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整风反右时，市一所有名的中学领导被下放到裘逸安所在公社中学当老师，全家随他下放。这个老师的儿子与裘逸安的大姐裘逸华成了同学，彼此很投缘。这个老师调回原来中学恢复原职后，一家随同回到了市里，裘逸华和这个同学却一直保持联系。裘逸安初中毕业升高中时，裘逸华与她的同学在无意中提起，同学与他父亲说了，裘逸安便转到了这个全市有名的中学读高中。
　　裘逸安转到新的中学上高中，学习成绩一直领先，郝霞混了个初中毕业，再无上学的心思。裘逸安学习优秀让向孝梅的优越感日增，由过去见了郝霞喜欢的想笑，变成了满脸不待见的鄙视。
　　向孝梅不止一次地对章玉欣说：“你看看你们闺女，一天到晚的胡疯乱闹，怎么就不知道学习，哪像个姑娘，简直就是一个皮小子。”向孝梅还嫌说得不够狠，竟然拍着手对章玉欣说，“你就不能管管，让闺女把那调皮捣蛋的功夫用在学习上，将来也好嫁人。”裘逸安临近高考的时候，那话说的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你说这丫头没有文化，将来也就嫁个苦大力，有学问的人谁愿意娶一个半文盲的媳妇。”这叫嘛话，不是明摆着看不起吗。
　　不管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在妈妈面前说闺女不好，搁谁心里能高兴。章玉欣能吃这一套：“你儿子学习是好，却不懂规矩，没大没小，犯浑不说，还胡作猛愣。这穷横毛病要是不改，有打爹骂娘的那一天，到时候够你们老两口子喝一壶的。”
　　向孝梅万没想到章玉欣竟敢抢白她，不满地一下子就怼了过去：“他跟谁穷横了，顶撞过你吗，没有吧。矫情说明聪明，管的太严就愚了，不能把孩子的聪明才智扼杀在摇篮里，要发挥他的长处。”向孝梅得意地冲章玉欣说，“你看我们那好儿子，那成绩在学校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肯定能考一所好大学，将来一定是有大学问的大人物。”
　　什么意思，恐怕连傻子都能听出来，章玉欣不傻不苶，向孝梅对郝霞的态度让章玉欣不得不多想。
　　郝霞经过青春期的洗礼，女性的特征越来越突出，章玉欣似乎在一夜之间惊奇的发现，闺女竟然出息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大姑娘。
　　面对上方父母的态度，每日郁郁寡欢的郝霞对过去的时光很是向往。每每想起，心中就好像有无数的小兔子在乱蹦，脸上泛起红晕，心中泛起涟漪，犹如抹在唇上的蜜，一丝丝的甜在心中荡漾。想起裘逸安如沐春风，回荡在心头，心驰神往，思绪难平。在郝霞的心中，童年的记忆是深刻而美好的，那些与狗子哥一起玩耍的情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郝霞心中有种渴望，幻想着那种无拘无束，令人向往过家家的场景成为现实。
　　郝霞始终搞不明白，原先只知道调皮捣蛋、放荡不羁的裘逸安，不知吃了嘛药，竟然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好学生；而且还止一次的劝她：“你一个女孩子就应该斯文一些，像大家闺秀。可你却好，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倒像小子，疯打疯闹，一天到晚就知道吆五喝六。”
　　裘逸安的话让郝霞愤怒无比：“别人不知道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懂得我？”
　　在向孝梅眼里，郝霞越来越不顺眼，想方设法地阻止儿子与她的来往。“你以后少和她在一起。”向孝梅干脆就把话挑明了，“就她那大字不识一斗的主儿，对你哪来的那么大的吸引力？”
　　“怎么啦！”裘逸安愤愤地瞪着他妈妈，寸步不让地大声说，“她认得字再少，也比你认得多。”裘逸安不耐烦地冲着他妈妈大声地嚷着，“没事儿就歇会儿，别竟瞎操没用的心，一天到晚你累不累啊！”
　　“混账话——我累也是你闹得。”向孝梅没想到儿子竟然把她的关心当成驴肝肺，“你是我的儿子，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
　　“我是你儿子你就有理了？告诉你，以后再管，别说我跟你急。”
　　向孝梅被气得直跳脚：“我是你妈妈，管你的事儿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哼，亏你说得出口……”
　　“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向晓梅十分委屈地说，“从你落生那一天，一把屎一把尿，侍候你吃，侍候你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盼着你有出息。你现在大了，没成想却养了一个白眼狼。”向孝梅委屈的泪水止不住。
　　裘逸安高中毕业赶上恢复高考，进了一所全国有名的大学，向孝梅的自尊心在膨胀的同时也就越加担心。
　　
　　孝文化在中国有几千年的传承，可谓根深蒂固，不是靠一两次运动就能彻底消除的，父母一家之主的权威性难以消除。郝霞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父母的教诲惟命是从，父母无休止唠叨近于强迫，心烦而导致一种莫可名状的抵触，有一种抗拒的冲动。
　　在郝霞和裘逸安的眼里，双方父母的阻止就是一种粗鲁、无知，甚至是霸道，抑或是一种不讲理的野蛮，无情而残忍，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他们自有一套对付的办法，彼此遇到侧目而过。风雨欲来风满楼，大海的表面没有波涛汹涌不代表底下没有暗流涌动。表面的假象不知曾迷惑住多少人，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即便是叱咤风云、久经沙场的战将，被迷惑而最终大败而归的不在少数。
　　裘逸安和郝霞处处谨小慎微的秘密幽会，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尝到了恋爱的甜蜜，对爱的坚持，相互发下“非你不嫁、非她莫娶”的海誓山盟。
　　“你真豪爽，大有历史上巾帼英雄的气概，要是战争年代一定是一女豪杰”。女为悦己者容，裘逸安无意的一句话，郝霞读懂了。既然你喜欢那种贤淑识礼，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我就奔着那方面努力。郝霞一改泼辣豪爽的性格，处处学着端庄稳重，慢慢在身上就显现出一股淑女的气质，衬托着美丽面庞，倒比小家碧玉多了几分可爱。郝霞的变化裘逸安深受感动，由衷的赞赏：“你变得越来越美了，看着从心里喜欢。”
　　“为喜欢的人改变是真情的付出，既是我愿意的，更是我追求的。”
　　裘逸安和郝霞间由两小无猜变作心有所系，彼此的吸引一天比一天强烈，心中的位置被对方占得满满的。
　　双方父母的反对令他俩一筹莫展，爸爸的态度让郝霞很矛盾，把裘逸安放下谈何容易。她不明白父亲对自己是关心还是伤害？为了避免激化，苦恼的郝霞不得不敷衍。
　　裘逸安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是立业，成家也就紧随而至。向孝梅不止一次的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都被裘逸安无情的给挡了回去。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就省省心吧，好好歇歇多好啊。”
　　“你是我的儿子，我能不上心吗？”儿子这么好的条件，早搞晚搞不是她最关心的，她怕的是，儿子心中装着郝霞。
　　儿女的婚事是父母心中最大的事，郝霞的婚嫁让爸爸头疼，竟然像一个老娘儿们儿一样，唠叨的郝霞耳朵都磨出了膙子。
　　“你别一条道跑到黑，你跟裘逸安不合适，将来的日子不会幸福”。
　　爸爸的心思郝霞比谁都清楚，把裘逸安从心中抹掉显然是不可能的。一头是生身父亲，一头是深恋的人，那一头都是至亲至爱，无法舍弃，她苦恼找不到一个平衡点。她恨自己，当初要是用功学习，即便考进一所一般的大学，肩膀一般高，也就无可挑剔。
　　刚上初中时裘逸安劝她好好学习，她不仅不听反而驳斥：“我学习好坏用得着你来管吗？你是什么人，是家长还是老师，你算哪棵葱，哪瓣儿蒜？”裘逸安被窝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想起这些郝霞就悔不当初，“唉，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郝霞一个人躲在屋里发呆，不知怎得什么事儿都打不起精神来，她不愿意看到那些本来对自己很和善却在这突然间变色的脸。街坊邻居的表情都变得诡异，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自己，是嘲笑还是讽刺？
　　郝霞想不明白，恋爱婚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为什么非要把两家人生生地扯到一起，就连那些本来毫无关系的人，也跟着瞎起哄，躲在背地后推波助澜。看笑话吗？难道这些人的看法会左右两家人的态度，甚至阻止她和裘逸安？
　　郝霞想不明白，究竟需要什么力量才能力挽狂澜，扭转目前的局面。努力，努力就能达到目的吗？坚持，是不是只要坚持一切就会迎刃而解？执着，单凭执着真的就能如愿吗？
　　郝霞无法回答，也无力回答。
　　怨谁？郝霞心里除了怨恨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怨恨裘逸安的父母。她不明白，这四位还没到老糊涂的程度，怎么就死抱着陈规陋习固执不放？
　　社会早已发展到高度文明的程度，国家有《婚姻法》，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不能包办早就是人所共识，是法律赋予年轻人的权利，是人人遵守的自觉，他们为什么就不明白？
　　自由恋爱既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他们怎么就不依不饶的横插一杠子，非要把一对相亲相爱的鸳鸯打散，这究竟是为什么？
　　郝霞在怨恨别人的同时，又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狠不下心来把他忘了，就当不认识这么个人。他走他的阳光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顺其自然该有多好。
　　郝霞深知，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不仅她做不到，裘逸安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