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灿若珠光

　　凤蝶做了饭菜，送到棋社。她拿出饭盅，边对父亲说：“今天我做了剁椒鱼头、葱爆鲜鱿、干煸茄子、牛肉滑蛋羹。”
　　凤阳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边吃边说：“这牛肉做得鲜嫩爽滑，是很不错。我女儿做的菜和下的棋一样，越来越好。”
　　凤蝶喜不自胜，父亲是很少夸她的。
　　“爸爸，过两天我们要去岩口镇实习，去两个月。”她两眼定定地瞅着父亲。
　　凤阳笑了：“小妮子，要多少钱？”
　　“你看着给。”凤蝶笑说。
　　凤阳说：“抽屉里有这个月的薪水，你拿去用吧。记住，买了什么记个帐给爸爸看。”
　　“好哩。”凤蝶拉开办公桌的中间抽屉，里面放着一沓钞票。她取了几张钞票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爸爸，我要的不多，就五百。”她说。
　　“小妮子。”凤阳叮嘱道，“明天跟你义父义母吃顿饭，多陪陪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凤蝶笑说。
　　凤蝶要去实习，宗政夫妇少不了塞给凤蝶一笔钱，叮嘱她很多事项，安全问题是首要的。
　　
　　岩口镇是位于海边的一个小乡镇，镇上只有一所中心小学。镇上的建筑都是青砖灰瓦漆白墙，唯独小学是土坯墙。每逢雨天，外面是大雨如注，里面是小雨如溪。学校有两名教师。男的教数学，女的教语文，是夫妻档。凤蝶、秋萍、柳若青、梅迎冬、柴嬿姗来到这里，住在教室隔壁一间更低矮的土坯房。
　　秋萍望着头顶上的茅草，哀声叹气：“这里的环境真是太艰苦了，镇上的居民多是开小作坊的，住得很像样子，为什么学校却是如此的破败荒凉？”
　　一旁在备课的柳若青说：“很简单，这里的人不重视教育。”
　　“不重视？这不是祸害子孙后代嘛。”秋萍说：“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说得没错！”
　　一个模样极其朴素的女子走进来，秋萍、柳若青起身相迎：“你好，植老师。”她们恭敬地叫了声。
　　“凤蝶、梅迎冬呢？”植姝把手中的一袋东西放在小桌上。
　　“到井边去打水了。”秋萍说。
　　植姝打开袋子，里面是热乎乎的糯米糍粑：“我妈做的，可好吃了。”她看着秋萍、柳若青吃得津津有味，又问：“住得还习惯吧？”
　　秋萍和柳若青相视了一眼，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还可以，就是晚上睡觉身体痒得厉害。”
　　植姝笑起来：“我刚来得时候也是这样，时间久了就不痒了。”
　　“还要有个适应期。”秋萍咋舌道：“虫子也欺生。”
　　植姝笑得更大声了。
　　说到学校的问题，植姝一脸的难色：“池道亭也向镇长反映过了，一直没回音。镇长不仅是一镇之长，也是这里最有钱的乡绅。镇上的祠堂、土地庙、甚至酒楼都很气派，唯独小学从没有修葺过。”
　　“为什么呀？”秋萍很不解，“我发现这里的建筑挺好的，没怎么被破坏。”
　　与植姝的谈话中得知，镇长年轻时留学过日本，日军来到后，因有镇长的缘故，这里的一方乡民倒也得到他的庇护，可是这镇长为人特吝啬，是个一毛不拨的铁公鸡。认准的事谁也说不动，非常固执的一个人。
　　柳若青说道：“山脚下有个很大的砖瓦窑是不是他开的？”
　　“没错。”植姝说：“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秋萍愤怒地说：“怎么可以这样做？！一镇之长还开着砖瓦窑，居然不为自己的子民谋益造福。太过份了！这不是害苦了孩子们嘛？”
　　“我们早就想离开这里，但我们一走，五十几个孩子怎么办？他们是非常渴望读书的。”植姝说。
　　秋萍说：“得想个办法才行，整治整治那只铁公鸡。”
　　“怎么可能？植姝一脸的为难：“我们平民百姓怎么斗得过一个财大气粗的乡绅？”
　　“事在人为嘛。”秋萍说。
　　植姝摇头说：“申请也写了，报告也打了，没有用。每次去找他，那只铁公鸡就要池道亭和他下一盘象棋。可池道亭是个半桶水，艺不精，不到一杯茶的时间，就被杀得片甲不留，灰溜溜地回来了。学校的事自然就没了下文。”
　　秋萍一拍大腿，顿时眉飞色舞：“太好了！这下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植姝诧异地问。
　　秋萍兴奋地说：“凤蝶呀！你们忘记她了吗！”
　　惊闻此言，柳若青、柴嬿姗都欢喜地跳起来。
　　植姝却兴奋不起来：“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有办法？”
　　“哎呀！是真的！”秋萍直叫：“凤蝶的棋下得可好了！有着三十多年棋龄的象棋老手都下不过她，何况那铁公鸡？”
　　“你可不要小瞧那铁公鸡，他是本县象棋第一高手。”植姝说道。
　　“第一高手又怎么样？”秋萍不以为然地说：“有华南棋圣厉害吗？凤蝶出身围棋世家，从小在棋艺的熏陶中成长，接受两位棋王的教诲，连专业棋手都下不过她。”
　　“真的？”植姝惊愕地看着秋萍，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千真万确！”秋萍说：“这铁公鸡这下子威风不起来了！”
　　凤蝶提水回来，秋萍立即拉住她，几个女孩子交头接耳出谋划策，笑声不断地在土坯房里回荡。
　　
　　在赶集的圩日，池道亭走进镇长办公室找到濮世兴，再次递交一份报告。濮世兴瞄了眼前者，开口说道：“老规矩，先下一盘棋再说。”
　　池道亭一改往日谦卑的语气，微笑说：“镇长，我棋艺不精，您下得也不过瘾。上星期学校来了个实习生，棋艺不错，她愿意和您下棋。”
　　“哦？是吗？”濮世兴不屑地说：“乳臭未干。”
　　“俗话说，拳怕少壮，棋怕新秀。”濮道亭说：“镇长不会是不敢下吧？”
　　“笑话！我濮某还怕一个小屁孩？”濮世兴放下手中的茶杯：“姜还是老的辣！你带他来！”
　　“她有课。来不了。”池道亭说：“镇长，在下有个提议，后天是祭祀妈祖的大日子，镇长何不在妈祖庙前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与这实习生对弈一局？赢得也光彩。”
　　“在妈祖庙前对弈，赢一个小屁孩……”濮世兴摇头：“不妥。”
　　“这实习生可不能小觑，她是棋圣的得意学生。”池道亭说。
　　濮世兴一听来了兴致，精神大振：“是吗？他是凤阳的学生？那我赢了他也就等于赢了棋圣喽！”
　　池道亭话锋一转：“如果镇长输了，就得出资翻新学校。”
　　濮世兴眼珠子转了两转，说道：“没问题。如果输了，翻新学校的费用我全包了。而且还给你们加薪。”
　　“镇长爽快！”池道亭笑眯眯地说，他的后背衣领此时已全湿透。
　　
　　司令部办公室里，山岛在听长崛的汇报。
　　“镇上的要道都已布置完毕，大冢也布下了隐蔽的眼线。”长崛说。
　　“濮世兴察觉到了吗？”山岛问。
　　“没有。”长崛说：“他这两天忙着当地祭祀大事，听说祭祀活动很是隆重，是当地一大盛事，全镇的人都要出动。大佐去看一看吗？”
　　山岛沉思片刻，点头应允。
　　祭祀妈祖这天，祠庙前人山人海，祭典搞得热火朝天，锣鼓喧天。祭拜队伍像条长龙，在潮水的人群中穿梭。三叩九拜十二揖，齐声阵阵。
　　山岛、长崛、大冢换上便装挤在人群中观望。
　　祭祀礼节结束，濮世兴站在祭坛上示意人群安静，他宣布一条消息。他要当众与一个实习生对弈，赢棋他将捐资妈祖庙，输棋就出资修葺学校。
　　“这是造福一方的百姓。”他突然话题一转：“但有个条件，假若实习生赢棋之后，必须对得上我出的三个对子，对不上这笔钱将全部捐给妈祖庙。”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人群中的秋萍跺脚嚷道：“真是老奸巨滑！这不是为难人吗？”
　　凤蝶却镇定地说：“没想到他还留有缓手。”
　　植姝却打了退堂鼓：“算了吧，他不仅是象棋高手，更是对对子的老手。”
　　池道亭说：“都来了！说什么都要和他比下高低，挫一挫他的威风。”
　　一张棋桌摆在祭坛下，濮世兴叫唤道：“池老师，你的实习生来了吗？”
　　“来了。”池道亭领着凤蝶走出人群。
　　全场惊动！濮世兴瞪着眼前娇小玲珑的女孩，傻眼了。他惊愕地张大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的人提醒，他才恍如梦中醒悟，仍不住打量翩然若仙的女孩，说道：“怎么是个小姑娘？你才几岁？我学下棋时你还在四处寻找转世的人家呢。”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笑。山岛、长崛、大冢化成平民装挤在人群中。谭永明满头大汗地闻讯赶来，也挤在人群的前面观望。
　　凤蝶平静地说：“下棋不讲年龄，您老讲话可得算数？”
　　“算数！大丈夫一言九鼎！”濮世兴说。
　　比赛开始。人们迅速聚集围成一堵密实得水泄不通的人墙，连祭坛上也挤满了人，全场一片寂静，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比赛。
　　濮世兴跳马，凤蝶飞象，棋面上开始炮声轰隆，硝烟四起。秋萍紧张地抓着柳若青的手，咬着嘴唇，呼吸都不舒坦。
　　凤蝶极其冷静地走着每一步棋，而她身边的人全看得大汗淋漓，看棋的人比下棋的人还紧张。那边的大冢甚至掏出手帕抹汗，这边的谭永明用衣袖频频拭汗。
　　凤蝶一个个拿掉对方的车马炮，一阵阵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当凤蝶移动一格将时，满头大汗的濮世兴垂头丧气地服输了，人群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秋萍植姝更是欢呼雀跃，跑上前拥抱着凤蝶。
　　“别高兴得太早。”濮世兴冷不丁说：“我出三个对子，你若对得上，明天就派人动工。”
　　凤蝶收拾了下兴奋的心情，说：“镇长请出题。”全场立刻变得一片寂静。
　　“玉楼春花心动卷珠帘好事近阮郎归点绛唇”濮世兴不疾不徐地说。
　　众人一听，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冷气，濮世兴不愧是对对子的老手，词牌名居然能联成一串做出一个对子，且非常巧妙工整。秋萍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她们把目光全集中在凤蝶身上。濮世兴发出几声得意的笑声。
　　凤蝶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从容地应对：“一点春杨柳枝蝶恋花极相思虞美人忆王孙。”
　　“梦江南，风入松里听水龙吟，小重山不见霜天寒角。”濮世兴说。
　　众人发出一阵长长惊叹，此对子难对。
　　凤蝶思量片刻，不疾不徐对着：“临江仙，水仙子挽系红绣鞋凭阑人夜挑烛影摇红。”
　　濮世兴眼珠子一突，倒抽了口冷气，好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全场爆发一阵山洪般的掌声。
　　“还有一对。”濮世兴清了清嗓子，说：“村前柳树下，小桥流水，五七炮对屏风马。”
　　全场又是噤若寒蝉，凤蝶思忖片刻，朗声应对：“河边花丛中，明月清风，六孔笛按半音阶。”
　　濮世兴仿佛被人用铁锤重重地击打着天灵盖，整个人都懵掉了。全场再次发出阵阵大快人心的笑声。秋萍更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植姝却哭得脸上挂满泪水。
　　远看着凤蝶被人簇拥，大冢轻声对山岛说：“大佐的眼力不错。”
　　山岛微微笑了笑，亦轻声对长崛说：“不要惊扰她。”
　　“是。”长崛应道。
　　妈祖庙一弈，昔日荒凉破败的小学顿时热闹起来。附近的人们纷纷送孩子来上学，濮世兴也兑现诺言，派一支施工队来到小学。动工期间，池道亭和植姝带着孩子们在学校旁的空地上开课。闲暇时，秋萍和凤蝶到校后的山坡上摘果子，漫山遍野的蛇莓颗颗饱满，闪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光泽。累了，躺在草丛中，望着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身心是无比的惬意。有时，到海滩在岩石礁中摸鱼抓蟹采海苔，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海滩。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这天傍晚，秋萍与凤蝶提着一篮野果子回到临时栖息的小房子。梅迎冬、柳若青、柴嬿姗在一盏桐油灯下备课。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梅迎冬见到她们回来，放下手中的笔说：“濮世兴真的给池道亭植姝加薪了。还有，他的小儿子也来学校教书了。”
　　“真是好消息呀。”秋萍说。
　　“还有一件事，”梅迎冬脸上闪着神秘的表情：“濮世兴看中了凤蝶，要说给他的二公子。听说他的二公子在北平工作，现已回家相亲。”
　　凤蝶坐在小凳上拨弄着裙边沾满的鬼针草、牛蒡子，她抬起头，愕然地说：“不会吧。”
　　梅迎冬走到凤蝶身边说：“濮世兴让池道亭作媒人。”
　　“啊？”凤蝶真的呆住了。
　　“怎么样，高兴吧？”梅迎冬笑着说。
　　“别开玩笑了。”凤蝶脸上露出一丝愠恼：“这是不可能的。”
　　秋萍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一杯给凤蝶，边说：“我们是来实习的，可不是来找婆家的。”
　　几个女孩子大笑。梅迎冬说：“敢情濮家三公子也是看中了凤蝶，才来这教书的。”
　　“这下麻烦了，得想个法子脱身才行。”凤蝶说。
　　柳若青阖上书，对凤蝶说：“濮家三公子斯文白净，谈吐文雅，和你很配呢。说不定这岩口一行还真促成一桩美满姻缘。”
　　凤蝶盯着柳若青，说道：“既然你看中了濮家三公子，就让池道亭替你说媒。”
　　柳若青被凤蝶说中心思，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上话来。
　　秋萍瞧着柳若青，叫道：“你刚才的话是为你说的吧。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池道亭这媒婆是做定了。”
　　女孩们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