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个问题解决了，又一个问题冒出来。去医院总要有个理由吧。跟山花直接说绝对不可能，让一个未婚的姑娘自己同意到医院做孕检，不是自找难堪，打自己的脸吗？
　　那该怎么办呢？老两口又陷入了为难之中。左思右想想不出好办法。老两口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山峰俊看着桂飘香眼前突然一亮，一拍大腿对桂飘香说：“就说给你看病，让花花陪着，到了医院挂花花的号。”
　　“对！”桂飘香表示赞同，“只要到了医院，做不做检查就由不得她了，就是逼着也得把这个检查做了”
　　虽然商量定了，桂飘香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要真怀孕了该怎么办？这可是见不得人的大丑事，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怀了孩子，好说不好听。一旦传出去，在村里还不炸了锅啊，一家人哪还有脸在村子里呆。“哎……”桂飘香长叹了一声，翻了个身，“我这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丢这种脸。”
　　初六天还没亮，山花和山鹰就被叫了起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山峰俊对山鹰和山花说：“就着现在地里不忙，今天你俩陪着妈妈到县医院去看病。”
　　山花听后很高兴：“这就对了，早就应该去。病就怕耽搁，越拖越重。这次一定要彻底的检查检查，知道是什么病也就好治了。”她笑着对妈妈说，“别心疼钱，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别怕，有我和哥呢，您就放心吧。”
　　一家三口，山鹰拉着小车上路了。有说有笑的走了一段路，山花怕妈妈累，坚持让妈妈上车。妈妈冲她一笑：“还是闺女好，知道心疼妈妈——好，别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心，我上车，也享享你们的福。”妈妈坐在车上，山鹰在前面拉着，山花在后面推着，只妈妈一个人坐在车上，兄妹俩走的很轻松。
　　五十多里地，对走惯了山路的山里人来说，并不当回事儿。母子三人一路上说着闲话，时间过得快，路也就变得近了，很顺利就到了县医院。
　　县城的医院平时看病的人就不多，再加上春节人们都在家里过年，基本没人看病。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们娘仨，医院里只有值班的医护人员。桂飘香见没有看病的人心里很是高兴，医院的人越少，知道的人也就越少。
　　山花直奔挂号的窗口，妈妈赶紧拦住：“这是你哥哥的活儿，让他去。”山花一愣，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哥哥该做的。
　　在离家之前，妈妈悄悄地交待山鹰，到了医院挂山花的号，并一再嘱咐要挂妇科。山鹰不明白，问为什么。妈妈让他别问，也不许跟山花说。山鹰虽答应，心里却有疑惑。他不明白，妹妹好好的，怎么给她挂号看病，而且还是妇科。可是又不好问，只可按照妈妈的交代，给山花挂了一个妇科的号。挂完号，和山花搀扶着妈妈朝妇科门诊走去。
　　进了门诊室，山鹰把挂的号交给大夫，妈妈便让他先出去。山鹰很知趣，妇科吗，一个大男人肯定不方便。
　　大夫看了一眼姓名说：“山花，这么好听的名字！”
　　山花一听是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惊，看了妈妈一眼，皱了下眉头，猛然间明白过来，预感到了什么，低下头，不敢用正眼看妈妈。山花明白了一切，妈妈说到医院看病是瞒天过海，目的是想给自己做检查。山花突然心跳的厉害，胆怯地看了一眼妈妈，显出不情愿的样子。
　　妈妈知道山花怎么想的，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来说，有谁会愿意承认这种事儿。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躲是躲不过去，瞒也是瞒不住的，到了该揭锅的时候就得揭锅。妈妈严肃地对她说：“今天就是来给你看病的，我们就是想弄清楚，你这总哕，想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没病……”山花嘴上不承认，说话的底气却不足。这几天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总是感到恶心，想吐，有几次还真吐出来东西。如今来到医院，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恐慌顿时袭上心头，难道会是真的……
　　山花十分忐忑的，极不情愿地坐在大夫的面前。大夫边给她号脉，边简单的问了下情况。妈妈就坐在旁边，山花只可实话实说。大夫一摸脉心里便有了数，为了稳妥，开了一张化验单说：“先去做下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山花和妈妈走出诊室，山鹰上前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到窗口交了费，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朝化验室走去。
　　山花有些恍惚，不安笼罩在心头，她感到恐惧，如果被证实，这种结果究竟意味着什么，谁心里都明白。从门诊到化验室并没有多长的距离，在山花的眼里却似万水千山，每一步迈出都是那么艰难，不知道迈出这一步后等着她的是什么。心中惶恐想退却但却不敢。
　　山花的一举一动都被哥哥山鹰看在眼里，他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紧张的程度并不比山花小。山花胆怯地看了看妈妈，妈妈严肃的脸透着一种没有商量的坚决，让她胆怯，只可不情愿地进了化验室。
　　山鹰在门外等着，周围的空气近乎凝固，让他受不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紧张的何止这兄妹，妈妈的紧张程度比他们要厉害得多。老人家担心的程度已经到了极限，难以坚持却只能咬牙坚持。山花进了化验室，妈妈浑身无力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坚持，在这时候千万别出乱子。
　　做化验检查的就山花一个人，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娘仨拿着化验单回到门诊室交给大夫。大夫看完结果，指着山花问山花的妈妈：“这是……”
　　妈妈从大夫的表情中已经明白了一切。“儿媳妇。”妈妈竟然在一天中撒了两次谎。桂飘香对山鹰和山花说，“你们先出去等会儿，我和大夫说几句话。”
　　山鹰和山花出去后大夫对妈妈说：“恭喜你，你要当奶奶了。”大夫认真负责地说，“为了保证能生一个健康的宝宝，我建议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这是一位富有经验的老大夫，看到妈妈的表情有点奇怪，与一般的婆婆得知儿媳妇怀孕后那种兴奋的表情迥异。关系到个人隐私不问为好，大夫沉默地看着老太太。
　　“谢谢大夫。”妈妈没再说话，站起来，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诊室。
　　山花和山鹰见妈妈出来，赶紧走过去搀扶着。现实摆在眼前，妈妈反倒不那么紧张而平静了很多。她轻声地对兄妹说：“咱们回家。”山花上前搀扶着妈妈，朝医院的大门外走去。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一句话也没有。山花知道妈妈心里难受，自己更是翻江倒海。她知道，眼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可默默地跟在小车旁往回走。她心里清楚，不管后果多严重，推脱都是无用的，只有默默承受。
　　化验结果让猜测变成了无可辩驳的现实，山花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冲动不仅是魔鬼，还会把你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人的自控能力是有限的，情绪达到高潮的时候往往会失去，什么负责不负责、后果不后果，统统都抛到脑后。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再怎么无法面对也只能硬顶着了。
　　一家三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山花想了很多很多，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从哪方面考虑，都觉得自己当初太过草率，不是有没有这方面的常识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会怀孕。她真恨自己，为什么没考虑后果，不替自己也要为家人考虑。
　　离家越来越近了，山花却盼着路再远一些，远到永远也走不到家。山花的脚步是沉重的，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
　　自己和裘逸安在一起，是情不自禁下主动的，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她认定自己是裘总的人，为自己的选择沾沾自喜。在彼此尽情的享受着那份温存的时间里，从没想到过会怀孕。
　　后悔吗？让山花怨恨的不是怀孕，而是怀孕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回到家里出现反应，早一点发现就不探亲了，再晚些就回到公司，父母不会知道。山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是巧合还是老天爷的故意安排，必须经受这场磨难？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连一点儿隐瞒或做准备的机会都不给，难道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让全家人脸上感到无光，担惊受怕，无辜背黑锅？
　　辩解，难道这种事还有辩解的必要吗？为自己种下的苦果解释，为自己失身而狡辩？山花感到好笑。既不能争辩，也无法解释，剩下的只有默默地承受了。
　　做出这种事来是凭大脑一热的冲动，还是求一时的痛快，或者是感情的瓜熟蒂落？她说不清楚，但似乎有都明白。要说脑子一热有点不太现实，这是他们爱的必然结果。水到渠成前的一次一次的期盼，突破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曾为爱的以身相许感到骄傲，为勇于突破而自豪。
　　在她打工的天沽市是一个大城市，人们的思想开放得多，未婚同居，未婚先孕的事儿随处可见，没有多少人不会把这屁大点儿的事儿放在眼里。对公众人物，明星、名人的丑闻都那么宽容，奉子成婚变成一种骄傲，很自豪的在公众面前宣布。你是谁啊，不过是沙漠里的一粒小的不能再小的沙子，遍及天涯的草根儿，没人拿眼夹你，最多把你的事儿闲聊上几句，解解闷儿而已，三天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跟任何都没发生过一样。
　　让山花难受的是这个闭塞的小山村，外面的风吹不进来，西方两性观念根本就无法浸淫，人们还处在传统观念的顽固坚守状态中。身处这种思想保守，意识僵化的环境中，必然对于女孩子的贞操看得比命还重。未婚先孕是道德败坏，是不顾廉耻，是恬不知耻，是臭不要脸；是人们难以接受的破鞋，是见不得人的最大丑事。
　　怨自己嘛？是太轻佻了，还是太贱了，亦或是太不要脸了？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不怨自己，难道怨裘总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母马不摇尾巴公马无法上身。女的不同意那叫强奸，是犯罪。裘总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不能随随便便，不负责任地就把屎盆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在人家头上。
　　哪，这种事到底该怨谁呢？山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却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幼稚，太幼稚了。幼稚被单纯或纯真绑架就是无知。什么失去了底线，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廉则无徒。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一个纯粹的人？山花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再怨谁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后果再严重，哪怕是天塌下来，都由自己来承担，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一死。山花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心里宽敞了许多。
　　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更无法隐瞒，就如这怀孕，早晚有公之于众的那一天。在山花的心里，眼下重要的不是追究和怨恨的问题，而是该如何对待和解决的问题，这对她一个尚未结婚的姑娘尤为重要。
　　可是，该如何解决或处理，才不至于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麻烦，山花却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