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江摇晃着柳条，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催促毛驴儿快点跑，小毛驴儿快速地移动四蹄，带起了一溜灰尘。
　　我闭着眼睛把身体使劲地贴在车板上，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车帮不敢撒开，任凭驴车把我像皮球一样地抛来抛去。车上铺的破麻袋，被颠簸的往外冒着一股难闻的灰土味儿，呛得我脑瓜仁儿疼。
　　那只野鸡可能也被颠的难受，在我身边不时地发出难听的叫声。
　　实在受不了了，我大声喊李江把车停下，李江没有回头大声地问咋的了？
　　“太颠簸了，我要吐。”我用力地挺起上身，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回答。
　　吁……李江把驴车停下，跳下车对我说再坚持一下，然后又脱下外衣把野鸡包起来用草盖上，说：“好了，这回就不叫了。”
　　我昏头涨脑地揉着酸疼的胳膊问李江还有多远了，李江告诉我再拐个弯就到家了，让我再忍忍。
　　我已经被颠得晕头转向分不出东南西北了：“李哥，咱不管秀珍了？点儿长和你说啥了？”我担心地问道。
　　“啊，没说啥，就是让咱回去找人帮忙，把小丫头救出来。”
　　驴车又狂奔起来,我依旧紧紧地抓住车帮不敢放手。
　　李江，外号大侠（虾），年龄比我们大两三岁，此人瘦高驼背，刀条脸三角眼，说话公鸭嗓，干活儿一般，最大的特点就是说话阴阳怪气儿，俏皮嗑儿不用回家取张嘴就来，一肚子鬼心眼儿，看上去就是个痞子；可他又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人，无论看到哪个知青被人欺负，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和人家死扛，就连公社人保组的人都对他头疼，因为讲道理他讲得头头是道，公社人保组的人根本就说不过他，所以经常关他两天再放了他，他倒是自觉地待在公社不跑不闹，说那管吃管住还不用干活，何乐不为呢，老知青说他是个既聪明又仗义的浑蛋。
　　后来我觉得李江的优点多过缺点，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但李江犯的错大多数都不是因为他自己。
　　回来可比去的时候快的多多了，也就是一顿饭加一袋烟的工夫，驴车就冲进了青年点儿的院子。
　　知青们已经吃完晚饭，男知青有的下棋，有的攀杠子举石头墩；女知青有的看书有的唠嗑，看见李江赶着毛驴车冲进院子都吓了一跳。
　　李江跳下车直奔水缸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然后喘着粗气说：“把车上那个丫头扶下来，还有饭吗，赶紧给我弄两碗,，饿死我了。”
　　有人给李江和我每人盛了一大碗饭和一碗炖豆角儿，李江端起碗头不抬眼不睁地唏哩呼噜地吃起来，这家伙真是饿疯了，连喝了三碗苞米碴子粥，旁边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吃惊地看着他。
　　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巅碎了，根本就吃不下。
　　李江咽下最后一口饭，长出了一口气：“可他妈的饿死我了。”见我没动筷，“哎，丫头，你不饿啊。”说完一伸手，一个叫老猫的男知青递给他一颗烟点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一仰头一口青烟喷了出去。
　　“哎，到底咋回事儿，点儿长和那新来小丫头咋没回来？”老猫问。
　　“对呀。”旁边一个戴眼镜瘦高的男知青附和着。
　　“哎呀，狗子回来了。”李江伸手怼了一下叫狗子的，“正好，你回来了，一会儿跟我走。”
　　李江有两个死党，一个是那天和他一起逗陈大厚的老猫，另一个是回家探亲今天刚回来的狗子，这三个人要是在一起耍起来，能把房盖儿掀开。
　　“上哪去？”狗子扶了扶眼镜问道。
　　“对，上哪儿？”老猫附和道。
　　“上公社，那小丫头被陈老色给扣下了，点儿长在那偷偷看着呢，不能让那小丫头吃亏，一会儿咱们去几个人、越多越好、最好都去、闹他一下，省得以后陈老色老找咱们的麻烦。”他一推老猫，“你去找队长把手扶拖拉机借来，就说咱今晚收拾院子用。”
　　“好嘞。”老猫一溜烟地跑了。
　　李江站在院子当中冲大家招招手，大家围了过去。
　　那个被换下来做饭的女知青急着问李江；“哎，那小丫头到底咋样了，不能出啥事儿吧？”
　　“没事儿，别害怕。”李江说道，然后和大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讲了一遍。
　　几个男知青摩拳擦掌。
　　几个女知青劝李江别闹事儿，万一给上边知道了，这事儿就大了，李江告诉她们别管，他自有安排。
　　做饭的女知青后悔地说：“要知道会这样，我早就去做饭了，何必闹大了把陈大狗引来。”
　　老猫开着拖拉机进了院子，队长从拖斗里下来问咋回事。李江过去连比划带白话的，说要把房后院子收拾出来做操场，平时锻炼身体什么的，把队长糊弄的一愣一愣的。
　　队长问点儿长干啥去了，李江说点儿长上小卖部买烟去了，队长转了一圈走了。
　　等队长走远了，李江对大伙说：“新来的留下看家，其余的能去的都去抢人。”
　　有几个女知青说不掺和这种破事儿，不去。
　　我看看我们一起来的几个人，用眼神询问他们去不去，有两个男生点头说去，因为怕秀珍出啥事儿，毕竟是一起来的吗。
　　李江问我还能去吗，我点点头。他对我们几个说，去可以，但不许往前凑，站脚助威就行，要是看见动手打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还告诉两个男知青保护着我们点儿。
　　就这样，在李江的带领下，七八个男知青拿着镐把，锄杠，铁锨坐一辆毛驴车，我们几个新来的坐手扶拖拉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真有点冲锋陷阵的感觉，我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看看我的几个同伴，他们和我一样也紧张的很。
　　拖拉机在离村口不远处熄了火，留下两个我们新来的男生看车，剩下的人跟着李江进了村。
　　惨淡的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路旁的老榆树，犹如黑暗中的鬼魅让人瘆得慌，屯子里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外，再没有一点儿生气。
　　老知青们好像经常参加这种事情，他们泰然自若的好像去赴宴一样；我们几个新人就不同了，都神情紧张地弓着腿弯着腰，紧随在他们后面，悄无声息地来到公社的院墙外。
　　李江摆摆手让我们停下，他嘱咐老猫几句就悄无声息地进院子去了。不大一会儿，点儿长和李江从院子里闪了出来。
　　点儿长看到我们，吃惊地问李江：“不是让你回去找队长吗？你带他们来干什么？”
　　“队长没在家，现在咋样了？陈老色对小丫头没干什么吧？”
　　“没啥事儿，陈大狗回家给小丫头煮了几个鸡蛋，小丫头没吃，陈大狗现在自己在另一间办公室，小葱黄瓜蘸大酱喝酒呢，小丫头在陈大狗办公室抄东西。”
　　“那你咋不领着那小丫头跑呢？”李江小声责备道。
　　“黑灯瞎火的咋跑，就算跑了，过两天陈大狗不还得到点儿上去找麻烦啊，我寻思等队长来了把她领回去，咱们没有必要和陈大狗正面发生矛盾。”
　　李江没理会儿点儿长，对大家小声地说：“一会儿陈大狗要是对小丫头无理，咱们就冲进去先揍他一顿，记住，千万别打坏了，也别打脸，然后把他绑起来，完了再给县知情办打电话，告这小子对女知青耍流氓。”
　　点儿长有点儿犹豫，说：“这能行吗，万一……”
　　“啥万一的，今天要是不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看看，他就以为我们知青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好欺负，还得没事儿就上咱那去聊扯女生，今天非得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不可，出了事儿就说是我干的，我兜着。”李江豪气冲天地一拍胸脯。
　　点儿长想了一下，说；“行，就是千万别把事儿弄大了，那样就不好办了。”
　　李江告诉我们在外边等着，他和点儿长先进去看看。
　　夜越来越深了，附近沟子里的蛤蟆发出干巴的呱呱声，蚊子也在耳边嗡嗡地叫着。
　　陈大厚还在另一间办公室喝酒，整栋房子里只有他和秀珍待着的两间房点着灯。
　　我们趴在围墙上清楚地看见秀珍，她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站起来看看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也许是饿极了，她坐下开始把陈大厚送的鸡蛋磕碎扒皮儿，一口一口地塞到嘴里。
　　我有点儿理解不了，陈大厚把煮鸡蛋给秀珍吃，自己喝酒却吃小葱黄瓜蘸大酱，这是为了讨好秀珍，还是有别的目的？
　　陈大厚已经喝的有点发晃，一瓶酒差不多被他喝见了底。此时他穿着不知是灰还是白的背心，一手拿着抽了一半的烟，在屋里转圈，有时停下来扶着窗框往外看，好像犹豫着什么。忽然，他使劲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又使劲地用脚拧了一下。他拍了一下脑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只见他拿起桌上的酒瓶，把最后几滴酒一仰脖倒进嘴里，把空瓶使劲地往桌子上一顿，又拿出一颗烟点上，使劲地吸了一口，然后有些摇晃地往门口走去。
　　我紧张的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胳膊，也许是把人家抓疼了，人家使劲儿地打了一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