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柯东的苦恼（3、4）

　　（三）
　　烦心
　　柯东对英才班着了魔。隔三岔五要是不去那儿看看，就浑身不自在。有时，他一天竟去了四次。早晨、上午、下午、晚上都去看。他最在意的就是课堂教学模式。他见“满堂灌”模式全部改掉了。心里说：“这林丽就是行，这么几天的功夫，就把那群顽固分子（习惯于满堂灌的教师）纠正过来，的确不简单呀。而且，他挑选的教师素质也不错。且干劲儿十足。”
　　有时他想“有林丽在英才班，还用我操心吗？我一趟一趟往那儿跑烦不烦人呀！当初我提拔林丽，还顾虑重重，现在看来，那时我最最正确的决断呀！”
　　事实上，他对英才班已经很满意了。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但就是想看。可到底想看啥自己都不清楚了。
　　
　　选拔英才班的领导班子，让柯东产生了一阵子的快乐和刺激。但那种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他发现，作为局长的他，几乎全部的工作就是在官场上周旋，平衡各方的利益。这是他最不擅长的，因此被搞得寝食难安。他开始感到很苦恼。
　　
　　“学而优则仕”，这是中国人的千年传统。现在的中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呐！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总是千方百计地想爬上去。他们通过各种关系和柯东套近乎。凡是有亲戚、朋友关系的，或彼此熟识的，就打感情牌。怎么办？都是关系不错的，接待吧。没有亲情关系的，更是牛的不得了。他们竟搬出县委或某局的大头头儿来说情，这更是得罪不起。然而，校长和主任的官位就那么几个，资源有限。可偏偏那些老家伙，霸占着位子不想下来。他们也不断地和柯东套近乎，想多干二年。
　　感谢官僚们的那些发明创造，比方说“退居二线”。这的确解决官位资源过少了缺憾。他想：官僚们的格局还是太小了。要是把“退居二线”的年龄定位50周岁，资源岂不又多一些呀！
　　
　　如何平衡这些关系，则需要他统筹安排。但如何统筹安排呢？他感到很头疼。“哪些校长虽然年龄大了，但‘奉献’得多，还需再让他们干二年；哪些校长虽然年龄小，但‘奉献’的少，应该退下来了，以便给那些排队等候副校长和主任们腾出地方；哪些副校长和主任可应该升了，因为他们等的太久了。”柯东想：“从今以后，我就要不断地思考这些问题。想想大家都不容易，我可不能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虽然不可能做到最合理，但必须做到更加合理。”他把所有人的‘奉献’都记在本子上，把每个人的年龄、职位也搞的很清楚，以便能科学地调整。
　　“唉——烦心呀！烦心！一想这些事情就烦心。”柯东此时明白了，自己是个技术型官僚，只要是搞业务，就兴奋。一搞这些关系，就烦心。“要是老魏在这儿，我还干我的副局长多好呀！”
　　
　　除此之外，还有更让他烦心的。教育局采购有固定的商户。每到腊月，这些商户的老板们都要“进贡”。因采购工作大多都是会计承担的，所以商户们就把“进贡”先给会计。然后，会计再分给局长。刚进腊月，小段会计就经常地给柯东送来一笔笔的钱，说：这是某某老板送的。柯东想：“花这些钱应该不会有烦心事吧！”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烦心事很快就来了。
　　偏偏有些不甘寂寞的老板，见别人成为了教育局的商户就不服。如今教育局换了新局长，他们觉得机会来了，就挖空心思要打进来。其中一个老板托金国阳的关系找上门来，这让柯东非常烦心，不给金国阳面子吧，心里过意不去，可是给了金国阳的面子，那就意味着原来的格局就要被打破。“原来的那位老板也是多年‘进贡’的，难道我说中断就中断嘛！这也太无情了吧！”后来又有一位托刘副主席找上门来，要跟教育局合作。“我真是服了这些老板了，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这些关系的。”
　　没想到方红他们两口子也来凑热闹。偌大个教育局每年都要修修补补是避免不了，如门窗、管道、电路等等，有两个小老板长期承包这些维修业务，其实也没啥油水，就是卖苦力而已，结果也被人看上了。有个小老板拖方红他们两口子来说情，要承包教育局的维修业务。“烦心呀烦心。”
　　
　　冯信利副局长经营一个广告公司（名义上是别人的），由于工作上的便利关系，他的公司垄断了全县教育系统的绝大对数的广告业务。年末，他送给柯东两万五千块钱，说：“按惯例，我每年给局长两万。今年多给五千，因为我要恭喜贺喜柯局长荣升。”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钱我可不能收。都是一个槽子吃食的，平时都是好哥们儿好爷儿们的，我怎能收你的钱。”柯东极力推辞。
　　冯信利说：“柯局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寝食难安了。是不是嫌少呀？”
　　柯东想：“你虽然垄断了全县教育系统的大部分业务，但是路过哪家门口都要撒一些，而且还有赊账的，最后也剩不了几个。我这里你就免了吧。”于是嘴上就说：“我这儿就免了吧。”
　　冯局说：“表面上看好像是挺风光，实际也不怎么挣钱，各方各面都要照顾到，到末了也就所剩无几了。所以说柯局你别嫌少。”
　　柯东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说我这头儿你就不要考虑了。”
　　“那可不行。问题归问题，但规矩不能改。我这公司还需要柯局你给保驾护航呐。”
　　“我能做什么！就会吃就会喝，啥忙也帮不上。这都是你自己经营的好。”
　　“柯局你可别这样说。首先，我开公司就不合要求，再一个咱局的这些活儿，都给了我，这不就是你帮了大忙了嘛！”
　　柯东想：“看来不收是不行的，那我就收吧。但愿收了这钱后，别来烦心事。”又深入考虑：“这钱不同于校长们的礼金，也不同于那些老板（采购商户）的进贡，应该不会来烦心事吧。”柯东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然而，他哪里知道，一个更大的烦心事在等待着他。
　　（四）
　　一辆汽车
　　柯东一直对冯信利有好感，因为他谦虚。自从柯东“转正”后，那几位副局长（除了冯信利外）好像更生气了。因为，一个小字辈竟然超越了自己，心理上总是不免疙疙瘩瘩的。而冯副局长却正好相反，既像个大哥哥似的在工作上支持柯东，又像个小兄弟似的服侍柯东，柯东怎能不感动呢？
　　转年五一小长假，冯信利邀柯东喝酒。如果换作别的副局长邀请，柯东肯定不去，因为他现在已经十分厌倦这些应酬了，但一看是冯信利的电话，怎能不去呐！
　　柯东问：“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就是闲在没事，哥们儿们聚一聚。”冯信利轻描淡写的说。
　　“冯哥，都什么人呀？”柯东早就和冯信利称兄道弟了。
　　“都是自家哥们儿，自家哥们儿。”
　　
　　《泉林山庄》饭店坐落在一条小山沟里。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沟底还真的有一道细细的流水。名字与实际相符，这是十分难得的。这家饭店不但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且菜好酒好，还有一个大的停车场，免费为食客提供代驾服务，所以，生意很兴隆。
　　柯东是最后一个到达《泉林山庄》的。入席后发现有一半都不认识，冯信利就一一介绍，果然都是冯的“自家”兄弟。
　　让柯东大吃一惊的是，其中有一位姓马的老板，竟然和冯信利称兄道弟。说起这位马老板，在县里可是鼎鼎有名的。他是一位房地产商，参与开发了县里的很多地盘。前几年，在政协会上，柯东见过他。记得在一次投票后，在大家等待计票结果感到很无聊的时候，不知是有意安排的还是他主动要求的，要给大家唱歌。他的歌声和驴吼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他竟一点都不难为情。还说，既然他白白地给大家唱歌，那么就要允许他做一次免费广告，于是，在县政协会上，就把他开发的楼盘大大地称赞一番。并欢迎大家踊跃购买。
　　马老板对柯东非常客气，称赞柯东是“上下五千年仅此一人”。闻听此言，柯东一下子愣住了，立马就对马老板刮目相看。他想：“好像是有一位美国的华裔科学家称赞过台湾作家柏杨是‘上下五千年仅此一人’，这马老板竟然知道这件事，今天竟然也用这一称号来称赞我，看来这位马老板可是读书不少呀！我本以为这种人都是些粗鄙的市侩，看来我错了。”
　　柯东忙说：“哎呀！我可不敢当不敢当！”
　　马老板说：“怎么不敢当！我认为你当之无愧。为什么这么说呐？咱大家伙儿听听我的理由。看看我说的对不对？”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高调发声：“‘严师出高徒’、‘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这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传了多少年啦？几千年啦！咱中国人就一直用这些话来教育自己的孩子。结果怎么样？错啦！咱柯局用实践证明了：那是错的！在这几千年里，有谁来证明是错的。只有咱柯局呀！”
　　柯东打断他，说：“哎呀！其实专家们早就说过，那是错的。我也是……”
　　马老板打断说：“别提专家的事，一提专家我就生气。什么叫专家？其实就是砖头。他们就会在办公室里瞎咧咧，啥事也解决不了。柯局长我就佩服你，你是用实际行动来解决问题的，不像那些专家，就会整天忽悠人。”
　　马老板说完这些话，环视大家问道：“你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大家说：“有道理有道理！太有道理啦！”
　　马老板又问：“咱柯局是不是‘上下五千年仅此一人’呀？”
　　大家说：“是是是，那简直太是啦！”
　　马老板接着说：“正因为我如此敬佩咱柯局长，所以我今天才来喝酒，而且我事先就定下了，要和柯局长坐在一起，我要为柯局长把盏，以表达我的钦佩之情。”
　　柯东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虚头巴脑的能力还是学到了一些的：“早就听说马老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谢谢马老板的抬爱，和马老板相比，我做的都是小打小闹，马老板干的才是大事业。”
　　“我干的算什么大事业？柯局干的才是大事业。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还有比教育大的事吗？”说到这马老板话锋一转：“不说这些啦不说这些啦，咱们喝酒。”
　　马老板要给柯东满酒，柯东说自己量小，喝不了一杯。马老板说：“柯局你放心，在这喝酒有代驾，甭担心酒驾的事。”
　　柯东有些自嘲地说：“我要是开车，那罪可就大了，不仅仅是酒驾，还涉嫌无证驾驶。”
　　马老板一愣，问道：“无证驾驶？”
　　柯东坦然地说：“我现在连驾驶证还没有呐！”
　　冯信利接过话问柯东：“科二过了吗？”
　　柯东说：“没有呐。本以为很容易就能混个驾驶证，没想到科二就挂了，闹得我好心烦呀！”
　　马老板明白了，原来柯东正在考驾驶本，而且还遇到了一些困难，就说：“柯局你放心，我有个哥们儿在市考试中心，我跟他说说，保证让你顺利通过。”
　　柯东一边作揖一边说：“谢谢马老板！谢谢马老板！”
　　马老板说：“这下就放心喝酒吧！”然后不由分说，就给柯东斟满。
　　……
　　散了后，马老板邀柯东坐他的车回家，两个人就坐在后排亲切说话，还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第二天，马老板就给柯东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和考试中心的哥们儿过话了，保证让他顺利通过。柯东则对马老板千恩万谢。
　　
　　几天后，柯东参加科二和科三考试，果然顺利通过了，高兴地给马老板打电话，说：“通过了通过了！谢谢马老板！谢谢马老板！改天一定请马老板喝酒！”
　　马老板说：“恭喜恭喜！柯局长的喜酒我一定喝。无论怎么忙，我也得去喝柯局的喜酒。”
　　柯东本以为客套客套就结了，没想到马老板还要来真的，那就请一顿呗！都请谁呢？柯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县长。要是能把王县长请到场，那可是大大地面子呀！然后再请刘副主席、冯信利，还有英才班的班子们。对了，还有周征。这周征可是没有见过大世面，这回把他请上，让他见见县长大人，以后好有点出息。
　　王县长不仅工作上支持柯东，即使是生活上也同样如此，他痛快地答应了柯东的邀请。其他的人，都是仰望柯东的，能得到柯局长的赏识，那是三生有幸啊！所以都欣然前往《泉林山庄》赴宴。
　　散了后，马老板仍然邀柯东乘坐他的车回家。这次两人更熟了，彼此称兄道弟。马老板长柯东几岁，所以是大哥，柯东是小弟。马老板一口一个兄弟，叫得那个甜，柯东一口一个大哥，叫得那个亲切。
　　到了柯东居住的小区，马老板让代驾司机将车子停在那里，对柯东说：“我的司机来接我哩啦，就在门口等我呐。我这车就放在你这儿，赶明个儿我再来开。”说着，他把车钥匙递给柯东，又说：“把钥匙也给你，要是需要挪车的话好用。”柯东把马老板送到小区门口，果然见一辆亮着灯的车在等他。
　　第二天，马老板没来，第三天仍没来。柯东幽默地想：“怕是这马老板的车太多了，把这辆车忘了吧！”第四天，柯东忍不住给马老板打电话，说：“大哥，怎么不来开车呀？是不是你的车太多了，把这辆忘了。”
　　马老板说：“兄弟呀，不瞒你说，我的车还真是不少，开回来也没地方放。哎——兄弟呀！要不这样，那辆车你就要吧，就算你帮我处理废品啦！”
　　柯东以为马老板开玩笑，就顺水推舟，说：“大哥呀，我可是个实在人，你这样说我可就当真啦！”
　　马老板笑着说：“谢谢兄弟！谢谢兄弟！那你可帮了我的大忙啦！”
　　又过两天，马老板还是没来。柯东想：“可别是真的要送给我！这可使不得。”又打电话问：“大哥，怎么还不来开车？”
　　马老板说：“兄弟你的记忆力怎么这么差，前两天你不是答应要帮我处理废品吗？怎么才两天就忘了！”
　　“哎呀，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怎能……这这这太贵重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柯东结结巴巴地说。
　　马老板说：“兄弟，我再叫你一声兄弟。如果我给你买一辆新车，那咱俩就不是好兄弟了。就是因为咱俩是好兄弟，我才把这辆旧车给你，你别嫌旧，其实才跑了五万多公里。车的资料都在后备箱的小塑料箱里。里面也有我的身份证复印件，你到车管所一过户就行了，就是你的啦！不过呐，你要是嫌旧，你就开到南河套，一把火烧了，就算帮我处理废品了。”说完挂断了电话。无论柯东怎么呼叫，他都不接。
　　柯东此时意识到：“马老板这是真的要送呀，而且，这一切都好像是精心设的局。这到底是为啥呢？我对于他有什么用处呢？难道他真的是崇拜我？不可能吧！商人都是逐利的。莫非他惦记着新建一中的工程，那也太没谱了。”柯东想到王县长根据自己‘教育发展规划’所写的‘教育发展战略’纲要，在《纲要》里，提到：2020年需各级各类学校共15所，还需新建4所，扩建、改建3所。“现在王县长上任，已经把《纲要》提到工作日程上来了。新建4所，扩建、改建3所学校，的确是个不小的工程项目，但我一个小小的局长，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怕是你白投资了。”柯东想。
　　柯东要把汽车给马老板送回去，可是找不到马老板的家，就给冯信利打电话。“喂，冯哥，你知道马老板的家在哪吗？”
　　“打听他的家干嘛？”
　　“他把他的车放我这儿好几天了，也不来开哩。我想给他送回去。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柯东说。
　　“他不去开，那你就开。他有好几辆车呐，最近又买了辆奔驰，我看他把那辆车当废品啦。”
　　“那，他的家在哪儿呀？”
　　“我也不太清楚。”
　　“你和他是怎个哥们儿呀？”上次喝酒冯信利曾经介绍过他和马老板的关系，但当时柯东没在意。
　　“咳——他是我三姨的二大伯子的大舅子家的孩子。不过，我们的关系还行，小时候竟在一起玩。”
　　“哎哟妈耶！原来还真是八竿子触不着的亲戚。”柯东想。
　　那冯信利劝解柯东说：“他不去开你就开。一辆车对于他来说不算啥。说不定他已经把那车当废品了，你开就等于帮他处理废品了，说不定他还要感激你呐。甭往心里去，你就放心开吧！”
　　柯东正渴望有一辆汽车，他想：“又不是我强行索要的，是他强行送给我的，我不要不行呀！开吧！谢谢！谢谢我的那些好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