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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北京:落差(2)

作品名称:6个“北京”      作者:踏日      发布时间:2022-06-09 08:53:53      字数:5853

  3、
  
  在日本,怀石料理和茶道有着极深的渊源,起源自正式茶会时主人招待宾客的宴席。正宗怀石要具备三大要素:第一是要选用时令食材,所以每天在传花日餐厅吃到的菜品,绝大部分是当天下午才从日本运到中国的,从下飞机至摆放到餐桌上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6小时;第二是注重食材的原汁原味,说起这点要素,其实又回到了第一个条件上,口味上的原生态也就对食材的新鲜度有着很高的要求了;第三就是每个环节都要展现出主人对宾客的款待之意,所以周总特意把接待新加坡重要客户的地点安排在了这家日料餐厅。
  怀石的含义有很多种说法,流传最广的一种是:传说一位苦修高僧为了抵御腹中饥饿捡起一块儿石头加热后放入怀中,故此得名。
  盘古酒店中的这家怀石日料,是日本京都安缦鹰庵唯一的分店。总厨师长也是来自日本金泽的井上慎一。金泽是全日本寿司水准最高的圣地之一,能在中国品尝到米其林二星大厨亲手现捏的寿司,也是有口福了。
  传花还有一道招牌就是河豚。日本的美食圈儿里都认为,下关的河豚是安全的,今天的主菜食材当然也来自下关。河豚的外皮坚硬,有“鲨鱼皮”的称号。把外皮剥掉以后,就会发现在它的肉上还有一层皮,叫做“身皮”。这层身皮才是最美味的,在传花吃到的河豚都是去掉外皮的身皮,精华尽在其中。
  另外还有一样也是传花的特色,就是餐具。他们的陶制和瓷质餐具来自京都清水烧的代表窑口——洸春窑,银器来自四世竹影堂,竹器来自大分县,全部都出自名门……
  
  周总靠在后座上,跟张耀聊天似的介绍着一会儿将要到达的日餐厅,省得第一次去怀石传花的华北区负责人在新加坡客人面前露怯。
  作为一名女性,也作为大中华区总裁的周勍,在张耀的心目中,是神秘和高不可攀的。这女人就像是故宫中那座威严的太和殿一般,明明就在眼前,却也只能仰视,给人一种永远也真正接近不了的感觉。
  毫无例外的,周勍今天依旧是低调奢华光彩照人,气质高冷得珠峰登山队都不好往上攀爬。张耀注意到,周总涂的口红确实像上午例会中间休息时,Lily和Aliya说的那样,这款叫什么……女王权杖的001M色号口红特别抬脸色。虽然都坐在后座近在咫尺,可就是这样一个谈笑自如的女人,张耀就是固执地感觉到可望而不可及。
  
  一次分分秒秒都需要注意礼仪神经紧绷到极限的晚餐终于结束了,张耀觉得比赶了一夜的区域年度报告还要累。提着公文包送走客人之后,他又谢辞了用周勍的车送自己回家的建议,独自一人打车回到了通州杨庄。
  刚刚走进自己那方斗室,他就生出了一种“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感觉,从灯火辉煌的奢华中一头就栽进了硬邦邦乱糟糟的窝里。蹑手蹑脚走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他才撩开遍布褶皱的蓝色布帘,从“客厅”一步就跨入了“卧室”。
  “回来嘞……”妻子轻声说,今天她竟然还没睡,张耀有些奇怪。自从有了孩子,他们夫妻间的沟通频率就开始断崖式下落。也难怪,每天六点多出门,孩子和全职妈妈都还没睡醒,下班回家如果是正常时间的话也要晚八点以后了,更别提三天两头儿就频繁出现的加班、会议、饭局等各种拖后腿的工作应酬了。一丝奇怪过后,张耀反应过来了,妻子反常的晚睡其实就是特意在等自己。等自己干嘛?一定是有事儿,肯定是这样。
  “嗯……”他极其简单地答应一声,把眼镜和手机放在床头的纸箱上,撩开被子上了床。
  妻子轻轻把胳膊从女儿脖子下面抽出来,又斜倚在床头,把脸转向了张耀,习惯性地用家乡话对他说:“少午(中午)爷(爸爸)来电话了……”
  果然有事儿!张耀又在嘴巴里发出了“唔”的一声,这个音节代表着回应,更代表着敷衍,敷衍的回应。
  “爷说昨儿吃了二小儿的定亲饭,闺女儿家那边要十八万的彩礼,家里愁地很!建房花了二十多万,好几万都是抬(借高利贷)地钱……咱家问问咱们能不能搭一下……”
  张耀抬了抬眉毛,自己果然猜对了。他也转脸看了看妻子说:“二小儿开出租车,每天进项都不赖(不错),手里还没点儿过河儿的钱?”
  “他那都是随来随走的钱,能存下啥?家里现在也够恓惶(可怜),早有些钱还强掖着给咱们填了这房子,到了如今……爷地身板也难活了(不舒服),一大摊事情,让他咋闹?二小儿也不求心(没本事),结婚还得让她姐求人……”妻子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张耀最烦的和最怕的,就是妻子提到这房子的钱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她们家里的,这件事让他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家里有多少存项也没和你闹机密,咱们不也是跟银行抬着钱呢嘛?还有年年也快上幼儿园了,眼看就到了用钱地时候了。二小儿是孩儿她亲舅,要是能帮我还不帮?”张耀在心里压着火气,回想着晚上那顿仪式感十足的奢华晚餐,对比着现在这个只拿钱说事情庸俗到了极点的情景,火气渐渐旺盛起来。
  “你说这没油烂水(没意义)的话是啥意思?填补你的时候就球迷触眼(高兴)的,现在回头要求帮了,你把我们都塞到哥捞捞里(角落)……”
  难捱的时候来了,张耀在心中彻底光火起来。这个话题他一句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越过妻子起伏的曲线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缓冲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换成一种淡漠冷静的语气问:“什么时候递彩礼?”
  妻子半天没说话,只是躺平了身子,重新把女儿搂在怀里,背对着张耀,调整了半天呼吸才说:“定的五月十八……也不用咱们全拿,十万就中,结婚还要恁大开销。”
  “城里现在还兴要彩礼嘛?”他接着又问。
  这句话像是火苗碰见了炮仗,见效出其不意地快,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你什么意思?你问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找理由朝你要钱是不是?还是说我们家想骗你的钱?”妻子不但提高了音量,而且还把口音瞬间转换成了普通话。
  这个习惯性的举动在他们夫妻间算是一种默契,大多都是吵架时候才会采用。有了孩子以后,他们都很在意地把自己的口音尽量隐藏起来,想让孩子在普通话的环境中长大。只是两个人私聊时还会回到从前的习惯中采用家乡话,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哪一方,一旦采用了普通话,那就说明事情闹大了,真正动了大火气。
  女儿年年翻了个身哭了几声,妻子赶忙用手轻轻拍着,声音分贝瞬间降低下来:“城里是不要彩礼了,可人家闺女是你们夏县的人,那边要不要你还不知道?”
  这场战斗又是张耀败下阵来,只背过身去说我想想办法。妻子也背过身说,不为难你实在不行明天我给二小儿打电话告诉他没能水儿就别娶媳妇,实在想娶没钱就把车卖了,混不能他结个婚还要了爹妈的命吧!
  一口气儿都说完了以后,两个人就在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中静默着,背对背,听着另外两个人的呼吸。
  微信提示音就是在这样的压抑中响起的。张耀正好一点困意都没有,于是马上从纸箱上拿起来打开,发现是周总发过来的。
  “到家了吗?”文字很简短,很带有周勍干脆利落的特征。
  “到了到了,刚接了个电话,忘跟您说了,您也到了吧?”张耀赶忙回复过去,和周总单独出去见客户的次数不多,晚上更是第一次。其实他在车上就犹豫着等下要不要问一下对方是不是到家了,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一种礼貌。可这个念头却被刚才的极度不愉快冲击得粉粉碎,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刚到,明天见,安!”回信来得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好的,晚安!”
  
  4、
  
  清晨六点半,前一天晚上应酬的疲累和回家后发生的沉甸甸的不愉快仍然郁积在心头,甚至影响到了血液循环,这让张耀感觉到浑身不自在,眼皮沉重得千斤闸一般。乘电梯下楼时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这些感官上的沉郁直接导致了他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结果。共享单车发出的不明摩擦声,地铁上真实的被挤成照片的错觉,和冲向地面时在通道里擦身而过的韭菜包子味儿,这一切都让他的心情变成了一块儿过期长了毛儿的榴莲千层酥。
  今天他没去茶水间去打那杯已成为习惯的咖啡,连行程备忘都懒得去翻看,只是坐在椅子里用指尖掐着眉头打盹儿。基本进入浅睡眠状态时,外面就开始了恶作剧般地敲门声,而且是接连不断的,各个部门的人走马灯似的掐算好了时间轮班来骚扰着这位抑郁的华北区负责人。正在不胜其烦时,周勍的助理Lisa敲门走进来说:“周总让您过去一下。”张耀才重新打起精神,穿过大办公区到了周总办公室。
  玻璃门敞开着,张耀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才走到周勍对面坐下。还没等开口说话,坐在椅子里的周总就苦笑一下,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花板说:“刚和上边开完视频会议,收到了很委婉的批评和很明确的指示。”
  “又是督导部的指示?”张耀问。
  周总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着,透过烟雾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那些人都是奉旨钦差,又有什么新精神了?”张耀把烟缸朝对面推了推。
  “还是木村督导官。你知道,他是个中国通,《西游记》琢磨的比咱们还透彻,会上讲的就是关于取经团队的事情……”周勍边往水晶烟缸里弹烟灰边说。
  “他上次还讲过明成祖朱棣的功过是非……”张耀笑笑说。
  “上次他那是显摆显摆,这次是比喻,他那个比方打的可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他说咱们这边现在的状态跟沙悟净是一样的。”
  “挑着担子负重前行吗?”
  “才没那么有同情心!”周勍挑了挑眉毛接着说,“木村先生说沙僧在取经团队中的表现很平庸,表面看去没什么本事,成功把自己装饰成了一个只会挑担子的脚夫。其实,他的背景不简单,曾经是玉帝驾前的卷帘大将。那个职位是个什么概念呢?说白了,就是玉皇大帝的近侍,贴身侍卫的角色。你要知道,天庭选择侍卫特别是玉帝的近身侍卫,条件一定是苛刻至极的,不但本领要强大,而且还要有十万分的忠诚度。沙悟净既然能当选这个要职,说明他的能力绝对不是在取经团队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庸。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差呢?就是想减少失误,沙僧被贬下界的原因是误打了琉璃盏。所以他在后来的团队中刻意收起锋芒,给人以一种平庸之辈的错觉,城府之深不是常人能及。咱们如今在总部的印象中就是沙和尚,没有用出十足的力气,甚至还留出了一些余地,在疫情这种特殊环境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现在对于咱们的评语就是这样!”
  “要像孙悟空一样吗?”听完对方的话,张耀长出了一口气才说。
  周勍摇摇头说:“孙悟空太激进,做事不考虑后果,起码考虑的不全面。咱们现在要形成的风格是……沙悟净和孙悟空的一个优势互补;还有对待工作的态度——要像八戒见到了一桌上好的斋饭那样儿才对!”
  “那没有唐僧什么事儿吗?”
  “唐僧们早晨刚开完视频会议……”周勍靠在椅子上说。
  
  走出周总办公室后,张耀觉得更难受了,残存着的一丝精气神儿似乎也顺着毛孔溜得无影无踪。工作中直截了当的批评其实很好处理,毕竟那是一种方向明确的责难。说是责难也不大准确,正确的批评对于他来说,算是一种动力,或者说是一种传授。他最憷头的就是这种暧昧不清的指责,由上层管理团队根据数据,再结合一些口头汇报得出来的近乎于多疑的推测,然后拐弯抹角传递出一种模棱两可的信息。
  “留后手儿了!”想到沙和尚这个比喻,他自失般地摇摇头,走到了法务部的办公区。
  香港周先生的合同还在修改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下午五点钟之前就会发出。如果继续保持着没有特殊情况的情况下,这份合同会在周末之前签署完,下月月初就会生效。
  特殊情况!
  哪儿来的那么多特殊情况,那些特殊情况究竟都是些什么鬼情况?张耀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法务部的人说话,从来都是留有余地的。根据部门特点,他们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可到了冲锋陷阵的部门,这种留有余地就成了沙和尚。
  正在有的没的胡思乱想间,张耀刚把办公室的门推开,微信提示音响了,很悦耳的一声。坐在沙发上,他打开屏幕,一行字很养眼的出现了。
  “中午12点地下一层,台湾餐厅,一起吃个午饭。”是刚刚才谈完事情的周勍发过来的。她刚才怎么不当面说?这个时间节点和方式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发来的邀请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张耀的感觉是这样。作为上下级关系,虽说合作了有将近五年的时间,可对于这个异常高冷的女人,不单单是张耀,公司里的很多人都对她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本地人,在新西兰留学后又有过四年的工作经历才回到国内发展。至于个人生活,周总还是单身,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条信息,别的就一无所知了。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一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神秘。
  这份邀请带着异常突兀的色彩让张耀愣了半天神儿,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又一条信息就紧跟着过来了。“那儿的蒸笼沙虾很不错……”
  “好的,我准时到!”张耀非常公式化地回复了周总的微信。
  周勍以这种私人方式邀请张耀吃饭,绝对是第一次。官方的应酬倒是不新鲜,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那间灯光永远昏暗、以浪漫为主题的餐厅里吃饭,这里边包含着的究竟是什么,张耀还真是怎么想都没想明白。至于朝暧昧的方向去琢磨,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只是一闪就瞬间熄灭了。那怎么可能,周勍那种女人可不是他张耀能触及的,至于什么样的男人能和她在私生活方面发生密切交集,他也思考不出来答案。反正都是很高端的异性吧,起码不是自己这种表面光鲜的人能驾驭得了的。
  
  就那么带着猜测和些许复杂的心情,张耀在11点50分的时候到达了地下一层的餐饮区。出了电梯直行不到一百米的样子,远远就能看见一棵树身略微倾斜的红桧大树,那儿就是台湾餐厅的标志,当然那也是一棵人造的装饰性物件——阿里山神树,门口穿着高山族传统服饰的服务员,操着一口标准的东北普通话把张耀让进了周女士预定的包间。
  刚一走进包间,张耀就自嘲似的笑了。在这一整个上午里,原来是他自己想多了,更是想复杂了。包间儿里面一共坐着五个人,除了组织人周勍,其他几位张耀也非常熟悉,都是公司里主要部门的负责人。原来这只是一次同事之间的饭局而已,却被自己强行加入了太多的莫名其妙。张耀继续微笑着,坐在了华南区汪总的身边,看了一眼同样嘴角上翘的周勍……那个表情应该算是一抹笑容,看似亲切实则高冷,还含着一丝怪异的不同寻常。
  
  饭局进行了两个小时,让张耀重新又感觉到奇怪的是,本来以为是一次工作主题的会餐,谈的也应该是上午视频会议里关于沙悟净的相关事项,可整场下来的谈话内容却是异常轻松,也就是说,一点儿正事儿没聊。
  周勍的话比平时稍多了些,含蓄地说了一些类似牢骚的话,大体就是繁重的工作让人失去独立人格的主题。
  “太忙了,忙得甚至连一件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时间做,弄得回家跟出差住酒店似的,就剩下一个睡觉的功能了!”这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谁又不是这样呢?
  张耀看着刚刚喝下一口红酒的周勍,心中竟然生发出了一种类似悲壮的感受,那种困扰着他的落差感又开始疯狂生长起来……
  
  晚上回家时,妻子的表情一如往常,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年年身上。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暂时把老家那件事放在了一边。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件事一定要解决的,无论出不出这笔钱,总归还是要有个定论的。
  女儿年年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稚嫩的童声让这间简陋沉闷的屋子有了一丝生气。张耀撩开那道布帘,望着床上床下纷乱的一切,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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