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客厅的淡灰色长沙发上，程天纯身子正对着舒帧：“我们设计室离搬迁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你说每天接萌萌的事情怎么办？”
　　舒帧思索了一下：“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想，到时候，我们俩下班回到家都快七点钟了。是不是要找一个会做饭的阿姨？我这两天也在搜索信息，也在打听。可介绍所的人说这段时间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人，至少要等到三个月以后。那也来不及了！”
　　程天纯停止了和舒帧的对话，来到客厅侧面的屋子，在一张淡黄色的木质花纹写字台前坐了下来。他把电脑的屏幕部分向上稍稍扳动了一下，然后在键盘上点击了一下，电脑的屏幕亮了。程天纯飞快地寻找着需要的信息。
　　一个标题出现在他眼前：“家务机器人帮助你解决所有的家务问题。”
　　这标题像程天纯看惯了的广告。他叹了口气，关上了电脑，来到卧室，在床边的一个浅黄色钢架支撑单人椅上坐了下来。
　　舒帧靠在床靠上，嘴角带着微笑：“你是不是又看到家务机器人的信息了？这种机器人干家务已经有几年了，租金也不太贵。我一个同事家里就用过的。我只不过想让萌萌尽可能多的接触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在她这个年龄，即将从热衷于童话故事向着真实的故事转换。最好让她跟思想丰富，有想象力的人接触。对萌萌来讲，虽然现在完全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还稍微早了一点，但我想，多和思想丰富的人接触只会有好处的，终身都会受益。幼儿园时期的教育和训练，对人的一生是很重要的，再说童话故事这一块，幼儿园老师会负责的。”
　　程天纯正看着窗户，玻璃上的窗帘已经拉上了，只有中间竖着的一条长缝亮着玻璃的反光。他的目光在玻璃上凝视了一小会儿,转过头来，脸上隐约显出松弛：“如果单单是接孩子，细节肯定不会出错的。你同事家里用机器人是什么时候？”
　　舒帧想了想：“去年吧！是下半年，也是夏天过了以后。”
　　程天纯说：“机器人升级很快，我是说那些已经投入使用的机器人，后来基本上都进行了技术升级。”
　　舒帧的目光和程天纯对视了一下：“估计语言的对应能力，和问题的应景处理能力提高了不少。”
　　程天纯脸上的松弛收紧了：“要不我们租一个试试看？”
　　舒帧的身子扭动了一下，双脚套进床边的粉红色拖鞋后站起身来：“但一定要事先带萌萌去看看能不能跟机器人沟通。”
　　舒帧说完从褐色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柠檬色的杯子，朝客厅的饮水机走去，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关键是萌萌要能接受。”
　　
　　虽然程天纯知道下一站就是离家最近的地铁站了，他还是本能地看了眼车门上方的车站显示。亮洁的车站已经滑入人们的眼帘，程天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车门口。列车减速后，车门“磁”的一声对齐了站台隔离板的那扇门，程天纯第一个跨出车门，他小跑着踏上了向上的扶梯。
　　萌萌独自一人在幼儿园的娱乐室里，棕黄和淡黄色方块构图的地板竟使得娱乐室有了小小的纵深感。萌萌蹲在地上，她身边是空置的滑滑梯。她在几个彩色大积木的陪衬下显得孤单。她转身看到了向着她走过来的程天纯，跳起来朝着程天纯跑过来。
　　“爸爸！”
　　程天纯抱起萌萌：“我们回家！”
　　“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爸爸有点事情没办完，所以下班晚了！”
　　程天纯牵着萌萌在步道上走着，他一身深蓝色的西装和萌萌鹅黄色套装，色彩的反差搭配出了明快。几只麻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水杉林中。水杉已染了红色，在这没了阳光的天空下却显得清冷。
　　前方就是程天纯居住的那幢大楼了，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昏暗下来，路边的杆灯也已经点亮了。
　　程天纯转过脸来看着萌萌：“爸爸上班的地方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下次爸爸让一个叔叔来接你回家好吗？”
　　萌萌摇了摇头。
　　程天纯蹲下身子看着萌萌：“爸爸以后上班赶不回来怎么办呢？萌萌总不能一个人在幼儿园等到天黑呀！”
　　萌萌眼眶有些湿润：“我要爸爸，我不要天黑！”
　　程天纯拉着萌萌的手：“对呀！萌萌不要天黑，有个叔叔来接你就不会等到天黑了呀！”
　　萌萌看着程天纯：“哪个叔叔啊？”
　　“爸爸现在也不知道，等爸爸去见过那个叔叔了再告诉你好吗？”
　　萌萌脸上终于绽出了微笑。
　　晚饭后，程天纯对舒帧说：“关键是萌萌能不能接受这个家务机器人。我想先让她看看机器人，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舒帧想了想，说：“你可以把机器人的动画放给萌萌看。”
　　程天纯眼睛一亮：“干脆放全息影像！”
　　舒帧的眼神凝固了一下，接下来表情有点严肃：“全息影像不能给她看，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家里，虽说不是全尺寸的，孩子也会接受不了的。这么小的孩子你对她讲其中的摄影技术她根本理解不了。她就会觉得是一个陌生的人突然变出来随后又变没了。”
　　程天纯绷直的手掌轻轻拍了一下脑袋：“诶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不愧是心理医生。”
　　程天纯来到那张写字台前，他敲了几下键盘。靠近桌面边缘处的那张薄薄的显示屏亮了。很快，动漫在画面上跳动起来了。一个身着黑白两色的机器人出现了：圆圆的脑袋，他所有的关节都是由隐约看得出的转轴连接着，两只眼睛像是戴着一副宽宽的太阳镜；而他“身着的”衣服也是光滑的复合材料。他指着自己说：“我是3型智能机器人。可以为您提供您所需要的任何服务。”
　　程天纯转过身向萌萌招招手：“萌萌快来看！”
　　程天纯从旁边拖过来一张备用的银灰色合金架椅子。他把跑过来的萌萌轻轻托了一下放到椅子上。
　　萌萌的臀部在棕色的合成革坐垫上扭动了一下，随后看着屏幕：“机器人，机器人！老师给我们看过的！”
　　画面上的那个黑白两色的机器人正在干家务。他迅速从电冰箱里取出袋装食品，走向厨房。他在水池边上用自来水给食品清洗，然后把蔬菜放在菜板上切着，他切菜的动作非常熟练，然后打开燃气灶，把切好的菜倒入锅里。接着，他很快完成了洗米和煮饭的设定。
　　画面转换成了一个幼儿园的门口，这个机器人对着幼儿园的门卫在比划着，随后他进了幼儿园。很快，他牵着一个身着棕红色套装小女孩的手经过幼儿园大门。他和门卫打手势再见，又微微弯下身来和小女孩说话，小女孩也和门卫说了再见。在十字路口，机器人不停地来回望着周围的情况，随后牵着女孩走过马路，在穿过马路的过程中，机器人来回几次左右转动头部注意着周围的车辆。
　　天空中飘来一团乌云，雨线倾斜着落了下来。机器人解下背上的灰色的双肩包，迅速从包里取出一把折叠伞，他把棕红色的折叠伞打开。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的臂弯里已经托起小女孩。
　　最后，机器人带着女孩在家门口，门开了，女孩跑了进去。机器人朝着观看的人摆了摆手。
　　程天纯转动了身子，他的脸已经大部分对着萌萌的脸：“这个机器人叔叔每天接你回家好吗？”
　　萌萌笑了：“我们幼儿园也有机器人！”
　　程天纯有点奇怪，看着萌萌：“幼儿园有机器人？是不是来接小朋友的啊？”
　　萌萌看着自己卧室的方向：“是丁楚楚变的。”
　　舒帧在一旁接过萌萌的话：“不就是小朋友化妆的游戏嘛！现在这样的机器人买一套也不是很贵。”
　　程天纯问萌萌：“那小朋友都喜欢机器人吗？”
　　萌萌微笑着，目视着前方，好像在回忆曾经看过的游戏：“喜欢！”
　　程天纯对舒帧说：“太好了！我们可以租一个机器人。”
　　舒帧淡淡地笑了一下：“哪天你把萌萌带到机器人租赁部去一下，看看她和机器人是不是能融合。”
　　程天纯说：不是刚看过广告嘛！萌萌喜欢的啊！
　　舒帧的眼神在思索：“不，你一定要带萌萌去看看，广告视频不能完全达到真实的效果，尤其对小孩。”
　　程天纯目视着舒帧，微微点了一下头。
　　程天纯切换了节目，画面上，秀丽的山峦，顺着缓缓下来的山坡，一道水流泛着晶莹的亮泽。
　　程天纯正要继续切换，搜寻自己需要的资料。画面上出现了一只小鹿，小鹿蹦跳着……
　　萌萌立刻兴奋起来：“我要看小鹿，我要看小鹿！”
　　程天纯停止了搜寻，让萌萌看着屏幕上的故事发展着。
　　小鹿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生了病或是受了伤。不知不觉中，天空中已飘起了雪花，一片片白洁的雪花在飘落中轻轻摇曳着，落地时轻得像是生怕发出声响。此刻，小鹿的行走却更艰难了，落下的雪花很快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积起了厚度，小鹿每迈开一步都要做出痛苦的努力。
　　萌萌转过身来，仰着脸看程天纯：“爸爸，小鹿的妈妈呢？”
　　程天纯注意到了女儿那已经出现了悲伤的眼神，他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女儿。
　　小鹿终于倒下了，一片片轻盈的雪花飘落到小鹿的身上，像是要加入小鹿身上原先就有的白色斑点。渐渐地，雪花和小鹿身上的白色斑点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小鹿妈妈呢？”萌萌眼中已经噙着泪水。
　　画面上出现了一位古装少女，少女在发现了小鹿的那一瞬间朝着小鹿跑过去。她的红色长裙在风中飘舞着，那一身单薄的衣裙看起来同样让人觉得寒冷。她轻轻掸掉小鹿身上的积雪，最后用力把小鹿抱了起来，向前走着。少女不时地抬头看着天空，美丽的脸上出现了愁容。
　　萌萌凝视着古装少女，像是在思索。她问程天纯：“穿裙子阿姨会把小鹿送回家吗？”
　　程天纯看着天真的女儿，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会的，阿姨是最好的人！”
　　星期天，程天纯和舒帧带着萌萌来到机器人租赁中心。租赁中心的门口绿荫浓密，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散发出的清新气息，让人联想到植物博物馆。大厅里，不规则的墙壁围成了一个略带科幻的空间。墙面上是一幅幅电子显示屏，不同色调的显示屏不时变换着信息，几根深灰色的长方体柱子让浅灰色的大厅看起来不至于单调。在大厅的几个转弯口处，有一个中灰色工作台和两张蓝灰色双人沙发。一位身着深蓝职业套装的姑娘，看见程天纯夫妇后，朝着他们轻挪了两步。
　　程天纯对姑娘说：“我们是来租家务机器人的，事先我们已经联系过了。”
　　姑娘亮开了手掌，指着一条走廊说：“前面往右拐！”
　　笔直的走廊，一侧是落地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片四季竹在离开玻璃不远处，竹子的上端微微向下倾斜着，几乎触到了玻璃。
　　到了接待室的门口，有两个机器人在刚进门的位置站立着。机器人天蓝的色调，圆圆的脑袋让人联想到航天员的太空服。智能机器人的造型让舒帧在极短的时间内想象了一个现代化的城市画面，还有好些滚动的数学符号。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她仔细端详这两个机器人，直到走过了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一位着深蓝色西装的青年，在他们走进门的那一刻，双手在西装领子翻折点轻轻向中间推了一下。
　　青年看到萌萌，含笑走了过来：“小妹妹，喜欢机器人吗？”
　　萌萌转过身来看着那两个机器人，她的视线在机器人身上上下移动着。
　　舒帧轻轻拉着萌萌的手：“叔叔问你呢，你喜欢机器人吗？”
　　萌萌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青年。
　　青年微微笑了一下。目视着门口那两个机器人，显然是对着送话器说道：“这里有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父母想找一个接送她的机器人。你马上让14号过来一下。我看看效果怎么样。”
　　程天纯和舒帧都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机器人。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普通步行鞋落地的声响。
　　他出现在门口，他的头部转动了一下，像是在扫描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萌萌身上时，朝着萌萌走过来，那脚步声较之刚才轻了许多。
　　“小妹妹，你好！”机器人向萌萌伸出了右手，在手掌张开的那一瞬间，腕关节部位的转轴轻轻动了一下。
　　机器人的声音是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嗓音，因为发音的标准会让人马上会联想到高科技。
　　
　　萌萌面部没有表情，眼睛却盯着机器人那双像是太阳镜的眼睛。
　　程天纯本能地看了眼接待他们的蓝西装青年。青年抬起一只手在嘴前做了个阻止的动作，随即用正在滑落的手指指了一下萌萌和机器人。
　　机器人又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过于安静的气氛滞留了一会儿，程天纯冲口而出：“萌萌。”
　　机器人双手放在腹前：“萌萌，以后我每天来接你回家好吗？”
　　萌萌看着机器人的眼睛，摇了摇头：“我要小朋友机器人！”
　　蓝西装青年挪了两步来到程天纯身边，眼中流露出疑问、好奇：“小朋友机器人？”
　　站在一旁的舒帧说话了：“噢，是这样的，萌萌的幼儿园小朋友化妆扮演过机器人。我们事先也给她看过家务机器人的视频，基本可以肯定，是萌萌看到的机器人身量和小朋友差不多，视频里是看不出真实感觉的。我认为她能够接受一个和她体量相仿的机器人。”
　　青年向着左右来回走了几步，低头思索着：“这个可难办了，目前所有的机器人尺寸都是根据真实的成人人体来参考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方便操控人类使用的一切设施和工具。”
　　程天纯认真地看着青年：“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关键是我们很快就需要有人接孩子了。能不能设计一款小型号的机器人？”
　　青年像是和一位非常专业的人士在谈话：“这个在目前是不可能的，以前也没有发现此类的问题。如果真的要定制一型小尺寸的机器人，那制作成本将是普通机器人的好多倍。关键是市场非常小，嗯……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还没想到，如果一个只有几岁孩子尺寸的机器人却有着成人的思维深度，对孩子不会有负面影响吗？”
　　“噢！”程天纯思索了一下，转而把目光投向舒帧，“那也只有这样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晚上，程天纯在网上查找资料。萌萌过来说：“爸爸，小鹿回家了吗？”
　　程天纯想了一下，说：“那个阿姨会把他送回家的！”
　　萌萌仰视着程天纯：“爸爸，我也要那个阿姨送我回家！”
　　程天纯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接着，目光无目标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前方，随后抚着萌萌稚嫩的肩膀：“那个阿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爸爸去找那个阿姨，坐飞机去！”
　　程天纯一时竟找不出可以安慰女儿的话。他停顿了片刻说：“爸爸去找那个阿姨！”
　　入夜，舒帧对程天纯说：“你怎么能随便承诺萌萌呢？”
　　程天纯叹了口气：“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一时找不到好的办法来哄她。”
　　“你呀……”舒帧说完就转身朝向另一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