到桂元公身边对他说:“我爸说,这酒哪里喝得呢,又苦又涩又有怪味,难咽极了。”
  桂元公原以为他自己老了,可能味觉不正常,所以叫京道也尝尝一下,可京道却这样说了,这就可以断定这酒是白做了。朝科看到了桂元公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表情。
  桂元公将灶中的余薪全都扯出灶外来,任由蒸锅冷去。然后他随便抹了抹身,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爱莲奶奶见那酒缸的口敞开着,缸内只有三四斤的“酒”,她便知道这酒不好喝,便对桂元公道:“木头造的酒是不能喝的,喝了屙尿不出来的,让我把它倒掉吧!”
  “倒吧。”桂元公无奈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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