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又是倒数第一（3、4）

　　（三）
　　第四监狱
　　回到家里，柯东是越想越气，气得几乎整夜失眠。很明显，学校将成绩不好的原因归罪与他。虽然于主任和陆校长没有明说，但明摆着呐，领导和老师都是这样认为的。谁都看得出来。柯东心里不服。他想：“今年考不好怨我！那以前呢？以前我没有教实验班（优生班），也没有考好呀！那又是谁的责任？他们分析问题总是先入为主，以偏代全。事实上，学校搞不好成绩的根本原因，就是不按教育规律办事导致的。”
　　这次检讨会深深地刺痛了柯东，同时也坚定了他要反击的决心。他不再犹豫了，拿定主意打算在暑假期间，着手实施他酝酿多年的一项计划。
　　……
　　开学季到了，白杨镇中学开始有了生气。
　　首先到校的是学校领导班子。他们必须先于普通教师报到，为的是提前安排好学校的各项工作。经过一个暑假的休整，陆校长的心情格外的爽朗。这倒不是因为他把全县倒数第一的糟糕成绩淡忘了（事实上他一直对那个丢人的成绩耿耿于怀），而是他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他被安排到一所中心小学任校长。也就是说，他没有被拿下。虽说小学校长没有中学校长体面，但那也是校长。也是一把手，有财权。不过现在，他必须去白杨镇中学再干一个月，将那里的工作安排妥当，然后才能调走。因为新调入的校长不熟悉情况，无法安排工作。这是当时教育局的一贯做法。
　　陆校长想：“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的校长生涯就此结束了，想不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看起来钱没有白花的。这些年，自己加大了对局领导的进贡的力度，尤其是和主抓教学的牛副局长的关系搞得不错。关键时刻，他老人家的一句话真管用啊！那真是‘一句话抵得上一万句’呀！（据说这句话曾经是林彪奉承毛主席他老人家时说的）”
　　然而，还有一件更令陆校长赏心悦目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却说陆校长来到学校的大门口，一眼就看见校园的围墙上写着四个大字——第四监狱。
　　“啊——有人将我的学校比喻成监狱！”陆校长心里一喜。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定是某个不满我们管理的学生在暑假里写的。”他想象着当时情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里，一个、两个或者多个不满我们管理的坏学生，悄悄地来到校门口，满怀着恶毒和仇恨，用白色粉笔写下了这几个大字。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贬低我的学校，并表达心中的不满，然而，他们哪里明白：这是对我们最大的褒赞呀！“太好啦！太好啦！竟然有学生将我的学校比喻成监狱！这太好啦！那些整天抱怨我们管理不严的家长们，请你们好好地看看吧！连你们的孩子都说‘我的学校像监狱’，这能说我们管理不严格嘛！你们的孩子考不好，那是因为你们的孩子是个大笨蛋！”他又一次慨叹命运对自己不公。“这么多年来，有哪任校长能将学校管理成监狱呢？只有我能做到这一点呀！可惜的是呀，我生不逢时。临到我当校长了，好学生都跑光了，都跑到县城中学去念书。我的白杨镇中学没有优秀的学生，怎能考出好成绩呢？”
　　陆校长知道，自己来白杨镇中学安排完工作后，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调离。想不到就在自己即将离任的之时，却惊喜地看到了有人这样评价他的学校，这是满满的正能量呀！
　　后勤主任及前勤的各年部主任相继来了。他们看到了墙上的字和陆校长心情一样都感到很欣慰。于主任更是感慨万分，他对同行的王主任说：“上学年我们的成绩不好，受到了各方的压力。尤其是老百姓，整天抱怨我们管理得不好。现在让他们看看，看看我们管理的到底好不好？连你们的孩子都说，我们把学校管理得像监狱，还说我们管理得不好吗？这几个字不要擦掉，让老百姓看看，看看我们的管理怎么样！”
　　第二天，教师报到。看到有孩子将学校称之为监狱后，几乎所有教师都嘻嘻哈哈地笑了。“哈哈哈，有意思，这是哪个坏学生干的。这太有才了。管咱们学校叫监狱！说实在的，咱学校真他妈的像一座监狱。不但学生受不了，咱教师也受不了呀！”说这话的教师，是因为他们也无法忍受学校那刻薄的管理制度。
　　但是那些在领导面前红得发紫的教师——像鲍维国之流，看到墙上的字后，同样的沾沾自喜起来。
　　“啊——第四监狱！有学生管咱学校叫监狱！”他们得意起来，“是谁把学校搞成了监狱？是我们呀！如果学校没有像我们这样严厉的教师？比方说所有的教师都像柯东那样软弱无能，学校能成监狱吗？把学校变成了监狱，这也有我们的一份功劳呀！”
　　在鲍维国看来，将学校叫做监狱实则就是对他们最美妙的褒赞，是对他们使用最严厉手段管教学生最确切的肯定。尽管他们常常被学生们称之为“百损道人”或“灭绝师太”，甚至是“活阎王”“黑白无常”等。可这算得了什么呀？这不正是自己管教有方的真实写照吗！所以，每当有人告诉他说，学生管他叫“活阎王”呢，他就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这实则是家长和学生对自己的赞赏嘛！
　　只有一个人对此感到十分痛心，就是柯东。“噢——第四监狱！我当年就把学校称之为监狱。看来这个孩子和我有一拼呀！可为什么叫第四监狱？而不叫第三或第五监狱呢？”柯东不明白。
　　“我们学校和监狱还有区别吗？”柯东愤愤地想。在他看来，学校的严苛程度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监狱。“在监狱里，狱警可以随便打骂侮辱犯人吗？不能！可是在我们学校，任意打骂侮辱学生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在监狱里，犯人每天的工作时间能超过8个小时吗？不能！而且，据说在有些国家，都不能强迫犯人工作。可是在学校里，我们的学生每天都要被驱赶着学习十几个小时。在监狱里，犯人也要休礼拜日吧！可是我们的学校竟他妈的强迫学生上月课（即每月只让学生休息两天）。那些发明月课，和一听说上月课就欢欣鼓舞的家长们，简直就是一群混蛋！在他们的眼里，孩子们就不能有休息的权利，孩子们就不需要休息！这学生岂不成了被任意奴役的奴隶了。奴隶有主动性嘛？奴隶有创造性嘛？学生考不好的原因就是他们被当作奴隶的缘故。”
　　……
　　上午9:30，在大会议室召开全体教师会。领导班子成员共五人在主席台上就座。陆校长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左右两侧分别是教导主任和总务主任。教导主任的下首是教导副主任。总务主任的下首会计。
　　柯东惴惴不安的坐在角落里。他想：“用不了多久，于主任就会宣布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不知所有的老师听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唉！自己已经做了，就不怕别人说。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他妈的就豁出去了。”
　　柯东正在胡思乱想，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于主任的声音：“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现在，我们开会。我先来点点名。”
　　绝大多数教师听到于主任叫自己的名字后，都恭恭敬敬地回答：“到——”。也有个别教师似乎想来点幽默的，当听到于主任喊自己的名字时，而是说：“来啦！”或“在呐！”但是却没有人笑。
　　接下来正式开会，首先是陆校长发言。他先是虚情假意地问候教师们假期是否快乐。然后对上学年的工作进行了回顾和总结：当然成绩是主要的。最后是对未来的展望：白杨镇中学一定会再创辉煌。如果说校长的讲话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风趣的话，那么接下来两位主任的讲话就显得乏味不堪了。
　　总算听完了那乏味冗长的领导讲话，终于迎来了此次会议重要部分——工作安排。所有的教师都认真起来，因为这事关乎每个人工作量的多寡。此项内容由于主任宣布。八九年级的工作安排，与教师心中估计基本上是吻合的；只是七年级的工作安排，在绝大多数教师的心中扰动起一阵波澜。于主任说：……今年七年级共计四个班，办两个实验班（优生班），一班和三班是实验班；优生平均分配。一班的班主任鲍维国，三班的班主任是柯东……
　　“啊——什么？柯东竟然当上了实验班（优生班）的班主任？领导的脑子进水了吧！像柯东那样面糊（老实而又窝囊）的人，怎能让他当实验班（优生班）的班主任？他干得了吗？那些好学生岂不让他给毁了。”
　　主席台下所有的教师都窃窃私语，悄悄地询问：到底是哪位领导做出了这样荒唐可笑的决定？但都不得而知。散会后，人们很快就搞清楚了，原来是校长的杰作。大家不禁要问：难道校长的脑袋让驴踢了吗？
　　（四）
　　柯东的野心
　　谁也不会想到，一向老实本分的柯东竟会产生不可告人的野心。而他的这一野心的产生正是由于别人连续不断的失败而刺激出来的。柯东18岁中师毕业后就一直在白杨镇中学任教，如今的他已经28岁了。在这十年的光景里，白杨镇中学的教学成绩是每况愈下。虽然校长已更换了三位，但无论是哪位校长都没能使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到陆校长在任时，教学成绩终于在全县垫底了。
　　这三位校长在教育、教学管理方面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个“严”。动不动就“严”字当头。为什么要“严”呐？因为在他们的眼里，现在所有的孩子都顽劣不堪，都有可能成为十恶不赦的坏蛋。他们常挂在嘴边上一句话就是：现在的孩子太难管了，这都是惯的。怎样教育这样的孩子呢？他们认为：必须要“严”。也就是要用最残酷的手段进行管理，才能使这些孩子成才，才能把这些即将陷入到邪恶深渊中的孩子拉回来。因此，他们特别欣赏那些以“狠”“凶”“恶”而闻名的教师。因为“严师出高徒”嘛。
　　可是柯东却认为：这三位校长的管理理念正是他们失败的根本原因。道理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对孩子过于严苛（在柯东看来，这种所谓的“严”其实就是虐待），会给孩子的心理蒙上阴影，甚至会导致心理变态。试想，一个心理变态的孩子的学习成绩能提高吗？一个心理变态的孩子道德品质能好吗？其次，对孩子的过度限制，会扼杀孩子的灵性。他常说：一个人，只有在身心处于自由的情况下，他们的创造力、想象力也就是他们的潜质才能得以发挥出来。柯东有一个自认为极具说服力的例证，就是美国。他说：比方说美国，那是一个相当“自由”国度。在那种“自由”的环境中，它的每一名国民都能超常地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及主动精神，那么，全体国民的创造力合在一起，将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能量呀！这就是当今的世界上，为什么有一个如此强大的美国的原因。教学也是一样的。要给学生一定的“自由”。学生有了“自由”，他们创造力、想象力以及主动精神才发挥出来，学校的教学成绩自然就提高了。当然了，学生一旦将精力放在学习上，他们的道德品质也会好转。
　　刚毕业那几年，柯东整天嚷嚷他的这种观点。当时还有几个同事出于礼貌随声附和。这下他来电了，以为遇到了知己，嚷嚷得更来劲了。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很多人都对他产生了厌烦的态度。于是他不再嚷嚷了。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柯东的要求并不高，他就想当实验班的班主任。他美美地想：“虽然学校的大环境是‘严’字当头，要求教师对学生要‘严’、‘狠’，但是，班主任在管理班级方面有很大的自主权。只要我当上了实验班（优生班）的班主任，我就不理睬学校的那些繁文缛节，偏不‘严’，偏不‘狠’。我要按着我的理念管理班级、教育学生。那就一定能取得好成绩。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到底谁是‘假牛逼’？”
　　当然了，如果真的取得了好成绩，柯东的野心就不止于小小的班主任了。他想：“如果能取得好成绩，领导们肯定重视我。教育局一定会重视我。到那时，我就琢磨琢磨主任的职位。当上主任后，如果我能把全校的成绩都搞上去，我再琢磨琢磨校长的职位”
　　只要每年的中考成绩一出炉，柯东就心存幻想：“哎呀！今年的成绩太惨了。怎么又‘抹秃子’了。校长不会用人呀！为啥不用我当实验班（优生班）的班主任呐？凭我这先进的教学理念，怎么也不能‘抹秃子呀’！也不会闹个全县倒数第一呀！说不定能闹个全县正数第一。”他又想：“经过这次失败，说不定校长会吸取教训。不用那些‘黑白无常’了，下学年有可能重用我。”
　　然而，一年又一年，无论是哪位校长当政，他的美好期待总是落空。而且，无论哪位校长当政，他们都认为：柯东除了教历史是把好手外，其他的都不行。所以，学校年年评优评模，所有的荣誉，都给了那些所谓的“严师”。十年了，尽管柯东兢兢业业，手里竟没有一个荣誉证。他已经隐忍多年了。但那次检讨会大大地刺激了他。他不想再干等下去了，而是决定主动出手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即用卑鄙的手段来实现他的目的。
　　暑假里的一天，柯东来到陆校长的家里。他小心翼翼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奉上一个装着两千元红包（当时相当于他的二个月的工资，这些钱是他背着媳妇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的私房钱）。他想：“其实，有一千块就够，但是为了确保成功，我出两千块。”
　　“什么？当班主任！你还能当班主任？这太搞笑了吧。”陆校长想。出于善意他劝告柯东说：“你太善良了，不适合当班主任。”善良的教师被当作“窝囊废”代名词，可见在教育界，黑白颠倒到了何种程度。
　　柯东的脸红了，他最讨厌别人的这种观点。但他不敢反驳，而是谄笑着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别人有别人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说不定我的方法更好一些。”
　　校长暗想：“我马上就要调离白杨镇了。如果新去的校长把成绩搞上去，就显得我是多么的无能呀！所以，我要给新校长出一道难题。让柯东这个‘窝囊废’当实验班（优生班）的班主任，他一定会把班级搞乱，成绩自然上不去。如果新校长也抓不出成绩，甚至更糟，岂不证明了我的伟大。而且，我既送了人情又得了钱，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答应了柯东的请求。
　　然而，当校长来到学校说出自己的工作安排时，立即遭到了全体主任们的极力反对。虽然校长拥有绝对的权威，但也不好意思一意孤行。最后，双方达成妥协，既让柯东担任实验班的班主任，又不把全部优生交给他。所以学校就办两个实验班（优生班），优生平均分配。班主任由鲍维国和柯东两人担任。
　　
　　第三天，学生报到。家长们驾驶着各式车辆（摩托车、电动三轮车、各式农用车、当然也有轿车）将他们的子女送到学校，整个校园就像繁荣的农贸市场一样热闹起来。那些进进出出的家长们都看到了墙上的那四个大字——第四监狱，便纳闷起来：“说起来这白杨镇中学的管理应该是很严厉的，不然的话为啥学生管它叫监狱呢？可是，这么严为啥还考不好呢？是呀！为啥还考不好呢？”一些家长百思不得其解，也有一些人思来想去终于有了结论。“噢——对啦！其实管理的还是不严。要是比监狱还严，将其办成法西斯集中营，还能考不好了吗！因为‘严师出高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