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4）

　　（三）
　　誓不低头
　　一路上，柯东脸色煞白。佟霞不断地安慰他，说：“当班主任有什么好处？特别操心，还受累不讨好。要是哪个学生出了事，班主任还要负责任。”又说：“我提前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她的意思是劝慰柯东，无论是实验班还是普通班的班主任都不要当。柯东不断地点头儿，好像非常赞同佟霞的观点。然而，她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
　　下车后，柯东像个没事人似的往家走，其实他已经醉得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在潜意识的指导下，他找到了家。甬道两旁的花墙被太阳晒的温热，他就坐在上面享受微风拂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吐了。顿时，整个世界在他面前清晰起来。他听见了枝头喜鹊的叫声和街上孩子们的欢笑声；他看见了远山那边的天上，有几朵悠闲的白云；他感觉到有些渴；他的意识清醒了。他自言自语道：“这陆校长刚走，你们就动手了。你们就要把我拿下。难道——我的一切努力全都泡汤了？难道——我的理想就这样被你们断送了？完了！完了！”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可突然间，他意识里似乎一丝的不甘心。渐渐地这一意识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强烈。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猛地站了起来，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他进了屋，开了橱子，里面有他媳妇的一个包。他从包里拿出一千元钱，又找出一个红包，把钱装进去，写上：柯东恭贺郎校长喜得千金。他把红包揣进兜里，锁上门，径直去了学校。
　　中国人每遇大事，总是率先想到用钱来摆平。柯东也不例外，他想：“我以贺喜的名义给新来的校长送礼，如果他不同意调换我，你们那几个主任就白搭。”
　　
　　却说郎校长吃完午饭后，并没有马上回家，也不去某处玩耍。他和原陆校长一样，是个工作狂。在于主任等人的陪同下，他将白杨镇中学各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然后，回到办公室听于主任介绍各个教师的情况。郎校长拿出一张名单，白杨镇中学的所有教师都在上面。这让于主任大吃一惊，心想：“了不得！这位校长真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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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维国。”
　　当郎校长说出“鲍维国”这个名字时，于主任便对此人大大地称赞一番。说这位教师可是白杨镇中学的顶梁柱。无论是教学水平还是管理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以说，学校的半壁江山都是他顶起来的。
　　“施彪。”
　　“施彪是教数学的。这小伙子的能力不在鲍维国之下。尤其是管理能力非常出色。他管理的班级，年年都能评为优秀班级。”
　　“柯东。”
　　说曹操曹操就到，柯东来了。他看见一位英俊的美男子坐在原陆校长的办公桌前，而于主任和教导副主任王军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柯东断定：此人就是郎校长。他进了屋，目不斜视地走到那人面前，说：“我是白杨镇中学的历史教师——柯东。”
　　那人忙站起来，握住柯东的手，说：“我姓郎，叫郎振东。”
　　柯东说：“噢——郎校长。”
　　柯东注意到郎校长长着浓密的头发，便想起了陆校长的“扒头顶”和学校教学成绩的“抹秃子”。心里笑了：“这下学校的成绩有可能提高，因为郎校长不是‘秃子’。”
　　郎校长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柯东死死地握住。柯东说：“郎校长，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然后，不由分说，就将郎校长拽出了办公室。柯东拿出了那个红包，说：“恭贺郎校长喜得千金！”
　　“噢噢噢，不可以不可以。”郎校长急忙推脱。
　　柯东用咄咄逼人眼神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收我的？”
　　郎校长难住了。是啊！别人的都收了，为啥就不收柯东的呢？可是别人只拿了二百元，是心明眼亮的。这位柯东拿的却是一个红包，也不知里面装了多少钱，但又不能打开看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僵持几秒，郎校长没办法，只好接过来，说：“谢谢！谢谢！”
　　柯东说：“恭喜恭喜！”然后和郎校长挥手告别。
　　
　　从学校出来柯东没有回家，而是去找数学教师刘丽云。见了面，柯东直截了当地说：“学校要把我这个班主任换掉，用施彪。换我也得换你。到时候，你就得去教一、二班。”
　　刘丽云吃惊地问：“是吗？谁说的？”
　　柯东说：“谁说的不重要。你愿意去教一、二班吗？”
　　刘丽云说：“不愿意呗。咱们几个搭伙多好呀！他们太忙活人，把我显得好像不好好干似的。”
　　柯东说：“可不是呗！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像鲍维国、吕芳华，他们那叫狠。课下时间，学生全都学他们的科，你和他们是竞争不过的。到时候，领导又要说你不好好干。你的数学成绩是上不去的。”
　　说到教学成绩，正戳在刘丽云的痛处。这几年，鲍维国、施彪、佟霞等是领导身边的红人，他们总是教实验班，不但省心，成绩还好，因此经常得“优”。像佟霞，刚刚30岁，已经评上中职了。而她，都三十五了，却还是初职。她是一肚子怨气。所以，刘丽云和柯东属于同一条战线上人。
　　柯东说：“咱们坚决不让他们得逞。我就当三班的班主任，我就是不换，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刘丽云说：“我也不换，我就教三、四班，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这些年，我的意见大了。年年让我教一群破学生，多受多少累，多生多少气。能换我也不换，就跟他们对着干。”
　　柯东说：“咱俩说好了，到时候咱俩坚决不换。不能让他们得逞。”
　　刘丽云说：“对！坚决不让他们得逞。”
　　
　　三天后，柯东的妻子方华带着女儿小薇从柯东父母的家里回来。柯东去车站接她们，只见方华带了三口袋蔬菜，有土豆、萝卜、白菜还有半口袋黄豆。想：“她可真能捣鼓！又要倒车，不怕累着。”嘴上却说：“你这是搬家呀！拿这么多！”方华说：“谁让你挣不来钱哩！有这些菜就够咱们吃上些日子的，省得咱们买。”
　　进了家，没等方华发现，柯东就主动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把自己给郎校长送礼的事说了。说自己是喝了酒，一时冲动就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什么？送了一千块钱！”方华大怒。柯东知道自己理亏，就不停地讨好她，可方华就是不依不饶。到了晚上，柯东烧好一盆洗脚水，强行给方华脱鞋脱袜，然后蹲下给她洗脚，没想到方华一脚揣在柯东的脸上，柯东哭了。
　　夜里，方华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就搂着柯东说：“……怪不得我生气。为了当一个破班主任，值得吗？你这不是败家子吗？”又说：“想想当初我们是多么穷呀！把日子过道现在这样容易吗？我们俩省吃俭用，一分钱都不敢花。你倒好，一千一千地送给别人。而且还不是为了正经事。”
　　方华的话引起了柯东的伤感，他又哭了起来。方华更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不幸，也哭了。两个人竟哭到半夜。
　　（四）
　　柯东的回忆（1）
　　那一年，白杨镇中学还处于巅峰时期，全县各地的学生纷纷慕名前来。柯东刚升入初四，他父亲就在随众心理的驱使下，也托人找关系把他捣鼓到白杨镇中学念书。
　　那时的白杨镇中学破破烂烂的，全是平房。教室里太拥挤了。虽然柯东是后去的，好在那时的他还很瘦小，因此就被安排在第一排靠北行的第一桌，和另外两个小女生共用一张书桌和一条板凳。柯东对自己抢占别人的空间，感到十分的愧疚。因此，他像一个受气鬼似的，萎萎缩缩地坐在仅边上。有时，他只能做半个屁股。至于书桌，也只用巴掌大的面积。他尽最大的努力，为别人让出空间。
　　学校每两周放一次假。周五中午放，到下周一上课，学生可以休息两天半。终于熬到了第一次放假，终于自由了。但对于柯东来说，这并不意味着美好日子的到来，他还要去面对生活的艰辛。因当时的交通不便（下午没有开往县城的班车），他必须步行五十多里路在下午三点半到达县城，然后坐上开往他家乡的最后一趟班车，才能在当天回到家里。
　　放学后，柯东先到餐厅匆忙地吃了口饭，然后，背上包就往县城跑。跑不多远，他发现前面有一个背着包的小女孩，好像是自己的同桌方华，追上后一看，果然是她。其实两人从未说过话，因为男女生之间说话过多，有搞对象之嫌。而搞对象又被视为中学生一项“大罪”。柯东只是从她的作业本上，看到她名字叫方华。一打听，原来两人是一路的。
　　柯东见方华的包里塞得满满的，想必一定很沉，就要替她背。起先方华不肯，但在柯东的强烈要求下，方华才把包交给他。两个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波，顺利地到达了县城车站，距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呐。
　　汗水将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虽然柯东是又渴又累，可他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他们坐在车站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半小时后，他们上了车。柯东瘦小能钻，结果抢了一个座位。他就让方华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边守护着。在路上，方华好几次要让柯东坐下，可他就是不肯。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柯东到家了。可方华还要乘车再走三十多里路才能到家。柯东回到家后，心里一直惦记着方华。
　　
　　柯东似乎有了某种期待。他从小就不喜欢学校，一向把学校称之为监狱；而白杨镇中学，更是监狱中的监狱。可现在他想去学校了。他盼望了周一的到来，以便和方华乘同一辆班车去上学。所以，在周一早晨，有两辆早班车从他身边经过，他都不坐。一直等到方华乘坐的班车来时，他才上了车。
　　方华见柯东上了车就笑了。她用自己的包早已为柯东把同座位占下了。柯东挨着她坐下，两个人都很高兴。在车上，虽然俩人还是说话不多，但心却近了。
　　又放假了，两个人早已商量妥当：他们在早晨多买了一些饭，在课间吃了。事先又将要带的东西都装进柯东的包里，这样，两个包就变成了一个包。下课铃一响，他们也不吃午饭，背上包就往县城跑。到了车站，发现距发车还有近一个小时。柯东饿透了，在一个小餐馆里要了两大碗抻面。可让他想不到的是：无论他怎样劝，方华就是不吃。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饿。柯东有些生气了，说：“你要是不吃的话，就倒掉。”
　　方华红着脸说：“我没钱请你。”
　　“噢——原来是这个原因。怕花钱请我。”柯东说：“你只管吃，我不用你请我。”
　　方华胆怯地问：“你家是不是很有钱呀？”
　　柯东笑了，说：“有个屁钱。你看我这样像有钱吗？有钱的人坐出租车，哪像我们像红军长征似的。”
　　方华说：“那你还吃抻面？”
　　柯东惊异地说：“再没钱，一碗抻面还是吃得起的呀！”
　　方华有些不好意思，说：“那我就吃了。”又说她吃不了那么多，分给了柯东一些。
　　以后每到放假，他们就这样回家。只是柯东感到好奇：方华家为啥如此穷困？随着两个人的感情日渐升温，柯东就询问方华的家庭情况。起先方华不说，但在柯东的一再追问下，就悲悲戚戚地说了。原来：方华的父亲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她的母亲要供两个孩子念书。方华还有一个妹妹在念初二。柯东见方华好像很自卑，就说：“我家比你家好不到哪去！我爸爸在矿上干活得了尘肺病，现在根本就不能干重体力活。还有一个哥哥要盖房子要娶媳妇，家里更是穷得叮当乱响。不过，没关系，穷人不能总是穷，早晚有一天，我要挣大钱。”
　　方华听了，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从此以后，脸上便常挂着了笑容。可他们之间还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谁也没有向对方袒露自己的爱情。两人初中毕业后，都没有上高中，而是考入师范院校，而且被不同的学校录取了。两人就断了联系。
　　
　　就在他们念师范的当年秋天，柯东突然接到方华的一封信，那只是一封平安信，询问了柯东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柯东回了信。没过几天，方华又来信了，这次她的口气大变。她先是回顾了初中时的生活，说：……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你就像我的至亲一样帮助我、照顾我，你温暖了我的那颗冰冷的心。……你的乐观豁达感染了我，使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使我对生活有了信心。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幸福、快乐呀！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最快乐时候！多少个夜晚，我都在憧憬未来的生活。在我所憧憬的未来的生活中，总是有你的身影。……可是，你从来就没有向我表达过爱情。可能是你觉得我的家庭太贫困了；或者觉得我不漂亮、不温柔；总之，一句话，觉得我配不上你。不过没关系，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会永远感激你。……这些话，本不是一个女孩子该对男孩子说的，但如果我不说，我就不甘心，我心里憋得慌。将来有一天，我会后悔：当时为啥不对你说呢？……我的家庭情况你都知道，我本人你也了解。如果你认为我们未来可以生活在一起，如果你觉得我配得上你，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们好好谈谈。……
　　方华的信在柯东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因为他的确爱着方华。但他对方华从来没有产生过炽热的、激烈的情感。他的爱是平和的、悠闲的。他实在没有想到：在方华那冷淡的外表里面，竟包藏着对自己的炽热感情。方华的爱情点燃了他的爱情，他对方华的感情顿时就热烈起来。到了星期六，他就急急忙忙地乘车去另一个城市见方华。
　　见了面，柯东并没有感受到方华的热情。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方华问他：“你到我这里来是不是出于礼貌来看看我？”
　　柯东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喜欢你。”
　　方华说：“如果我不给你写那封信，你今天会来跟我说‘我喜欢你’吗？”
　　柯东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华说：“你喜欢我，为啥不早点说？为啥等我写信了你才来说？”
　　柯东难为情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敢说。好像帮助你、照顾你，就是有企图似的。”又笑着解释：“有一些地痞流氓，就爱导演英雄救美的故事，欺骗女孩子。我怕你也那样看待我。”
　　方华乐了，心里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真是太傻了。我是多么希望你对我说‘我爱你’呀！”
　　方华的脸上有了真正的笑容。此时的柯东才感受到来自方华的亲切。说话间就到了中午，方华就像一位主人似的引柯东去了一家小餐馆，仍然要了两碗抻面和两碟小菜。说：“今天的饭费我出，你就不要和我挣了。”
　　两个对视着，方华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柯东吃惊地说：“真的！”心想：“不喜欢你，我来这里干什么？”
　　方华又问：“要是我们结婚了，你对我忠诚吗？”
　　“当然忠诚啦！能不忠诚吗？我不忠诚你忠诚谁呀？”
　　方华见柯东的样子扑哧地笑了，又问：“你会为我，为我们的家庭奉献你的一切吗？”
　　“废话！”柯东不满地说。“我们都成了一家人了，我不为自己的家庭奉献，难道我去为别人的家庭奉献？我有那么傻吗？”
　　方华高兴地说：“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
　　柯东说：“当然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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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日子，柯东经常想起这一甜蜜的情景，心里说：“别人谈恋爱，卿卿我我缠绵悱恻。我谈恋爱，搞得跟入党宣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