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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22-08-06 10:15:10      字数:6102

  “高芳!”
  “晓歌!”
  “鲍慧!”
  “鲁晋!”
  五位战友,五个姐妹,战后各奔东西,天涯海角,三十余年未曾谋面,略显惊讶,拥抱一起,忆峥嵘岁月。枪榴弹雨之中,出生入死,救死扶伤,泪花闪耀,倾诉思念之情,情真意切,彼此问候,牵肠挂肚,感谢王英提供相聚平台。
  “姐妹们,谢谢捧场架势!”王英双手抱拳置于前方,半开玩笑,“巾帼不让须眉,想当年,一个个战地女神,小生五体投地!”
  “哪敢,哪敢!”鲍慧秉性未改,依然一身男人豪气,双手回礼道,“王战友乐善好施,小女子久闻大名!对不对,姐妹们!”
  “对!”五姐们异口同声,齐齐刷刷地竖起大拇指。
  “我可记得战场上是六尊女神,”王英不无惋惜,两手一撒,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可惜啊,可惜,差了一尊。”
  “亚男?”五姐妹不约而同,“我们的领头雁!”
  “对,亚男姐。”王英追问道,“她人在哪?你们寻她,食宿路费我包干!”
  “费用还轮不到你出!”五姐妹显得无比激动,语调沉重中透着焦灼,“关键是她失去了自由。”
  “她犯错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英满脸疑问号,继而矢口否认,“她根正苗红,政治素质高,不是她放弃工作自愿回家创业?”
  “尽往歪处想,亚男姐逆袭抗疫受感染被隔离了!”晓歌脸上写满了“责怪”,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封贺信递给王英,“亚男姐身在曹营心在汉,她托人带过来的贺礼!”
  亚男姐是个“官称”,她一米六几的个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一副男子汉的性格,村里人称她“假小子”。父死娘改嫁,自幼跟爷爷奶奶饥一顿饱一顿,仍是蹭蹭地往上长,墩状结实,十七岁就长成了个,属于那种喝凉水也长膘的类型。扔坷垃仗、扳手腕、摔跟头,小男孩玩的游戏,没有瘸手的活,成了村里的孩子王,自然成为大姐大。
  王英比她大一岁,个子却比她矮一截,邋里邋遢。两人一同上初中,怕人笑话,王英央求亚男千万别喊他哥。亚男哑然一笑,那你干脆喊我姐吧。喊就喊,王英就这口甜,“姐姐”两个姐字喊晕了亚男。爹娘说他天生的就是受气的布袋,要不是亚男姐给他撑着,不知多少次成为他人的出气筒。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部队来招兵,听说部队吃上大馍馍的亚男非要报名参军不可,她厌倦了饥饿,做梦都想美美地吃上一顿大白馍。报名的条件是够了,爷爷奶奶说啥不让去。好女不当兵,这都是那年的老黄历,你二老看看,人家村支书的女儿都报上名了,亚男心一横,麻绳往梁头上一扔,再挡孙女一次,就这下场。爷爷奶奶甘拜下风,无不怯怯地说,村里就一个名额,好事哪有咱的份,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亚男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书记闺女论学习,轮吃苦,论人品,那样比我强,就因为他是书记的闺女,她就比我强?她跑到武装部长办公室里单刀直入:“我要是您的闺女,是不是比她强?”老部长瞠目结舌,指着她嘴唇发紫:“你…你…谁家的孩子?给我出去!”她不屈不饶:“今个说不明白,我还就不走了那。”她一屁股蹲在办公桌上,大有安营扎寨死磨软泡之势。
  乡里就一个招兵指标,村支部书记女儿应征入伍是乡党委会订的,他无能为力。老部长长叹两声,转而告诉她一招,部队带兵的可以自带一个名额,不妨试试。亚男当兵如饥似渴,求人不如求己,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年轻气盛的她从不认输。说干就干,第二天刚胧明,她带上奶奶特地为她蒸的“塑料窝窝头”跑步到县城,找到带兵的住处已是日落西山。
  带兵的叫李杨,白白净净,一脸书生相,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蛮可以做自己的哥哥。昨天准备好的词,明明路上说到了好几遍,轮到跟前,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她成了哑巴。沉默的局面还是带兵的打开的。
  “小妹妹哪来的?”
  “营子村。”
  “什么事?”
  “我要当兵!”
  “村里报名,乡人武部审核!”带兵的说话钢铡似的,“找我没用。”
  “你说瞎话,老部长说你手下一个名额,你吐口,俺就能当兵。”亚男打开窗户说亮话。
  带兵的沉默小半天,然后,递给她一杯白开水:“小妹妹坐下说,你当兵为了啥?”
  “为了吃饱饭年下穿身新衣裳。”
  “还有吗?”
  “端上铁饭碗,离开穷山村。”
  带兵的抿嘴一笑:“就这些?”
  “就这些。”
  “当兵并不吃白馍馍,还要吃苦受累。”
  “吃苦受累,俺惯了。捞不着白馍,总能吃饱吧?”
  带兵的脸一沉,板起面孔:“部队是要打仗的,打仗怕不怕?”
  “怕个锤子,俺就是喜欢打仗,不信,来个单挑。”
  带兵的“噗嗤”一声笑了,亚男以为带兵的同意了,歪着头盯着问:“你同意了?”
  “给,犒劳你两块钱,买几个包子吃!”带兵的大手一挥,挡了回来,继而捧腹大笑,“你当是孩子玩过家家。快回去,快回去!”
  “谁是孩子?”亚男一看没戏啦,烟杆子火一上,管他三七二十一,指着带兵的鼻子问,“你还不如俺高那。”
  带兵的脸涨得通红,说话似口小钢炮:“走!走!不走,我就打电话叫公安了。”
  带兵的本想把她吓走了事,没想到亚男却横了起来,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你今个不答应,俺还就不走了。公安随你叫,俺就说你要把俺那个,说着就扯上衣扣子。”
  真可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带兵的倒被吓了一跳,刹时恢复了冷静。有刚性,是块好兵坯子!她的遭遇着实令人同情,他与首长通话后,搀扶起她:“我答应就是了。”
  “当真?”
  “当真!”
  “改变是小狗!”亚男“啪”的一声,亲了带兵的一口,“咯咯”地笑着跑出了屋外,身后抛下一句“俺在家等通知”。
  不明真相的人或许说她心机重,办事不择手段。其实你错了,她也不愿使出昏招,给人以误解。她本性善良,心直口快,是那种肚子里装不下半句话的人。
  果不出带兵的良同志所料,新兵训练刚结束,她就被选进师医院护理科,第二年被保送上了军医大学护士专业。两年后,她门门功课满分,毕业分配到军医院工作,成为名副其实的护士。而良同志也不甘示弱,训练新兵后,他当年年底借调到团作训股当参谋。你别说,俩人还真结为连理枝。那是亚男入伍的第五年,农历七月七,那是牛郎织女鹊桥会面的夜晚,他们俩相聚在军医院的花园里,其实不过是坛花亭子。他默默无语,两手不停地搓揉着,显得局促不安,她等他老半天也没等到他一句话。是她主动的。她接连亲他三口,问的直白:“俺做你的老婆,你要俺不?”他没回答,只是咧嘴大笑,头点得如捣蒜。那就定了,她跑回护士室,身后留下一连串字:国庆节办婚礼!
  元旦刚过,俩人正要请假回家过年,所在部队接到轮战任务,所有参战人员取消休假更不准请假。俩人虽然走进婚姻的殿堂,但从未见过彼此的老人;尤其是亚男年逾七十的爷爷、奶奶更是心切,听说部队要到大西南打仗,心急火燎,非要来部队看他俩。不付路费,他们自己掏腰包;驻地不好找,他们说鼻子底下有张嘴。亚男值班,是李杨接的站。幸亏通过炮连的老乡接到一辆马车,不然话,就会令人笑掉大牙。爷爷奶奶背着挎着提着,大包小包半大包十几个,李杨瞅小半天也没瞅到爷爷奶奶,瞅到的只是两堆包在晃动。晃到跟前,他才发现包缝中闪动着亚男的名字。放到婚房里,满满登登,一间屋里难找下脚的地方,什么麻花糖、花生粘、爆米花,什么花布兜、开裆裤、猫头鞋,婚房几乎成了代销点。俩人望着满屋东西,哭笑不得,而爷爷奶奶如释重负,摸着下巴乐呵呵地笑。
  亲热过去,奶奶把亚男拉到一边,眼睛眯成缝:“丫头,有喜了吗?奶奶还等着抱重外甥嘞。”亚男嫣然一笑,没有吱声,扭头招呼李杨到食堂要几个硬菜,叫两位老人开开荤。
  李杨被团作训股长召回团里,爷爷被安排到医院招待所休息,婚房里只剩下她和奶奶两个人。奶奶的两手不停地抚摸着她,一会儿头顶,一会儿脸庞,一会儿额头,一会儿握着她的双手转半圈,东看看西瞧瞧,看得亚男浑身起毛打慄站:“奶奶,你没事吧?”
  奶奶眼圈殷红,喃喃地问:“不去打仗行么?”
  亚男摇摇头:“奶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你是知道的,当兵打仗,自古以来的道理,既然摊上了咋能不去。”
  “唉,俺也明白这个理儿。”奶奶唯唯诺诺,“听说你俩要到南方打仗后,心里老感到不是味,酸楚楚地疼。”
  “奶奶,没事的,没事的,你与爷爷放一百个心吧,我俩一定全毛全羽站到你二老跟前。”
  “丫头,你别怪奶奶老封建。”奶奶打开裹了好几层的洋布手巾,塞到亚男手里,“这是奶奶在诸葛庙里求得符,保你公母俩平平安安!”
  望着奶奶饱经风霜的脸,亚男眼里涌出来泪水。是奶奶爷爷一把屎一把尿将自己拉扯成人的,他们都七老八十了,还这么惦记自己。她原不信这些,但又不愿伤老人家的心。便接过来,谢过奶奶,转身放到身旁的办公桌上。
  奶奶随即双手拿起符纸,再次塞到亚男手里,略露愠色:“要不得,要不得,要贴身放,才灵验。奶奶等了一夜才求到的符,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花了二十块嘞。”
  元宵节前夕,部队开拔前线。亚男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便到妇产科检查,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主检医生把检查报告单呈到她眼前:“恭喜你!”
  回家的路上,亚男满脸愁容。华侨被驱赶,边民被杀戮,河山被侵占,他国忘恩负义的侵略行径燃起她心中怒火,奶奶的×,久违的脏话脱口而出。她咬破食指写下来请战书,誓死保卫祖国!可偏偏这时候怀上了,总不能带着孩子上战场吧?要求留下来,脊梁骨叫人戳不透才怪嘞。贪生怕死,自从娘肚子里算起,就与自己无缘。和平时代,能有几次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年纪轻轻,怀孕的机会有的是,她牙一咬,跑回妇产科。
  “你做什么?”妇产科刘大夫重复来一句,“这可不是闹着玩,李杨知道吗?”
  “刘医生,我决定了。”亚男牙咬得嘎嘣响,“快做吧!”
  “我再重复一遍,这是你头一次!”刘医生竭尽严肃之能力,“有可能影响今后怀孕生育,再说,孩子是你们俩的,不是你的私有财产!”
  “少啰嗦!”亚男简直是从牙缝里吼出来的,“快做!”
  刘医生的眼镜抖落在诊桌上,足有两分钟才恢复常态。共事一年多来,这还是首次体会小同事如此的脾气。她稍停片刻,并没因亚男的暴躁而生气,相反,她擦去眉毛上的泪花,操起手术仪器设备。
  前线不是营房驻地,即使亚男她们所在的军医院驻扎地也有天壤之别,且不说自然气候地理位置,无论门诊、抢救室,还是住院部、生活区,就连她们的居住区,清一色的绿色简易房,间或有支撑起的行军帐篷,一切都是临时搭建的。电是自发的,生活区内缺电是家常便饭,饥一顿饱一顿,压缩饼干充饥属常事。这倒无所谓,要比最前线蹲在猫耳洞的战友舒坦几百倍,况且前线的战友时刻都有生命危险,亚男在给爷爷奶奶回信写到,孙女似乎过着神仙般生活。
  中秋节的夜晚是诱人的,圆圆的皎月投下明亮的月光,劳累一天的亚男,增添了几分思念。她与李杨已有三月未见,虽然不到二十公里的路程,但战场上严明的纪律不容任何人违反。明天上午李杨要接一个受伤治愈的战士回去,自己已有一周没有洗浴了,给丈夫见个漂亮的自己,亚男心里荡起幸福的涟漪,不由地哼起《十五的月亮》走向行军帐篷搭起的临时浴室。
  今晚浴室里格外清静,战友们大都参加医院组织的中秋节联欢会去了,一间浴室里只有她一人,三个水龙头任由她摆用。亚男感到无比的惬意,脱下衣服,从头至脚,自上而下,擦洗着前凸后翘的身子。擦洗过的身子光滑而富有弹性,散发出淡淡的体香,正值青春年华的她悠然升腾起一种渴望,一种男人耕耘滋润的渴望。她正自我享受之际,突然听到帐篷的响动。
  “谁?”慌乱中,她把上衣当成了裤子,裙子套在头上,拉开灯,大喝一声。
  帐篷拉开了一条缝,国字型脸一闪,一个黑影离开了帐篷。她刚要去追,两腿不听使唤,“啪”地摔倒在地。黑影即刻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扭身快速消失在月光下。
  女人的身子是宝贵的,结了婚的女人是容不得其他男人欣赏的。亚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铺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他竟敢偷看自己洗澡,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自己的身体能是他所能看到的吗?倘若李杨知道了,他又会怎么想……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交缠她的心灵。她搜索着黑影的记忆,难道是他,平时腼腆的矮个子伤员?不,每次给他换药,他连头都不敢抬,怎能如此下作。可亚男的脑海里怎么也赶不走他的影子。
  第二天上午十点,医院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治愈的、未治愈的伤员,军医、护士,医院其他人员,除有特殊情况外,均已“请到”操场,院长、政委也不例外。操场上鸦雀无声,全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中央的亚男,她成为医院的“新闻人物”。政委并没有平时开会的长篇大论,只是简短的几个字,但沉重严肃:“请亚男同志指认!”
  众人的目光随着亚男的目光在移动,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从右至左,从左到右,她的目光在哪处少一停顿,那里就会唏嘘再三。两圈过去,无人被指认。政委铿将有力的声音响起:“亚男同志,军中无戏言!”
  亚男闻之一震,她已到了难堪境地,倘若再不只认,等待她的绝不是批评几句。其实,她已确信了自己的眼光,当看到对方哀求的目光时,她退却了,何必一棍子打死。而她更不愿意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右手抬起,双目紧闭:“是他!”
  他被两名保卫干事揪出,从她身边经过时,国字型的脸已经扭曲变形,脸色沮丧。眼前一闪乎,丈夫李杨已站在自己面前,充满疑惑的目光紧盯着她。
  亚男张开双臂想抱抱李杨的腰,此时她多么想靠在丈夫的肩膀休息片刻,哪怕是触碰一下。李杨没有迎合她,连最基本的礼貌性的等待也没有,只淡淡的一句:“你好吗!”容不得她搭话,接着就是一句,“你保重,我有新任务。”尔后,头也不回,疾步跟向被带走的伤员。
  三天后凌晨,刚值完夜班的鲁晋跑进她的寝室,一把拉起还在熟睡的她:“李杨哥负伤了!”
  “李杨负伤了?”亚男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往外跑,“严重吧?”
  亚男跑到手术室,已是气喘吁吁。门口的两位女兵拦着她:“李参谋正在做手术,请忽打扰!”
  “他是我丈夫,我要进去!”她大发雷霆,甩开门口的两位女兵就要往里冲!
  一双铁钳似的大手抓着了她的衣领:“要李参谋活着,就老实点!”话刚落地,自己被摁倒门右侧的连椅上,大手随之加上一句,“老实呆着!”
  手术倒也顺利。一个小时后,手术室两扇门豁然打开,李杨被两名护士推出手术室。亚男扑上去,附在李杨的耳旁呼喊李杨的名字,她不知道他是生她的气不理她,还是他在昏睡中,反正任由她喊破嗓子,他也没有回声。她接连互换了三天,他三天没有睁眼,她得到的只是他轻微的呼吸声。医生已明确告诉她,三天没有回复的印象,他将成为植物人。
  她绝望了,时间老人进入第三天23时,许是连日的困乏促使她无力支撑,她趴在病床沿打起瞌睡。
  “亚男,李参谋说话了!李参谋他说话了!”身旁的鲍惠兴奋的声音冲撞着她的耳膜,她站起来,侧耳附到李杨嘴上,她感觉他嘴动了,一张一合。她抱着鲍惠跳了起来,眼里尽是泪花的闪动。
  “浩兵…浩兵…”李杨醒来能清楚的第一句话是喊“浩兵”,并非日夜守护在身边的亚男。亚男嘴撅得老高,把脸扭向一边,浩兵何许人也,他可是偷看你媳妇身子的人?亚男心里难以平静。
  亚男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李杨半个小时一连喊了十次“浩兵”。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火气十足:“浩兵下作流氓!难道你不知道?”
  “下作流氓!是你自己的想象。他是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李杨声如洪钟,语气肯定,“他一个人为了掩护我和其他两位侦察员,主动诱使敌人,自己壮烈牺牲。”
  “可他偷看我洗澡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亚男据理力争,“你不能以偏概全。”
  “你看看吧。”李杨扔过一张皱巴巴的被血迹染红的纸团,“你冤枉了一个好人。”
  亚男半信半疑,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她的眼光先是不屑一顾,继而目不转睛,最后她竟抓挠起自己的头发,走回床前,趴到李杨怀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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