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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高山流水

作品名称:最恨人间是秋迟      作者:周不通      发布时间:2022-04-18 13:18:48      字数:4184

  大风堂师徒一行是沐着春风迁居西塘的。
  
  不知不觉,已然仲秋。
  
  天空里的团团白云,像梳理过的羊毛,悠悠然地飘浮着。
  
  室外的几株银杏开始变黄,一阵轻风过后,银杏叶从上空坠下,旋转着落在地上,像铺上了一层黄毛毯,甜蜜地跟泥土拥在一起...
  
  宜人的秋色里,大千依旧早起,在庭院里活动了一会儿筋骨,便回到画室。
  
  画案上摊着一幅成品《仿唐寅晚凉新浴图》,大千认真审视着,总觉得缺些什么,沉思良久,便又添上了题跋:“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是一幅刚刚完成的工笔仕女图,人物比例恰当,形态逼真,精神内敛,神态可掬,显示了出浴更衣后的女子显一种含情脉脉、秀骨内敛的动态美。
  
  这幅画,在大千脑海已经酝酿了三天,每一次提笔前,他都极为认真地再构思,一丝不苟,尤其在意如何将唐寅的画风和画魂融入其中...
  
  在这个时间段画唐寅仕女仿图,是缘于五天前,大千收到了一封署名白秋兰的来信。
  
  信里这样写到:
  
  大千先生:
  
  首先向您表达我深深的敬意。
  
  您不会想到,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对于您的画,竟是如此的热爱。
  
  因为喜欢画仕女,四年前父母为我找了一位画师,他虽然落魄,但风骨清高,画技高超,尽心竭力教导于我。他很认可我,甚至把藏在箱子里的《仿唐寅仕女图》找出来给我临摹。
  
  他告诉我,那幅画是一名叫张大千的天才仿作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的画,我虽不精通,但能看出来形象逼真、神情可掬,人物衣褶线条勾勒细谨,尤其是仕女的眼睛,总有含情脉脉之感,深深吸引了我。
  
  三年前的一场变故,让我曾经拥有的甜美而又清晰的艺术梦破灭了,如今,只剩下几枚残片,飘忽在空中,若有若无,根本无法抓住。
  
  我的家,在军阀混战中遭受炮击,我父母葬身了火海。我当时正好在老师家学画,他在炸弹落下的一刹那,用尽全力把我推到了厚重的八仙桌底,而自己却躺在血泪之中,奄奄一息...当他艰难地指着那只被炸飞很远的箱子时,我知道他还牵挂着您的那幅画,那可是他节衣缩食积攒了三年收入才买下的宝贝,遗憾的是,画作因被破坏而难以保全。但我还是把残损的画纸拿到他眼前。
  
  他看了一下,便闭上了泪眼...
  
  后来,我用仅剩的钱,找人将这幅画同他合葬在北山坡下,我的父母也被草草葬在那里。
  
  之后,我同几位爱画画、爱艺术的同学,从北方漂到上海。我曾冒昧地去大风堂看过,问到您迁居嘉善,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有机会亲眼看看您,如果可能,再请您赐我一幅仕女图,让我把带在身边,以慰藉教我绘画的先生。
  
  这次,又随同学们来到嘉善,住在车马店里,经打听才知道您其实迁居在西塘。
  
  先生,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贸然跑到西塘来找您了,只能把这一缕的思绪和对您的仰慕,写成文字寄给您,先生……
  
  下周,我们一行将踏上南下的路,踏上继续寻找艺术的路...
  
  再见了先生...
  
  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坚持梦想,成为一个专业的仕女画师,我会再来拜访您...
  
  还未放弃梦想的学子:白秋兰
  
  ...
  
  这封朴实诚挚的信,虽写在包装纸上,但,写信人那一颗跳动着的、灼热的、年轻的,不服输的心,大千似乎触手可及。
  
  大千的情绪被这一纸来信深深地燃起来,久久无法平静。那位倒在血泪之中仍然记挂着他作品的美术老师,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大千当即提笔复信,告诉这位名叫白秋兰的学生,他正在绘制仕女图,这几天亲自给她送去,让她不要不辞而别。
  
  信是按照她来信地址寄去的。
  
  今天,大千决定带着仕女图去探望这位身世凄凉、热爱艺术的姑娘。
  
  他收起画,精心地加了张油纸包好,然后走到秋君的画室,对正在摹画的秋君道:“三妹,暂时停停笔吧,先陪我出去一趟。”
  
  秋君没有多问,放下画笔,披了件外套,随手在拎包里装好一百大洋,便跟着出了门。
  
  直到上了管家安排的车子,大千才把情况跟秋君说了,秋君感慨良多:”先生,所谓知音,不论年龄、不分贵贱,虽素未谋面,却因画相知,这样的知音尤为难觅,必须要见,这一见,对她以后的艺术人生之帮助是莫大的...”
  
  他们按地址下了车,沿着长满野草的小道,一路找寻万风客栈的具体位置。
  
  穿过了好几条小胡同,折腾得满头大汗,才在一条很偏僻的小弄内找到了万风客栈。
  
  破旧的平房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门首挂着一块不大的牌子,写着“万风客栈”四个字。
  
  进了门,院子里放满了客人的挑担,来来往往的旅客在大千和秋君身边擦衣而过,看着装扮,大多是下层跑小卖买生意的人,间或也有几个面目清秀、身着学生装的年青人进进出出。
  
  大千见柜台上戴着小帽子的老者正在算账,探着头问:“先生,请问有一位北方来的叫白秋兰的住在这里吧?”
  
  管账先生抬起了头,瞅了大千一眼,自言自语地问:“白秋兰?白秋兰?”
  
  又转身看着身边的小伙计:“有这样一个人吗?”
  
  小伙计十六七岁模样,双眼忽闪了一下:“有,女的。”
  
  大千顿时高兴起来:“是的,是的,她可还在?”
  
  小伙计又忽闪了一下双眼道:“好象走了吧,反正没住那间了...前两天说钱花光了,住不起店,就要南下了。”
  
  旁边的屋里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插了进来:“还没走...谁找她啊?”
  
  管账先生指了指大千。
  
  循声而出的男子四十出头,穿长衫马褂。他看了一下大千和秋君一眼,问道:“先生要找她?”
  
  秋君急切回道:“是的,麻烦你查一下看看,还在这里住店吗?”
  
  男子道:“我是这儿掌柜,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大千坦然回到:”我是张大千,这位是李秋君。”
  
  掌柜的一听,惊讶道:“哎哟,您可是名满嘉善的大画家大千先生啊!怠慢了,怠慢了,快请屋里坐。”
  
  说着忙请大千到里间清净的小室坐下,小伙计马上献上了茶。
  
  大千落座道谢后,关切地问:“她走了吗?”
  
  掌柜很肯定地答:“还没走。她说要等一个朋友。前些天住在后厢三人房,这几天钱花得差不多了,她又搬到一间十多人的大屋住下了。”
  
  掌柜说完,叫来了小伙计:“小石头,你快去查一下,看看白秋兰到底住哪间,叫她来见见先生。”
  
  大千赶紧站起来:“不必,不必,你去查一下她的房间,我们去看她。”
  
  不大一会儿,小伙计折来回来报:“先生,查到了,住在西边的那间大房子里。”
  
  大千一听,赶忙站了起来,“就烦小兄弟指引一下。”
  
  小伙计引着大千和秋君,进了后院,朝着西边的那排房子去了。
  
  西房因是年久失修,已经有些倾斜了。几个破旧的窗子上横七竖八地钉着些烂木板。
  
  院里地上到处堆放着垃圾,跟前院相比,又是一番景象。
  
  刚在那里,小伙计就冲着其中一间屋,大声叫道:“北方来的白秋兰在吗?有人找...”
  
  他连叫了三声。
  
  不一会儿,大千见门帘掀动处,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中等身材,约莫十八九岁光景,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多愁又沉思的眼睛。上身穿着浅红色的棉袄,围着一条很大的雪白的围巾,显得典雅、文静、端庄。
  
  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大千和秋君,怯生生地问:“先生小姐是找我吗?我就是白秋兰。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大千眼睛一亮,朗声道:“我是张大千,这是李秋君先生。我们看你来了!”
  
  白秋兰一听,高兴地叫了起来,也蹦了起来,眼睛里放射出兴奋的神采:“啊!果真是张大千先生。还有秋君先生啊。请受学生一拜。”
  
  说着,她就要跪下,秋君忙向前一步,伸出双手,把她扶了起来。
  
  由于太激动和兴奋,也可能是感怀自己身世的凄凉,泪水沿着姑娘的脸颊,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又不断地擦拭着泪,强抑着自己的的情绪。
  
  秋君心软,哪经得起这样的场景,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白秋兰见秋君如此动情,赶紧掀起门帘,把两位先让进去,自己再进来。
  
  这是一间大屋,沿西边并排着一溜的大通铺,整整挤着十二个铺位,一个挨着一个。被子、床单该是好久没有洗,显得乌漆漆的黑,根本看不出原来的纹理。地上到处是纸屑、果皮、烟头、痰渍。
  
  白秋兰很窘迫道:“这里条件太差,请先生和夫人坐在这里吧...”
  
  说着,白秋兰将自己一件干净的外衣贴在床沿、请他们坐下。
  
  秋君把衣服拿起,和先生一起坐了下来,又顺手把衣服折叠好放在自己腿。
  
  大千看到白秋兰既窘迫又开心地站在一边,便笑盈盈道:“我和秋君先生,今天特意来看望你。”
  
  白秋兰略显内疚道:“先生,实在不敢当啊。那天接到先生的信,我就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太幼稚,实在不该给先生写信...”
  
  大千有些激动起来,爽朗道:“我就应该来看你的,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是你对艺术那样的热爱,又那样肯定我的画作...秋君先生说了,你我的知音难觅!”
  
  白秋兰小小年纪,就经历着动乱和流离,遭逢了家破人亡的惨剧,承受着无法承受之重!正当她觉得梦想越行越远的时候,她不仅见到了日夜思念的杰出大师,又能与大师互为知音,怎能不让她心潮澎湃?
  
  大千见他转忧为喜,便把随身夹带的油纸筒放置在腿上,让秋君帮忙打开,一幅仕女新浴图徐徐展现:“秋兰学妹,这是专为你画的,也是为了你的美术老师画的。”
  
  白秋兰倾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端详起来,她能察觉到眼前的这幅更细腻、更传神。她看着,热泪盈眶,不能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先生...要是老师他地下有知,您特意为我、为他作画,他定会含笑九泉...”
  
  秋君见不得人哭,无不忧心问:“秋兰学妹,不知道你后面怎么打算?”
  
  白秋兰一听,惨淡一笑:“我们几个作伴的同学,都是文艺青年,决定去云南一带,边做工,边学艺。虽前途未卜,但会坚持一路走下去...”
  
  大千静默地听着,心里不觉升腾起一股怜爱:“学妹,你还有什么困难吗?”
  
  白秋兰拭了拭眼泪道:“没有,请先生放心。像我这样的学子,千千万万。人家能活下去,相信我也能活下去。我会活的更好!因为我活着,还有大千先生和秋君先生一路鼓励!”
  
  大千转头看看窗外的天,知是时辰不早了,便站起来与她依依惜别,一再叮咛,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他。
  
  秋君让伙计去叫来一辆黄包车,说好了去陈府车,扶上大千...
  
  车夫飞快地跑了起来。
  
  白秋兰不断地招着手,目送着车子消失在拐角处...
  
  大千靠在后座,闭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内心不住感叹:这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如花的年华,青春的岁月,却遭受风霜、前途渺茫...
  
  秋君似是看出大千的忧虑,轻轻道:“先生,您不用太担心,刚才你们交谈之时,我已将随身携带的一百大洋,偷偷塞在白秋兰的那件衣服里,这些钱虽然没能改变什么,足可以让这些穷学子们对付一阵子...
  
  大千叹道:“知我心者,秋君也!”
  
  于内心言,大千希望带给这位姑娘的不仅仅是一幅仕女画、一点盘缠。
  
  他更愿意给她人生的希望、明丽的春光、坚定的信仰、生命的勇敢。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被掳的那些暗淡无光的日子,想到这些,他笑了,这是一丝苦难中欣慰的笑,一份期待曙光的笑。
  
  他坚信,像白秋兰这样的千千万万学子们,只要坚持梦想,以后的路一定比他和秋君更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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