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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母亲的心病 1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16 17:24:26      字数:5443

  他回到家时,见母亲还等着他。
  “妈,你怎么还没有睡?”他责怪母亲地道,“叫你不要等的。你快睡吧!”
  “妈是准备睡的。”母亲说话时眼皮已发沉,儿子未回家时,精神占着上风,似乎一点不感到困乏,眼前生理开始占上风起来。“妈睡了,”又放心地道,“你也快睡,明天还有事。”
  “嗯。”儿子等她在床上躺下后,才回小房间去睡了。
  她躺下后,感到只是做了一个梦就醒了。见天已大亮,就忙起床进厨房。
  那个梦,刚醒来时,好像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准备好早饭等着儿子起床时回想起来,已模糊不清了。只记住是已死去了多年的老父亲前来指责她,说她委屈了梁云。她向父亲解释,她是一直以着小儿子梁云为荣的。当年让他顶替直接参加工作,实在是出于无奈。但老父亲不要听她的解释,却要她做一件事,以补过失。她当然答应了,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事,因此心里极是不安。
  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是一直很惧怕父亲的。父亲对她们几个子女来讲,仿佛是神一般的存在,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特别是对她来说,她只要说错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父亲也会知道,就会说很多话来加以匡正。对父亲的话、或者说是教育,她也从来没敢怀疑过对与错?有时也感到父亲话太啰嗦,但也只能默默听完,然后表示都懂了。当父亲说声“去吧”时,就如遇到大赦,赶紧离开。她也看到过父亲打两位哥哥,说他们没有好好读书,辜负了他的付出和希望。父亲是小镇上最勤劳的人,半夜就起身磨头腐,然后,天蒙蒙亮时,就挑着担子出去买豆腐了。因为他们所在的小桥镇实在太小,没有多少人到店里来买豆腐的。小镇实际也就是一个规模稍大的村子,镇上只有一百来户人家,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农户。镇中那条二三十米长的街上,只有几爿店家,一爿是她父亲开的豆腐店,另有一爿吃食店、一爿剃头店和一爿杂货店(乡村百货店)。父亲只能挑着担子走许多路,过许多村庄,才能把挑出去的豆腐都卖掉,有时回来时太阳也快下山了。
  看着被打的两位哥哥,她既同情他们,又羡慕他们。她想如果能让她也进学堂读书,她愿意挨打。不过她也想过,如果真让她上学,她一定不会像两位哥哥那样贪玩,有时竟把作业也忘了。但在她稍大后,父亲就让她帮着母亲一起看店了。父亲穿街走村回来,总要喝上几盅(白酒)解乏,一次母亲疏忽了,没有及时去杂货店去沽酒备着,到了父亲要喝几口时,才发觉酒瓶是空的。这时候,那家有酒买的杂货店早已关门,乡下的村镇上,下午四五点钟,店门都关了,也有的关得更早的。母亲说了一句父亲:“不吃一顿又有什么关系?”父亲便火冒三丈,围着桌子追着要打母亲。
  母亲也骂着父亲是“拖老鼠”,这不仅因为父亲属老鼠,“拖老鼠”在当地土话中,也有拖死尸的意思。
  “我去买。”她这时拿起酒瓶表示去杂货店敲门试试,父亲才满意了。
  以后母亲也更留意着父亲的酒瓶,不敢疏忽,一看快差不多了,就赶快去杂货店把酒瓶沽满。
  父亲在家中的这种仿佛说一不二的“权威”,在解放后不久,终于崩塌了。
  当土改工作组刚到小桥镇(村)上发动大家起来斗地主、分田地时,镇上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的,都说乡里乡亲的,分了人家的东西,以后怎么再见面?也有的人还认为交租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哥伯涛高中毕业后,从大桥镇(乡政府所在地)回来,很快成了小镇(村)上第一批土改积极分子,父亲坚决反对他“当出头鸟”,但此时的大哥已不会全听他的了。而且,在不久之后,大哥又被派到邻县去发动农民参加土改运动。回家来告别父母时,腰里还别着一把小手枪,他已是工作组的副组长。父亲既恨他不听话,又无可奈何地默认了这一切。大哥走后,父亲弯腰曲背地坐着连声叹气。
  当她在政府号召下,正式向父亲提出要上学时,父亲开始也拼命反对,说什么“都要嫁人了,还读什么书?”
  但有新政府做后盾,她也敢与父亲论起理来,甚至说父亲保守、落后。这时两位哥哥都支持她进学堂的,写信来劝说父亲。最后,父亲终于在政府的权威面前,不得不做出让步,同意了她上学。看店的事,又全落到有病的母亲头上。
  而当二哥要报名参加志愿军时,父亲却一反常态地表示了支持,还成了送儿上前线的积极分子。不仅儿子戴大红花,父亲也戴上了大红花。
  在公私合营之前,父亲还与有病的母亲苦苦支撑着豆腐店。祖传的小桥豆腐干是方圆十里内极有口碑的,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本来指望儿子接班的,但两个儿子都像鸟一样,翅膀长硬了就一个一个地飞走了。指望女儿帮忙下去,也成了泡影。父亲总认为,她不应该不顾他们而出去上学的。
  她也几次听到父亲对母亲说着内心的焦虑。“养儿女有什么意思?”父亲一次这样说,“养儿子没有用,养女儿也没有用!我们现在还能硬撑着,撑一天是一天的,不知还能撑几天?到了我们一点做不动的时候,他们还会来关心吗?”父亲这个时候,五十岁也不到,只是因为过度的劳累,让他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的样子。而当时一般人的寿命,也只有六十来岁。
  她听了父亲的话,想到父亲昔日是那么神气,眼下却如此衰弱不堪的样子,心里极是心酸。又在心里想,自己怎么会今后不管父母呢?也相信两位哥哥也不会不管他们的。她不敢对父亲说什么,只好悄悄对母亲说:“你劝劝爸,不要再在半夜起来做豆腐了。”
  “你两个哥哥是不用我们担心的了。可你呢?”母亲又道,“你现在吵着要读书,将来怎么出嫁?”母亲话里,有一定要为她挣足一份嫁妆的意思。
  “那我就不出嫁,一直陪伴你们。”这时“出嫁”对她说,仿佛是一个遥远概念,或者说,她脑子里还根本没有“出嫁”的概念。
  当在公私合营时,已经在邻县为粮食局长的大哥写信来过问时,父亲早已参加了合营,正高兴着哩。今后不用再靠夫妻俩苦苦硬撑,祖传的小桥豆腐干,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派进来做帮手和学徒的小后生,身强力壮,又肯学习、又肯干,对他也十分尊重,一开口总是师傅不离口的。小后生还说,要把小桥豆腐干,逐步打到附近的几个大集镇去。为了扩大规模,他们家也从豆腐店里搬了出来,住进原来是地主李家的房子。父亲又收了一个徒弟,店里已有三个人,而且除他外,其他两人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年。父亲也像焕发了青春,整天摸在豆腐店里,好像有用不光的精力。比父亲小两岁的母亲,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起来。此前为了帮丈夫把赖以生存的豆腐店维持着,母亲靠着精神支撑,天天硬撑守着店,仿佛把她的精力、体力都提前消耗殆尽了。
  看着才满50岁的母亲,已白发苍苍,佝偻着腰摇摇晃晃地走路,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心中极是不忍,甚至感到像自己害的一样。但一天母亲却满足地对她道:“你找对象吧,嫁妆钱已给你准备全了。”
  “妈,我说过要的吗?”她禁不住地流起泪。
  “谁没有嫁妆的?”母亲平静地笑着。“你再不找,恐怕妈要看不到了。”
  “妈,我找。”她一时冲动地答应了下来,但又怎么可能呢?
  到了夏天,她终于从高小毕业,被派回小桥镇(村),协助秦校长办民办村小(学)。校址就选在小桥镇(村)上的李家祠堂的几间厢房中,也没有多少学生。但办起这村小后,村里的小孩子就不需要跑很远的路去上学了。当时,没有一个家长会关心教育质量什么的,只要自家小孩在学校里就可以了。到了这年的冬天,她母亲已衰弱不堪。母亲离世的前一天,一直咳嗽不止。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此,从学校回来后,一直陪伴着母亲。她也想过让两位哥哥回来,但又怎么可能?大哥在邻县当局长,工作十分繁忙。二哥更是远在东北,从朝鲜战场回来后,一直驻守在雪乡。
  到了深夜,母亲又催她去休息。“明天你要去学校的,”母亲喘息着道时,气若游丝。
  “妈,你不要管我。”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怎么忍心离开?
  父亲睡了一觉后,走来替代她。
  她还是不放心走开。
  “你快去觉一会,”父亲劝她道,“不然,天要亮了,你还怎么工作?”
  “我知道,”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妈喉咙口好像有痰,咳不出来。”这时,母亲喉咙口发出“咯娄咯娄”的声音。
  “叫醒她吧。”父亲道。
  “我叫过,叫不醒她。”她道。
  就在她与父亲说话间,突然感到母亲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哇——”她放声痛哭起来。
   
  在母亲“走掉”后,父亲更显得衰老了。
  当她生下梁云后没几年,父亲也从公私合营的豆腐作坊退休在家了。父亲去过邻县的大儿子家,也去过已从东北转业到H市的小儿子家,但都住不了几天,就回小桥镇(村)了。小桥镇(村)有他的一切,他的家、他的豆腐店、他的记忆,还有在另外一个世界等着他的老伴。父亲在小桥镇少言寡语地过着平静的生活,他每天都会去的地方,就是他曾经工作过的豆腐店。在豆腐店里,他也是很少言语了,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位先前的徒弟(其中一位已是豆腐店的负责人),与新进来的两位小青年做豆腐,有时也出手帮着拿拿在豆腐干上压字用模具什么的。店里做出来的豆腐干,上面都压有“小桥豆干”的字样。他的徒弟早已把这“小桥豆干”,做得名气远扬,小桥豆腐干不仅在大桥镇畅销,在全县许多个镇上都有卖了。
  有时父亲还在家里自己做一点豆腐干,当然上面是没有“小桥豆腐干”字样的,但吃起来味道是一样的。每次来市里看两位外孙和儿子家的孙女时,都会带一点这种他自己做的豆腐干和豆腐。两位孙辈都说他做的豆腐干、豆腐,比外面买的要好吃得多。
  在梁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里,父亲还把梁云带回小桥镇(村)住了一些日子。当儿子回H市的家时,被晒得像刚从非洲来的小孩。
  “外公都带你去了哪里?”她问儿子梁云。
  “小桥镇。”儿子心不在焉地回答,手里玩着从乡下带回来的蟋蟀。蟋蟀都是分别关在竹管筒里的,竹管筒上开着一长条缝隙,因此,既能看到里面的蟋蟀,也可把蟋蟀草从缝隙中伸进去,逗引蟋蟀张开大嘴巴。
  “问你这吗?”她不满地道,“你不要玩得把功课都忘干净!”
  “哪里会?”但儿子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答非所问,已引起母亲的不快,又不好意思地道,“外公带我去看磨豆腐,我也会做豆腐干了。每一块豆腐干上都有‘小桥腐干’四个字,但与外公做的是一样味道的。外公还说,这豆腐店本来就是外公的。”
  “他怎么能对你说这话?”母亲有点责怪地道,“小孩都懂什么?”
  “妈,”儿子为外公开脱道,“他又没有说过什么,只说了这豆腐店是老祖宗传给他的,妈,是真的吗?”
  “真是真的,但这样说,有意思吗?你不要在外面对人说。”母亲很严肃地警告他。
  儿子点头道:“外公还带我去看你教过书的地方,要我多想想,乡下孩子要读书多不容易?蟋蟀,是我跟还在这民办小学念书的邻居一起抓的。”
  “看你多没出息,”母亲道,“跟一个比你还小的孩子一起玩。”
  “妈,人家不要太有本事,”儿子从内心佩服邻居家小孩,“他让我明年再去,带我出去钓鳝鱼。”
  “你要完全变成一个乡下小孩了,”母亲又开玩笑道,“那你就待在外公家里不要回来,天天与人家在一起玩算了。”
  “这哪能行?”儿子有点情急地道,“我要回来读书的。”
  “这还好,还想得着回来读书。”母亲在内心里暗笑着道。
  “我当然要回来读书的,”儿子道,“妈,我今后还要更认真读书哩!”
  母亲心中高兴地道:“妈只要你今后有一份像样的工作,能养家糊口就可以了。”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对儿子寄予着厚望。
  “妈,外公为什么不肯去两个舅舅家过日子?”儿子又问她道。
  “你自己没有问外公吗?”她不知怎么来回答儿子。
  “我问了。”儿子道。
  “你真问了?”她在得到确认后,又问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一个人习惯了。”儿子又道,“我问他,乡下有什么好?他说自由,没有人烦他。你说外公怪不怪?他说怕烦,可我天天烦他,他倒不说我的。”
  “嗯,”母亲道,“你是他从小就喜欢的。”
  “为什么?外公不喜欢哥哥吗?”儿子心存疑惑地问。
  “也喜欢,但他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特别喜欢你。”母亲道,“那个断命的算命先生骗他说,你长大能光宗耀祖,他还能享到你的福的!”
  “我大起来,会让外公享到我福的,真的,我对外公也说过。”儿子却十分认真地道。
  “那你快长大吧!”她怎么能把一个十来岁小孩说的话当真呢?照顾父亲应该是自己的责任,她不仅向父亲表示过,而且也接父亲到自己家里来一起居住过。可父亲厌她的家太小,等不惯,住不了几天就回去了。
  父亲在乡下的生活是平静的,就是在那段特殊时期里,他也过得很平静的,似乎对儿子们的沉浮,他也无动于衷。
  “他们不会有问题的。”当她为两位哥哥担心时,父亲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究竟是说他们是清清白白的没问题,还是认为只是沉沉浮浮,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她不想追根究底地问父亲,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的?
  父亲也是坚决反对她的决定——让梁云放弃高考——的人,说他可以省一下一些生活费支助她,甚至说可以让两位舅舅也出点力的,但她当时看着风烛残年的父亲,怎么忍心用他的钱?至于两个舅舅,她相信两个舅舅是肯帮助的,但毕竟还有舅妈啊!最终她还是委屈了儿子。儿子梁云上了船,第一次回家,就先去乡下看望外公,为外公买了不少吃的东西和一根德国产的手杖。那次梁云还在小桥镇(村)伴了外公几天,其中有两天是伴着外公去了大舅舅伯涛的家。后来儿子回市里时,又把外公带上来去了小舅舅伯英的家。外公很是满意和高兴,令人伤心的是,外公没等梁云第二次回来探亲,就离世了。
  她知道父亲对梁云很好,他们之间还仿佛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但父亲、儿子都没有对她说过。父亲这次出现在她梦中,要她答应做一件事,可就是想不起来啊。
  
  这天,在儿子梁云出门后不久,她就一直心不宁地等着儿子回家报喜讯。她感到时间过得太缓慢了,她不断去看那只一直舍不得丢掉的“三五牌”老钟。但她又感到日子过得飞快,自己结婚的情景也仿佛就在眼前。她觉得随着社会一次次天翻地覆的变化,世道也大变了。两个儿子都不像她在这种年纪时,什么都肯听父母的。 她正在烦恼时,唐阿姨从儿子与小姑娘碰头的文兰公园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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