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失窃

　　六月十八日的早晨七点五十五分，滴水岩市的上空，光线阴晦，让人感到压抑难耐。
　　李紫璐嘴里咀嚼着一块大大牌泡泡糖，鲜红色的嘴唇合在一起，微微地撅起，又咀嚼了几下口香糖。随即，她张开嘴吐出一个粉红色的大泡泡，泡泡越拉越大，最后破掉了，露出高低不平的灰黑色龋齿。接管母亲幕曼荷的公司后，她不再通宵达旦地玩游戏，而是早睡早起，每天上班总是比公司员工早到一个小时。她迈步走进华夏广场的观光电梯，伸手按下十八楼的按键，旋即按下关门键，电梯缓缓合上，继而缓缓地往上攀升。电梯里充斥着湿漉漉的闷热空气。她双手交叠在胸前，透过电梯向下俯视，一切事物变得渺小，萌发出“大地就在脚下”的眩晕感。她抬起头甩了甩脑袋，歪戴着的阿迪达斯牌的红色鸭舌帽下，几十缕垂在脑后的橘黄色的麻花辫子飞扬起来，耳朵上的黄金的大圆圈耳环晃动不已，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她从蓝色牛仔短裤的裤兜里掏出一个悠悠球套在指间，手指上的蓝色指甲油好似趴在指甲盖上面的巨峰葡萄的果皮，闪闪发亮。随着手掌的张开,悠悠球嗖地飞出，随后，她手腕飞快地回缩，悠悠球咻地弹回手心。她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把悠悠球揣进裤兜。她喜欢玩悠悠球，旋转的悠悠球总是能够缓解她的紧张和焦虑。
　　电梯在十八层位置停下。李紫璐双手插进裤兜，迈开八字步朝办公室走去。来到办公室门口，她弯下腰，低头从斜跨在身上的白色的古驰牌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选到一把金灿灿的大钥匙，准备开门。可是，就在她把钥匙插进大门上的锁孔的一瞬间，手却突然停止了——黄铜的大门虚掩着，没有锁上。见此情景，她翻了一下眼白，猛咀了几下大大牌泡泡糖。
　　李紫璐推门而入。随后，她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急匆匆地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脚上的红色凉拖鞋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依旧是虚掩着。李紫璐愈发地慌了，赶紧推开门进去。她举目四望，她接管的曾经是母亲幕曼荷的办公室，一切如常。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巨石放了下来。
　　办公室的摆设一如往常，即使在李紫璐接管后，还是没有做任何的改变。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暗红色的长方形的小桌，上面摆放着金钱豹的摆件。金钱豹的嘴里衔着一块金币，头部朝着屋外，尾巴朝里，矫健的四肢踩着一摞一摞的金币。靠近金钱豹的是一张宽大的黑桃木的本色办公桌，桌旁放着一张旋转的真皮转椅。转椅旁边，摆放着一个土豪金的约一米高的保险柜。保险柜上面，放着一个圆形的玻璃鱼缸，几尾金鱼正悠闲地游来游去。转椅后面的墙壁上方悬挂着一副幕曼荷露齿一笑的巨大油画。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实木的笔架，上面依次地插着四只派克牌金笔，笔架旁整齐地放着一摞公司文件。中间的一个扇形屏风上摆满了青花瓷的陶器，有长形的花瓶，有矮胖的瓷盆，有小巧的茶碗，有敦实的编钟，有细小的笔筒，跃跃欲试的鲤鱼。屏风的一侧，横放着一张实木长条桌。桌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一盆水培绿萝像绿色的瀑布似的，垂到桌下的木地板上。
　　李紫璐环顾四周的眼神落在挂着“紫气东来”的牌匾的那堵墙上便定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挪开。牌匾高悬在办公室右手边的墙上，那是出自名家邱笑秋之手。牌匾的一道暗门大打开着，露出一间黑洞洞的密室。
　　这是李紫璐第一次发现有这样一间密室，不由得大为惊讶，停止了咀嚼大大牌泡泡糖，泡泡糖粘在黑色的龋齿上。看来，母亲总是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哪怕是作为亲生女儿是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美女董事长的母亲，绝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李紫璐猛嚼了几下味道变淡的大大牌泡泡糖，怀着忐忑、恐惧、好奇的复杂心态走进密室，顿时被黑暗吞噬。她不由得汗毛竖起。她合上暗门，转过身，抬脚时脚趾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不由得痛彻心扉。她赶紧停下来，弯腰伸手去摸，好像是一个立柜似的铁箱子。她站直身体，在墙上摸索着，找到一条拉线，有一个塑料的米形坠子。她抓住拉线往下一拉，墙壁上的灯慢慢地亮起来，照亮狭小的房间。
　　房间进门右手边的墙角放着一个齐腰高的黑色保险柜，刚才被李紫璐不小心踢中的便是这尊铁器了。密室里除了这个保险柜，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保险柜的铁门大打开，和保险柜构成九十度角，门上插着一把金光闪闪的保险柜钥匙。
　　李紫璐跪在保险柜前方的冰冷的水泥地上，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瞪大双眼往保险柜里面看去。保险柜被上下两块钢板隔开，形成三个较为独立的空间。保险柜的最上层码着一摞一摞的一万元一扎的现金。她粗略地一数，足有百万之巨。保险柜的中间那层空空荡荡，空无一物，仅仅在钢板上留下的一道四四方方的压痕，像是有分量的盒子压出的痕迹。保险柜的最下层，层层叠叠地堆放着公司的重要文件。
　　李紫璐手抓着手机，从地上站起来，却是突然一阵眩晕，慌忙闭上眼睛。慢慢地，她感觉眩晕感在减弱，等了好一会，眩晕才从脑袋里逃走。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先是关掉壁灯，随即抬腿朝门口走去。她刚走了一步，被右脚下踩到的东西一滑，头猛地撞在合上的暗门上，噗通倒在了地上，手机也从手上飞了出去，撞在暗门上，黑暗中，发出“咚”的一声。
　　“哎呀！”李紫璐痛得不由自主地发出哀嚎，嘴里的大大牌泡泡糖也“哇”地掉在了集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她痛得掉下泪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随后，她在暗门旁找到甩出去的手机，手机的显示屏裂开了几道细缝，像龟裂的地面。她伸手继续摸索，又在地上找到了滑倒自己的罪魁祸首。她把它拽在右手心里，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把手机放进裤兜，拉开暗门走了出去。
　　李紫璐合上暗门，摊开右手，定睛一看，滑倒她的是一颗黄灿灿的小东西——那是一颗尖头细腰的铜壳子弹。她吓得手一缩，子弹从手心里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撞击着木地板，最后滚到墙角才安分下来。她不再去管那颗子弹，而是掏出手机，快速地摁下按键上的阿拉伯数字“110”。就在她按下绿色的拨出键时，她的手指突然地停留在空中，离拨出键仅仅一厘米之遥。
　　李紫璐想：“天啊，我不能报警！子弹、枪？子弹、枪？保险柜里失窃的也许是一把手枪和许多子弹，也许只是子弹。但是，警察来了我该怎么说呢？警察问我子弹哪里来的，甚至问我，如果失窃的还有手枪，那么手枪又是哪里来的呢？保险柜难道不是属于你的母亲幕曼荷吗？小偷为什么不拿走百万巨款？难道小偷是谦谦君子，或者是傻子？小偷为什么不盗走公司的重要文件？小偷哪里来的保险柜钥匙，哪里来的办公室钥匙？你的母亲幕曼荷和小偷是什么关系？如果失窃的子弹和手枪是你母亲幕曼荷的，请问，作为一个拥有上亿资产的亿万富翁，她想用枪来做什么？失窃的子弹不是更能证明你的母亲幕曼荷蓄谋已久的杀人之心吗？”
　　一个接一个的假设提问，仿佛排山倒海似地向李紫璐涌来，让她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但是，她必须思考，因为她也有疑问，母亲想拿藏在密室保险柜的手枪做什么呢，如果除了子弹，确实还有一把手枪的话？
　　李紫璐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虽然她绞尽脑汁。她定定地站在密室外面，仿佛被无形的万能胶水粘住似的。她思考良久，把手里的手机重新放进裤兜。
　　放弃报警，这是李紫璐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也是她认为最为重要的决定。她的内心在呐喊：我的母亲幕曼荷是被警察抓走的，警察不可信。警察让我那么早就挑上重担，但是我还没有玩够，我有我自己的生活，都是警察毁了我现在的优越的生活。我现在的一切苦痛，都是该死的警察强加给我的。
　　董事长办公室失窃的消息，李紫璐通过辩护律师传递给了关押在看守所的母亲幕曼荷。当然啰，李紫璐并没有告诉律师失窃的可能是手枪和子弹。“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母亲幕曼荷时常挂在嘴边的格言。经历了父亲李不韦被杀害的事情，李紫璐也是长了记性。现在，母亲经营的偌大一个公司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倍感压力，疯丫头的性格也收敛了不少。
　　令辩护律师唐拥兵不解的是，听到办公室保险柜失窃的消息，幕曼荷并不关心财产损失情况，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反倒是露齿一笑，幽幽地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该失去的，总会失去。该来的，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