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十九

　　现在看到许多低年级的孩子，嘴里叼根烟，走路豪横，见这个不爽那个不利索，总想着要打这个欺负那个，我极其鄙视这样的他们，更是讨厌曾经的自己。
　　和喻喻认识的那年我也变得像这些人一样，总认为自己很厉害，也十分在乎认识了多少个能打架的混混，我认为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我也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高一那次晚自习历史老师说大家安静作业不要讲话。喻喻指着练习册小声问我一个历史问题，比起周围满教室人滋滋滋的讲话声，我们正经商量题的音量微不足道。历史老师兀的让我上讲台。我没什么感觉地站到了讲台棱下，历史老师一把抓住书迎面甩过来，敲在我的脸上，我只得低头。他又甩了把书接着是一巴掌。我从没被人这么当众羞辱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时我的头发很长，我向右甩头发，然后睁大眼恶狠狠地看着他，我反问他你想咋的。我跟他举案齐眉，眼神一样高，即便他站在二十厘米的讲台上。他和我对视了几秒，我看他眼神有所闪躲，估计他也意识到不对劲，叫我回去座位，我闷声回去。
　　座位上喻喻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当然不只这些内容。我完全听不进去，越想越来气。但我始终没有横冲直撞到讲台上横着脾气训斥他，首先我没有过反驳老师的先例，故遇事不知怎么处理，再者面对几十双眼睛，讲台不属于怯场的我。终于挨到下课，我当时和喻喻坐在最后一排，历史老师从前门出去，我从后门紧随其后。截住他我直奔主题第一次正面骂一个老师：“你tm想咋的，要死不？”他语气变得没有刚才上课那般强硬，人对于相同的事面对不同的环境解决方式到底是有明显的差异，他说：“你上课讲话我还打错了不成？”我说：“你先搞清楚是人家问我题不是我说话，而且人家问我题我有不回答的道理吗？”他说：“我刚才一进门就强调纪律说不准交头接耳。”我说：“我刚才是在听别人讲，而且有题不会我们相近的人讨论怎么了？有错吗？难道非得一个人憋死不成？”他笑嘻嘻地说：“那对不起，老师错怪你了，明天课堂给你道歉。”然后完了说，“握个手别怪我了。”怎么可能，我哪里会接受他的前后造作。
　　这节自习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在我和他争辩的时候很多同学背书包下楼梯回宿舍，有几个同学在楼梯口看着。我和他的事那晚随着夜色阑珊暂且打住。
　　喻喻在楼梯口，我回教室背了书包下楼，喻喻跟着我。我垂头丧气地走着，嘴里最肮脏的有关宗谱的词骂个不停，一靠近墙就用拳头砸几拳。可是砸的力度又都特别的小，因为墙比我的拳头硬，我打它多大的力它就反弹我多大的力，我硬不过它。我恼羞成怒，心里埋怨自己对着不会还手的东西都下不了狠手。
　　一层楼梯走廊，喻喻主动拉住我的胳膊，然后到手。那段拉手的时光相比平日我拉她手，我记得更清楚。两年后我就会知道，那是喻喻唯一一次主动。但我脑中只想历史老师在讲台上打我时候的丑陋姿态，他那时候严肃的脸板更像是阿谀奉承，奉承的对象是全班同学，不管我有没有犯错，他是拿我开刀了。我坚信他是杀鸡儆猴，毕竟当时我个子不高，身体不壮，没有让别人畏手畏脚的体魄。
　　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害我挨打的女人现在还毫发未伤地站在我跟前，有模有样的做着她假惺惺的关怀。我在情绪的胁迫下，喻喻越是主动拉我，我看她越是虚情假意，所以我简单地抡开她的胳膊，说我不需要。
　　那个一层靠楼梯的长廊，我后来走了N多次，只剩四次印象：安全出口的灯泛着带情绪的绿色的这次、还有一块模糊的印象里边有所有人，统称为大家、某天晚自习课间背喻喻下楼、和邪神下雨去操场找轮胎。
　　第二天历史老师刚到教室，说：“大家安静一下，我强调一件事，昨天晚上打了脏树同学，我打错了，对不起。”
　　你不提也罢反倒再提一遍，是供同学再深刻深刻印象吗？我站起来质问他：“这样就完了？”问完我也很纳闷，我不知道这不完了那我还要什么。我喜欢用正常的语气说正常的话，所以再喧闹的环境音量还是嘶吼不起来。他没听清，问我说了什么？喻喻拉我坐下，邪神过了一会接连传来纸条。上边写：“老师已经给你道歉了你就不要逞能了，毕竟是上课，几十个人看着呢，别在女同学面前树立逆反的形象。”
　　后来由于偶然机会联系到了六年级一个打了四年工的老同学，当时我和他一起上小学时他比我们应届生大两岁，我觉得他比我们都稳重成熟，起码他当时就知道鸡巴会长毛。这一年见他的时候，他染的蓝头发，纹个大蝎子。
　　在高中都喜欢装×的年纪，我第一次因联络到这种能打架的混混而自豪。那年秋天，我以为抓住了他，就抓住了全世界。我要他帮我打历史老师，他欣然同意。
　　周五没有历史老师的课，他可能前一天就回家了。我不知道，照常放假时候打电话通知蓝毛来，不用想，没有等到历史老师。
　　最后一节课下课蓝毛就要来了，我炫耀性的把这个消息说给喻喻听。喻喻问我：“要是你朋友不守信用没来怎么办？”我的答复迄今记的很清楚，我说：“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我会打人么，他没来我就自己去。”这个蓝毛的出现满足了我很多装×心，这种虚荣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因为这种思想，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友情，热情，后知后觉的爱情。现在才发觉很多东西没了就是真没了，有钱鬼也推不回来。
　　我知道那段时光是我和喻喻关系最好的阶段，却是我最敏感的时期，别人好多的言行举止我都觉着充满恶意。如果当时我能和以前上学一样乖巧，不想着装逼充势，不想着死要面子，能多和她聊聊天，帮她解决几个数学题，跟她分享一下我今天读了什么书看了哪个有意思的笑话，也许现在喻喻和我还不至于分道扬镳。发展至此，怨我。
　　蓝毛说自己离开学校太早，只剩跟我有联系。他说出学校之后几年都没怎么跟女生聊过天了，每轮次放假都让我叫几个女同学出来一起吃饭，他请客，但是给同学说起来就说是我请他们吃饭顺带捎上他。功劳算在我头上，我当然乐意。第二次请去的其中一个女生，不太懂说话要分场合，刚吃完饭便直言不讳，说上的菜没一个合胃口。蓝毛当场并没有表示不悦，事后非常气愤，说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谁认识她啊。之后第三次，喻喻说这轮次放假没啥事，同意去。于是喻喻就这样见到了蓝毛。喻喻很通晓待人之道，有问必答，也会主动发问，对陌生人表现的很尽责，加上上次那个女生的衬托，蓝毛对喻喻很是欣赏，光是调料碗的工夫，蓝毛能说好几遍这次叫的比上次那个好多了。
　　蓝毛是个人来疯，激动起来语无伦次。一会主张复合我跟喻喻，一会说自己怎么怎么牛逼，以前跟别人混的时候使的真枪，一会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喻喻加他微信......学生都会乐观的认为学无止境便能出人头地，蓝毛越是显摆他的社会经验，憧憬未来的学生越是鄙夷不屑。我知道蓝毛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种种行为确实招人烦。喻喻在我旁边坐着，一再拒绝，摆明了不想跟蓝毛有后续联系。蓝毛不知收敛，就着一个话题一个劲地说，就像喝假酒喝上头似的。我理解蓝毛，因为这顿饭局实质上是他做东，所以他认为来客就应该夸他的好，无论他说什么别人都应该附和。可是他忘了，实际上喻喻知道的，是我做东，蓝毛和她一样，只是过来蹭顿饭。
　　同时我坐在喻喻旁边，没有任何表示，没有任何作为，不知道给喻喻打个圆场。最终喻喻忍无可忍，像什么都没有过一样，平静地说完“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便背起书包走了。喻喻就是这样，再懊恼都不会把气性表现到脸上。我们把她送到一楼门口，然后重新上二楼接着吃。我这会倒是不放心了，趴在窗户上看着她上出租车。
　　到学校后，喻喻说我很贼，故意找一个比我丑的凸显我自己。我说哪有。她说她觉着蓝毛跟个屌丝一样，看到他就恶心，以后有蓝毛吃饭就别叫她。
　　之后有事给蓝毛打电话，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喻喻很厌烦他，一如既往的夸喻喻讲礼貌，让我再叫喻喻出来吃一次饭，我说人家根本就不想见你。因为有事拜托他，我不懂拒绝人，更不想拒绝人。于是我和蓝毛商量说这次我请喻喻吃饭，保证没有蓝毛，先把她弄出来。之后假装和蓝毛偶遇，顺理成章一块吃个饭。我觉得可行，按计划告知喻喻，喻喻再三强调确定没有蓝毛，我告诉她绝对没有。之后路上，蓝毛假装打电话迎面走来，喻喻视若无物，径直走远。
　　我准备追，蓝毛说他一个重要的东西掉了，于是我让另一个朋友帮我追喻喻。我选择了先帮蓝毛找东西，我又一次抛下了喻喻。之后朋友回来说喻喻已经打车走了，我们这会倒是附庸风雅，提议去河里钓鱼。我玩够了，晚上想起来该给喻喻打个电话。介于是同桌，碍于面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哄几句好话喻喻便原谅我了，我们又和好如初，我还拿出钓的那盆鱼跟喻喻显摆。
　　
　　高二寒假刚放两三天，期末成绩就出来了，我考的挺烂，但还是比喻喻多一百分。成绩出来正是下午，我正在准备坐通村客运回老家，喻喻打电话问我成绩，她的成绩急得她略带哭腔。我知道她每次没考好都是这般惺惺作态，先得委屈一阵子，所以边安慰她边反讽她。那次考试我的数学很高，喻喻数学一如既往的烂。我们学校年假只放十五天，大年初八就收假，再过两天就过年了。她问我过年走不走亲戚，我说应该要去。她说过年准备挑一天来县城，到时候想让我去图书馆给她讲卷子。我当然乐意，听她要来县城，自然很高兴。我问她不走亲戚吗，她说年过的都没有年味了，跟亲戚又都不熟，不去。我坐在客运车最后一排，没带耳机，我们打着视频，开着免提，就这样聊了一路。我一向懦弱，时刻注意别人的目光，但这一路上，完全没顾忌打扰到谁冒犯到谁，这是喻喻给我带来的阳光开朗。我一高兴说话更容易激动，一路没有一个人让我闭嘴，好像全世界都在为我两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