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青叶拢
作品名称:灰叶林 作者:黛梳 发布时间:2022-04-28 09:43:56 字数:3080
(夏风)
“我耐尼!”原本,我以为我不敢将这句话交脱于口,尽管夹杂着浓郁的冀北乡音。
可是,当看着夏空渐行渐远的脚步和身影:我知道,我不能再作守株待兔了。
他可以模糊成一个小小的椭圆点悠忽在那片云雾里;我腿长脚长,只要不暂停歇,总朝一日可以抵达。
然而,一旦他走了;即使借着孙悟空的上天入地,也是无法追寻了。
我知道“这错”,断然不会向从前模以致敬。
所以,我干脆再大胆地重喊了一句“我耐尼”,并且为其修添了“真的”二字。
真的。我将右手如数摊开,挡在自己心口——仿若汩汩的生命之水击着壁膜注水形洼。
它们的奋抗和流动,无不证明着死磕到底的坚持。
“你在安慰我对吗?”夏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只是身影却像个“东方狍”般左右惠顾。
“你这样认为也没错。”我怔在原地回应,“但我知道,光是‘安慰’铁定不够的。”
夏空没有予以“或赞或驳”的表示,他的身影依旧像个“东方狍”般犹豫不止。
“光是安慰……其实也够了。”蓦地,他呓语般嘟囔着,却也说得听者耳清肺明。
“太好了!”我感受到眼眸里的光势要奋发激昂,这是一种亡命之徒回首是岸的革新改面。
“从今天开始,从2015年9月29日这天开始,我愿意毫不遗余地任你深挖细掘。”
“真的?”他轻描淡写地反问道,那样子看起来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会如此。
不过,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反问之后的下文,以及答案。
“时间定会证明。”我知道这句话很老套,但是真理哪有新鲜的呢?
能经住考验的,不都是老生常谈的俗物俗事吗?
“你觉得我还剩多少青春可以等?”由于他的表情紧锁着,我不能从面相上看出他是出于玩笑,还是诘责。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掩藏住那若隐若现的颤抖。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处于二八年华!”也许旁人会鄙夷我的这番虚伪台词,但我是带着我的羁绊相走的。
衰老与否,并不影响使命的力量。
“你不明白青春是什么。”像是责怪,又像是无奈,冷冰冰的这句一时堵住了我的嗓子眼。
“我——咳,我——”我舒了舒嗓子,继续说道,“我很笨,寻文探墨本不是我强项,我希望一切隐晦的话都打亮天窗去说。”
“我二十二了!”他郑重其事地把他的现有年龄说得雷霆万钧,仿若他是命数将矣的创世者。
“再过两年,你孩子都要上大学了!”我是真不知道,
世上竟有人在青年时期提前准备中老年的焦虑。
“没那么远……”他面露笑色嘀咕着,频频回转的模样,竟与如今的躯体相得益彰。
“没那么远。也就二十年罢了。”我将十指摊合了个来回,用最象征的方式代表了“白驹过隙”。
“其实青春就像人的十指,摊合间就消逝了大半!”他的目光盯着我双手不放,我以为他是要雀跃地和我四掌相握。
没想到,他又开始悲怀起他的葱葱草翠。
“那还剩一小半呢?”也许是不该提的那把壶,但言中既有余地,总要带着希望去索求。
纵使“寻文探墨”非自个强项。
“烂在肚子里,发不出芽!”一个敢问,一个敢答,真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苦水太多了,种子们怕!”我自认为我在赖皮性地调俏打趣,但实际上好像也在遵从着事实。
“你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顾忌。”他皱起眉头观量着我上下身,宛同鸡仔儿跃望着小主人的大眼瞳。
“我为什么要顾忌呢?”我磊落地抖了抖上下身(这个他想端详出猫腻的巡查点),“顾忌面容?顾忌疾病?顾忌财权?还是顾忌你伤怀不已的青春?”
“是什么改变了你?”可能是我引起他的好奇心了,他的目标开始究向了我,尽管疑问很无厘头。
总归言之,这是好事。
“我不知道啊,可能举头三尺有神明吧!”举头三尺的确有神明,但这话却说得违了心。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七年前我的那份畜生模样,到死都不会忘记。
只是眼下,把它托盘出来指定不是个时候。
“我头上是盘丝大仙,你头上又是什么?”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当自己披着借口负罪请缨的时刻,别人却率先让出了步。
“你又不让我做你的至尊宝。”我没有说什么大话胡话,“至尊宝”这个名字别看它响响亮,其实在《大话西游》里也区区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行了。我该走了!”如果没有眼花的话,他应该是堆着笑跑走的。
像极了八九十年代的纯情电影。
如若这便是常人所说的“人生如戏”,那这戏剧跟拍出来的质量也雅雅尚观。
我再次回到了“三星偏下”的自营餐馆,第一次隆重邀请厨师T与我共渡晚餐。
“哎,小夏,难得见你高兴一回呀!敢情还把我个糟老头子配到一桌案上去了。真是受宠得担惊虑怕呀!”
“担什么惊!虑什么怕!”我恨铁不成钢地把老T的碗筷敲得五雷轰顶,“这要是隔三差五地聚一餐,您不还得吓得西红柿炒蛋变成火龙果炒蛋哪!”
“哎?这个创意好!”老T兴高采烈地把盘算摆谱在脸上,就差剥好的红心火龙果对阵当前了。
“客人吃么?”我故作阴阳怪气,只为讨伐他的奇思妙想。
“俺先试吃!”不得不说,老T一副昂首挺胸、大气凛然、随时准备出征的亡命作派,挺有那个神农尝百草的精神气概的。
只可惜,牛鼎烹鸡;屈降了门道,挥小了意图。
“算您有种!”夸着老T果敢的同时,其实我也在鞭挞着自己——为什么我的勇气总是挥发不出来,甚至说没有。
“老T,您有没有想过几年之后——大概四五年后的打算?”酒鬼花生的确名副其实,才吃了几粒,我便缴械投降了。
“我这不是一直在你馆子里当刽子手嘛。怎么,嫌我老眼昏花,菜刀子切胳肢窝去了?”老T似乎并不在意这种酒后胡话,又或者心态本是如此。
“花无……百日红。这馆子也不可能开个几十年上百年的!”酒巨控人,但往死控也不能转变人本来的态质。
我还是挺担心老T的。
“我无儿无女,父母又早逝,对创建家庭也没啥兴趣。还不是随随便便地过着吗?”好一个“随随便便”,看起来是无奈之举,实则是心有笃算。
“有一个人——”我矛盾着半推半就,怕说又不甘隐藏,“有一个人——他跟你一样!”
“你不会说的是这两天来拜访你的那位姑娘吧?”老男人不愧是老男人,青年毛孩只够在他们面前翻两个跟头。
“正是——瞎话!”老T佯装生气地呵斥一声,“人家花容月貌的一个小美女,哪能与我相提并论!”
“噗呲——”我很不厚道地哈哈作笑:“非也非也……”
“从前,他也是个俊朗的大小伙子。”
“但是——”我没有犹豫,而是下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补充了。
有些答案,沉迷于幻想固然是好;但说出来企图让旁人相信,是可谓诛心的。
“但是人家想体验不同的人生。秦楼楚馆呆腻了,就回过来当当武媚娘。何乐而不为?”
“老T、老T、老……”我失笑地连连咳嗽,干呕不出,“您实在是太厉害了!”
“厉害吧!那你还想要把我给炒鱿鱼呢?”
“我巴不得你一直留在我店里呢——”我想我的表情应该表现出了真诚,“谁不希望有个可以常年侃大山的老伙计!”
“年龄真不是问题?”老T似信似疑地划拉着筷头,“敢请我每次去浴室或者酒吧,那些小年轻都对我爱答不理的。”
“这可不同。”想到那群自命清高的牛鬼蛇神在舞池里摇摆着俗媚的躯体,我便冷冷地嗤之以鼻,“人家都是冲着大款去的。不是为了交朋友或者处对象。”
“为什么呢?”老T淡定地接问道。那神情也看不出是悲哀还是惊奇。
“年轻人大多不就是这个鸟样?眼高手低,又总想着不劳而获。”虽说我目前尚还是个年轻的青年,但我的语言和心理已然摒弃了“年轻”这个标签,“凭什么呢?这个世界真是容许了太多的自恋狂存在了。”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老气横秋呢?”老T显然并不愿与我同仇敌忾,而是关心起我的状况来,这让我既愤懑又泄奈。
“我的确老了。横秋也是理所当然。”我能怎么辩解呢?纵是别人听惯不了的可笑事实,也无法清除带有滤镜的仰望色彩。
“不过也没啥不好。”饮下最后一口生啤酒,我摇摇晃晃地攥着外套,匍匐般回往居住室——啊不,现在应该改名为“家府”。
在进入家府前,我仿若预设到夜至黎明的美妙梦境,它们与方才咬牙切齿的“俗媚躯体”大有不同。
它们是真诚的、灵动的,清新于丑恶之外的甜蜜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