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谭盈潭和锦儿在水边的小道上漫步，刚才的工业建筑群已经成了视线中的一个景物。工业的风格和色调与其他建筑的差异，让谭盈潭觉得刚才游览过的工业建筑群已经离他们很远。
　　锦儿走路是很随意的，谭盈潭有意无意地在引导着锦儿配合着他行走的方向。穿过城市现代化的交通网络，他俩来到绿化区。太阳早已西斜，谭盈潭倒是觉得这种时刻，城市更有色彩感。视野中的色彩没有被耀眼的阳光反射带走半点。在夕阳消失前，人们对这种景色的欣赏,其实是对即将离去的阳光委婉地留恋。
　　在行走过程中，锦儿的目光一直在环顾着视野里的一切。谭盈潭几次想跟她说话，都怕打扰了她兴致。
　　“唐韵楼！”锦儿突然提高了声调，她那指着远处的手臂让他联想到她着古装时，向下垂挂的衣袂。
　　谭盈潭一路上也在牵挂着“唐韵公园”，锦儿看见“唐韵楼”兴奋样子自然也让他激动。
　　谭盈潭看着灯饰中的“唐韵楼”，感慨道：“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那里，说实话，我现在觉得你还在那里。”
　　锦儿笑笑说：“我不是在这里吗？”
　　谭盈潭思索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你现在穿着现代服装，所以我总觉得那个楼里还有另一个穿古装的你。”
　　锦儿沉默了一会儿，乌黑的大眼睛凝视着前方，显然是没有固定的目标点。随后，她的嘴角有了两个好看的弧线。她的目光对着谭盈潭：“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到底那里面有没有人。”
　　谭盈潭觉得锦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更多了分少女气，他笑答道：“当然好啦！”
　　两人进了“唐韵公园”，谭盈潭稍稍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目光锁定在“唐韵楼”上。楼上那一排红色的灯笼已经点亮，热烈的红色烘托出了殿宇的气氛。
　　谭盈潭在阶梯上始终注意着锦儿，总觉得锦儿会突然走脱。
　　大殿里，原先那幅山水画依旧在那里。谭盈潭走到近前，细细观看着山水画，他在找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此刻观看这幅画，更觉得画的气魄，活脱脱勾勒出满眼古时的山水。
　　“谭公子！”
　　谭盈潭猛地转过身去，唐锦儿身着古装，正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一副仕女的仪态，连笑容也和那次一样，腼腆中带着庄重。谭盈潭竟不觉得锦儿是当今科技生产出来的智能机器人，他更愿意相信锦儿就是从大唐穿越来的。
　　“锦儿！”谭盈潭在此刻真的觉得自己成了大唐的一位公子。他在潜意识中已经在各个细节上尽量去吻合一身古装的锦儿，“你怎么这么快就换装了？”
　　锦儿淡淡地笑了一下，自然是不露齿的微笑。穿上古装的锦儿就是流动的仕女图。
　　锦儿好像懂得谭盈潭的心思，她款款走到山水画边，陪伴着谭盈潭欣赏这幅画。
　　古装的唐锦儿竟使得谭盈潭再次出神地观赏起山水画来，他在通过这幅图想象着唐代的山水。那时候的风景一定是如画上的那样，满眼都是大自然的清新。画上看不到人迹，超脱成了极为寂静的美。
　　“去护栏那里看看这里的夜色吧！”锦儿说完转身朝着大殿的门口走去。谭盈潭刻意迟滞了一下脚步，稍稍和锦儿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锦儿飘逸的背影，他喜欢这种在唐女的引导下观赏美景的感觉。
　　
　　“噢……确实很美！”谭盈潭的思绪还没有来得及转到楼下的景物上。他突然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唐锦儿，是为了来弥补第一次出在他面前遗漏的某些细节。
　　“支支吾吾，难道大唐不美吗？”锦儿抿嘴笑了，她手腕处的衣袖却只举到下巴，并未遮住嘴唇。
　　潭盈潭也笑了：“是真的美，我真的觉得大唐很美！如果大唐不美，哪会有那么多的诗人。”
　　锦儿像是在接着说谭盈潭没有说完全的话：“哪会有这么多好诗！”
　　谭盈潭望着远处那些闪烁着灯光的楼群，或许在锦儿的眼里这些现代化的建筑没法跟大唐风格的建筑相比。
　　谭盈潭跟着锦儿在楼上围着大殿饶了一圈。他竟然在锦儿面前拘谨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锦儿甜甜地笑了一下：“好啊！”
　　锦儿已经在阶梯上往下走了。谭盈潭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换衣服了吗？”
　　锦儿的眼神看得出很兴奋：“为什么要换衣服呢？我最喜欢穿大唐的衣服！”
　　两人离开殿宇，在“唐韵公园”的步道上行走着。出了公园，他俩已经在现代化街道一侧的步道上。虽然锦儿仍旧穿着古装，谭盈潭此刻已经不觉得她是唐代美女，而仅仅是衣着古装的当代少女。
　　谭盈潭饱览着四周的夜景，这样的景致让他忘掉了去乘坐现代化交通工具；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想在璀璨的灯火下与锦儿探讨散步的感受。因为刚才在“唐韵公园”的经历，似乎把下午在工业游乐园的体验都屏隔开了。他眼中只有刚才＂唐韵公园＂的古色古香和眼前这些闪烁的灯光，还有那些在夜色下的立体交通网络上穿梭的车辆。
　　在行走中，唐锦儿有时候稍稍快过谭盈潭一个身位，她的步姿极为轻盈。在夜晚的微风下，衣裙总是随着飘摆移开原来的位置。每当风儿吹拂时，那被衣裙贴裹着的身段在灯光下更显出秀挺。
　　从“唐韵公园”出来不久，谭盈潭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就集中在了锦儿长裙的下摆上，他担心那一圈好看的裙褶很快会被拖脏。这个担心并非只是裙摆招至尘土，他内心闪出了个怪念头，锦儿身上的唐代长裙沾了灰尘，她就会失去“唐韵”。尽管今天高度现代化的城市步道已经几乎没有尘土，但锦儿仍经不起一丝灰尘，因为唐装的锦儿就是圣洁的，她应该是大唐文化的精灵。
　　“你看到的一切美吗？周围的景致都是流动的，像不像满天的星辰洒落在了大地上？”灯光下，谭盈潭此刻可以看清锦儿乌发下洁白的脸腮。
　　锦儿把脸转向谭盈潭：“是很美！但没有大唐的节日夜晚美，我们在节日扎花灯、放烟火、逛街。那些街道是没有这些街道宽，但街上很容易碰上熟人的，那个气氛比这个更热烈，有亲情!”
　　“你是说，现在马路上的车看上去五颜六色，相交而过的车辆之间其实是冰冷的吗？”谭盈潭有些担心锦儿不会把所有该表达的话语都倾吐出来。
　　“是啊！”锦儿站了一下，在灯光下，她那身长裙更显静态感，像是天外飘来的仙女。
　　眼前美丽的锦儿触发着谭盈潭的想象：“嗯，我们现在过节全家出来小聚，去饭店吃饭，要不就是驱车去某个景点。表面上，景点有人头攒动的拥挤，但人们之间的互动是很少。在古代，人口远没有现在这么多，人们去聚集是出于真心，发自肺腑的！”
　　锦儿似乎真的兴奋起来了：“我们盼着过节，都是等了好长时间的。孩子们更是扳着指头算着节日的到来。家家门口张灯结彩，一步就可以跨到街上，几个孩童在一起嬉闹，他们原本就是邻居。连对面店铺都是平日里熟悉的邻里。”
　　谭盈潭点头道：“这个确实是这样，我相信。但今天的现代化交通给人们提供了多少便利？”
　　锦儿像是在回忆：“唐代的古道也很美，有道别的凉亭。”
　　谭盈潭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你说得都是真的，可当下我们已经在现代化的环境里生活，虽说跟唐代比肯定有欠缺的一面。毕竟现代化的生活提供了极为便捷的诸多方面，还有，即使是对唐代有着怀念之情，也可以通过游览古代建筑遗存，甚至是仿古建筑而得以释怀！”
　　锦儿看了谭盈潭一眼，继续向前走着：“现代城市很美，可我还是喜欢大唐的城，大唐的山水。”
　　锦儿的话竟让谭盈潭的内心萌生出一丝痛苦：“喜欢也好，怀念也罢，大唐毕竟也成为过去了，仅仅是历史。”
　　锦儿的步姿像是赶着去一个事先设定好的目的地：“不，我迟早要回去的！”
　　“回，回到哪里去？”谭盈潭突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恍惚这座城市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锦儿却没有笑，灯光下可以看见她脸上挂着的深情：“回大唐啊！”
　　“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后期，再说你是智能研究所制造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唐朝的人？”谭盈潭只是这样想着，却没有让这句话冲出口。
　　对于谭盈潭来说，锦儿的到来是他事先根本就没想到过的。锦儿已经把他带进了故事的意境里，尽管锦儿身上的唐韵在故事的始终都限于他们两人之间。锦儿不穿古装的时候，谭盈潭甚至每每忘掉了她的身份。锦儿一旦穿上大唐的服装，她在性情上也会更贴近唐代的美女，就像是从周围环境完全脱离出来，是一位唐代穿越过来的美女。谭盈潭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中唯一能够近距离接触锦儿的幸运儿。他绝不可能觉得自己也成了唐代的人，他喜欢锦儿带来的怀古氛围，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回到，或者说穿越到唐朝去。锦儿的话让他感到锦儿可能说的真的，他现在开始担心锦儿的离去。对他来说，那将是从一个无意中走进的神话故事里重新走出来，回到原先平凡的生活中，而可怕的是，已经经历的美好将一下子飞到不知名的远方，再也无法去寻觅。
　　人在思考的状态下，脚步往往是随意的，但谭盈潭还是在不知觉中走到了今天来的时候和锦儿碰头的地点。
　　他停止了行走，目光在锦儿的身上停留着。锦儿像是知道谭盈潭要和她在这里分别了，她的脚步几乎和他同时停住了。
　　“今天过得特别愉快！谢谢你，锦儿！”谭盈潭看着面向他站立的锦儿和她身后大纵深的绿化背景，这是在灯饰效果下的景深，可景深依旧延伸得很远。他觉得真正体验了超完美的爱情。前几天，在他的潜意识中曾朦朦胧胧地出现过和锦儿道别的场景，和她道别的最理想地点无非就是几种：一条伴有绿树的江边步道，整齐的树木沿着江岸一直伸展到看不清的远方，亦或是她笑着跑进了她居住的那幢楼，楼层未必是高的，她在大窗户上向着他挥手道别，窗户的两侧缀着一些爬山虎的叶片；最后一种方式告别，最适合锦儿的……
　　“不客气！”锦儿的微笑在灯光下依旧很清晰，她说完转动身子。谭盈潭一直看着锦儿渐渐离去的背影，那一身芙蓉红的衣裙在视线中保留了挺长的时间。谭盈潭却担心锦儿会突然跑着离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