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尾 声

　　周日休假过后，生活循环往复。周一早晨，城市经过夜晚的休整，又恢复了它固有的活力，路上熙来攘往，街头市声鼎沸，甲壳虫般的车水马龙，又如过江之鲫，挤挤挨挨，川流不息，各行各业的上班族又忙起来，正行色匆匆地向着各个不同的单位和部门分流。
　　凤裹挟在人群中，心力交瘁地走着，她没骑小凤凰，是因为愁丝困扰，心绪不宁，而徒步可以东张西望，走马观花，借浏览市容，缓释一下压抑的心情，让那些胡思乱想在观看街景中随同烟尘一起飘逝到爪洼国去。反正上班的单位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就这么慢慢腾腾，走走看看，不知不觉中，又到了板仓街。
　　难忘的板仓街！伤心的板仓街！凤和亮就是在这条街上，两人意外遐迩又分道扬镳的。
　　现在的板仓街，已非半年前可比，破烂的危房茅屋，旧貌換了新颜，高耸的大厦，宽坦的马路，繁华的街市，漂亮的广场，以及新建的宿舍楼，清雅的小公园，把过去那个曾经泥浆四溅，水漫沙流的烂泥场，行人通过像踩高跷的鬼地方，点缀得婀娜多姿，风光无限。
　　凤和亮分手后，每经过板仓街，看到亮家那幢熟悉的楼顶，记忆的闸门便会自动打开，自己就是在这幢楼的下面，和亮邂逅意外相识的。自见了他后，便魂牵梦绕，鬼迷心窍，被他的奇伟风骨迷住了，对他一见钟情，跟他主动接近；随着时间的推移，聊得志趣相投，进而两心相印，两情相悦，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结缡，在这短暂的恋爱期间，共同度过了一段甜蜜美好的日子。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甜蜜己成往事，美好更像云烟，过去的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如今己爱断情绝，视同陌路，虽然是我回的他，可他没有责任吗！
　　亮和凤反常争吵，凤一直疑窦丛生，因为他无欲无求，是个淡泊的人，不仅不争夺财产，还要净身出户，那他跟我分手，又是为什么呢？他移花接木，想把我转嫁明，到底是真爱我，为我的幸福着想？还是要抛弃我，伪装出的假象？
　　按琼的判断，亮绝对是真心实意，连他父母都这么想，认为我嫁他太委屈，跟着他没有奔头，如果再延续下去，会毁了我的幸福。试想，谁会愿意把一个如花美眷转嫁给他人呢，作出这样一个决定，必然会痛彻心肺，肝肠寸断，但为了我的未来，他竟然割舍了。思前想后，衡情度理，琼的判断是对的，亮做儍事不奇怪，他就有这种舍已为人的烈性，一旦认准了便义无反顾，如果他真是为我着想，倒应该视为善举了。可是，他为我着想了，他让我幸福了，他高风亮节了，他舍已为人了，但他想过我的感受吗！那我又算什么呢？我不成了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能过平民生活，被男方赶出来的弃妇吗！狼心狗肺的亮，你这是为我幸福？你是让我背上一辈子的骂名，你把我彻底给毁了！
　　然而，凤毕竟受过高等教育，也是个任性和理性并存的人，怨恨和臭骂过亮后，再深切自省思考，觉得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亮身上，自己也是有错的：比如，既然嫁到平民家，就要像个平民家媳妇的样子，什么都不想干，这说得过去吗！古代新妇还“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羮汤”呢，为何我就不愿下厨。我打小就读过《千金小姐洗盘子》，说的是一个大公司老板为培养女儿的生活能力，派保镖开豪车去一个餐饮店洗盘子，为了挣几美元的工资。其实这活我也能干，但就是不想实践，以致嫁过去半年多了，至今什么都不会做，难怪亮心里没底，认为我过不了生活关，其实家务事有这么难吗？是我存心偷懒罢了。
　　而明呢，他求婚未遂，不嗔不弃，竟还表示就算我结了婚，他也要再等等，如果我得不到幸福，他仍然愿意娶我；可见他品德高尚，光明磊落，用情专一，风骨奇伟，也是个品正行端的好男儿，和亮有诸多相似之处，对这两个百折不挠矢志不移的天性情种，我又该怎么办呢？
　　凤边走边想，满腹酸楚，在不经意间，又到了亮家的楼顶下，也就是当初建房期间，那个掉落水泥桶险些要了她小命的地方。
　　咦！奇了，怎么又有个人，站在那儿望楼顶，这莫非是梦吧！难道又是亮吗？凤停下脚步，引颈瞧科，待那人转过身来，方才大吃一惊，立时脉搏亢急，芳心狂跳。看楼顶的不是冤家亮，而是另一个痴男——明。
　　明好像也看见凤了，还似乎专为等凤，果然，他打量了一下，确定是她没错，就向凤走来了，但步履迟缓沉重，表明他心有疑虑。
　　他来这儿等我，有什么话要说？凤的心潮顿时巨澜汹涌，设防中孕育出了个“不”！
　　明渐渐地走近了，距离凤约一米远，凤溜了他一眼，人较前清瘦了许多，表情凝重得像是黙哀。在距凤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跟凤点了个头，还挤出点笑，但因为那笑为了应景，笑得比哭还难看，还似乎想说些什么，虽然张合了几次嘴巴，但竟然没有说出口，他也是为情所困，看着挺可怜的！
　　凤呢，仿佛戳在原地的木桩，又如同着了定身法，脚下的金蝶鞋，一步都挪不动，痴痴地看着明，也黙然以对，但内心却升腾起纷繁往亊，大脑仿佛成了战场，似有无数的情思在里面盘旋奔突，剪不断理还乱。对面这人谁啊？不就是长期对她矢志不移情有独钟的明吗，记得琼多次说过，明既与你家门当户对，经济条件又很宽裕，到他家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家有两个保姆，专门负责做饭和家务，如果你答应嫁给明，便可过燕和莉一样的幸福生活。现在，幸福距我就一米远，只消点个头就行了。然而，也不知怎的，她对亮气归气，恼归恼，怨归怨，恨归恨，但就是没法忘怀，不知该怎么解局，于是，他俩就这么儍站着，尴尬，无奈，压抑，感伤……
　　暮秋季节，景物衰飒，路边的梧桐树，已是枝干剥败，落叶飘零，鸟雀也为另觅良巢，不再在树上啁啾。这时候，无垠的天空，突然掠过一队人字形的雁阵，嘹呖干云，哀鸣动人。
　　毕竟秋意浓厚了，萧瑟秋风吹过，寒凉直扑大地，穿得单薄的路人，缩了缩暴露的脖子，为情所累的他俩，紧了紧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