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侦查

　　两人相跟着进了狐家大门，绕过一株绽开了口的花椒树，顺着石砌的台阶进了二门，来到一色跑砖的庭院，见西厢房的风门打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晃了冯宇一眼，长辫子姑娘笑盈盈地请他们进去。
　　冯宇悄声问：“这谁啊？”
　　“卫生员米莉，狐家未过门的媳妇。”眼看两人已走到米莉跟前，侯常辉简洁地说了句，他哪晓得冯宇并不知道狐问和米莉的事呢。
　　冯宇嘻嘻一笑，朝着米莉就喊了一句：“嫂子好！”米莉的脸“唰”地就红了，侯常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站在屋内的狐天的脸更是黑铁片一般。冯宇感觉到气氛有点怪怪的，跟着抽了抽鼻子的侯常辉坐在炕楞上，还不住地打量米莉。这姑娘一说话就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边常带着笑意，脸蛋上的笑窝甜甜的，米莉给二人倒了两瓷缸开水，说了句：“你们坐着，我给你们做饭去！”然后就出了门。
　　冯宇瞄了瞄窗外，看着米莉的背影想评头论脚说两句，抬头一看，只见狐天眼神冷峻，哪还敢再多嘴，于是装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听他们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没一会儿，米莉端进一锅热气腾腾的和子饭，小米饭里熬着山药蛋，绿色的菜叶红色的辣椒，包皮皮面条，烹了胡麻油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不说冯宇，侯常辉谈工作也漫不经心了，斜眼瞅着锅台上的和子饭。狐天铅笔往桌上的地图一扔，揉了揉手掌，说：“算了，先吃饭，看你们那点出息，唉！”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么香的饭，这么漂亮的媳妇……”冯宇刚说到这儿，腿上就被侯常辉踹了一脚，“说什么呢？你少出洋相，啥都不知道，别瞎说！”
　　狐天瞪了他一眼，解释说：“她是我二嫂，其实也不能算嫂子，他们还没成家二哥就牺牲了。冯宇同志，你误会了。”米莉一甩辫子，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没事，反正我是狐家的媳妇。”三个男人都按自己的想法消化着这句话。
　　米莉从灶壁柜子里取出碗，一边舀饭一边偷眼瞅着狐天。这狐天就比狐问小着几个月，在他的身上，有太多狐问的影子，尤其工作起来的那股拼命劲儿，就让米莉仿佛看到了狐问。狐天从筷筒里拿了四双筷子，递给米莉的时候，她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给两个老人端过去。”这两个老人自然是狐步云和狐步月兄弟俩了，只要米莉没跟着部队出任务，一日三餐都有她伺候着。
　　吃罢饭，三人就一些细节又商议了一番，狐天对开栅还是不放心，这个小镇是通往根据地的交通要道，日军有重兵把守，还有不少铁杆汉奸为非作歹，有好多战士年轻的生命就结束在这个地方。
　　“不行，这地方必须亲自侦查一番，万不敢大意。”狐天放下筷子就替换衣服。侯常辉捩过脖子就说：“狐队长，你不能去。在县城警备队时你也常去开栅公干，他们都认识你。出了事怎么办？还是我和冯宇跑一趟吧，我两去是去过，警备队一大伙人，穿的都一样，他们哪能心思记清我们这些小喽啰的眉眼。”
　　狐天听他说的在理，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二人就换了装扮，拿了崭新的良民证下了狐喊沟，直奔开栅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出了沟口，在破败不堪的永安寺石窑里歇脚抽了袋烟，缓了口气，一前一后溜溜达达往前走。小镇西边有条文峪河，这个季节虽然不在汛期，但是河面依然较宽，河水也是一米多深，桥上有敌人的据点，盘查的紧，带着大几十号人往过闯，真不容易。河面上一只船也不见。这倒是一个难题，侯常辉蹙眉沉思。
　　“喏，快看！”冯宇疾走几步，到了他近前低声说了一句。侯常辉顺着他的眼神往远处河湾一瞟，就见那渡口处隐隐摇摆过一条船来，船上满载着粮食。
　　二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从西边的堡门进了小镇，转悠了一圈，时不时有日伪军巡逻，谁知道还有多少身穿便衣的汉奸在哪儿盯着你呢。再转悠下去也不是个事，被舔屁股的狗闻到味儿就麻烦了。看来，在街头是打听不到什么事儿，冯宇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走，找个饭馆咥碗面。”出了巷子拐了弯儿，只见凌空挂着一块招牌：刀削面馆。两人走了进去，铺面不大，却干净整洁，不少座位还空着，显得还宽敞，每张桌上摆的一个梅红纸糊的三角形纸座，两面毛笔字写着：莫谈国事。看来这店主人也是极为小心。
　　两人拣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碟凉菜边吃边观察街面上的动静。时间不长，听见外面一片吵闹声。循声望去，远处几个伪军，推打着一个抱后脑勺的人跌跌拐拐走来，冲着众人喊：“闪开闪开！”吓得街上的人，匆忙向两旁躲避。
　　忽听有人厉声问：“抓住甚人了？”侯常辉捩脸细看，前面酒家出来一个戴礼帽的，穿一身锦缎长袍，还拄着一个文明棍。那几个伪军连忙敬礼：“报告，抓住个嫌疑犯，是良民证有问题。”说着双手将良民证呈送上去，“请弓队长过目，这相片上没胡子，光不溜秋的，可他却是个大胡子，看起来不是一个人。”
　　抱着后脑勺的大胡子偷眼看了看戴礼帽，放下双臂，好似见了亲人，兴冲冲地嚷着：“唉哟，可是看到证明的人了。三不楞，是我，我是二憨啊，看在邻家伴舍的情面上，给我做个证，放了我吧。”说罢，朝着礼帽嘻嘻地笑着。两边的伪军不淡定了，原来是队长的邻居，这可完蛋了，赶紧认错放人吧。
　　他们想要放人，但良民证在队长手里呢。只见礼帽瞟了一眼大胡子，看着良民证上的相片不住地冷笑，将眼光又移到大胡子脸上问：“你认错人了吧，你叫我啥？”大胡子吓得双腿发抖，连忙双手作揖说：“弓队长，弓队长。”他指着良民证上的相片解释：“那上面的照相是去年的，今年发良民证，没钱照了，我就把旧的剥下来，将就地贴上了……”他话还没说完，礼帽扫了他一眼，就破口大骂：“混蛋！你这是目无王法，成心捣乱。谁知道你是不是八路化妆进镇里搞破坏。带走！”
　　“弓队长，冤枉啊。他们不认识我老汉，你还能说这样的话，咱们一个街上住的，你娘做寿我去过你府上，你娶小姨太大伙儿给你份子钱，你说要乔迁……”看来大胡子想以邻家伴舍的情面打动礼帽，没想到礼帽眼睛一瞪，伸手揪住老汉的大胡子：“你别说那些没用的，谁让你留了长发，谁让你留着鸡巴毛？”
　　那大胡子也火了，“三不愣，你不要仗势欺人，远亲还不如近邻了，谁家没有个用人帮衬的时候。老人的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这礼帽潇洒地一扬手，说：“好，好，说得很好！”捩过脸来对目瞪口呆的伪军说：“记住，以后凡遇上这号捣乱份子，都给我抓起来。”看到伪军还一动不动，礼帽又加了一句：“先押到队部，听候处理。”伪军们骂骂咧咧像牵羊似的揪上大胡子走了。礼帽转身又进了那家门面不错的酒家。
　　冯宇看得冒火，不由得骂出了声：“妈的，不出芽的谷子——坏种！”视线从窗外移回来说：“这个三不楞真赖，看到邻家伴舍不说不给作证，反而要欺侮，真不是人。”正上菜的店小二看到周围没人，悄声说：“受欺侮？抓进警备队，不花大钱，休想出来。”冯宇瞪眼了，问：“就这点事儿，还得花钱？”
　　“花得少了，也出不来。”店小二瞅了眼外边，又说：“你想，三不愣是甚人？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心里一不痛快，就举刀杀人。也不知道逮住了什么人，捆在木桩上让日本人练刺刀，那叫个惨。这还不算，尸首都要让狼狗啃了。你说老百姓哪个不害怕？就是卖房典地，倾家荡产也得赶快赎人。”听狐林庄的乡亲说，狐家的长子狐笑就是被三不愣带着小鬼子害死的，被抓的九个战士就是被他们练了刺刀。想到此处，侯常辉的心里就是一沉，他在为大胡子担心。
　　早上听狐天讲述敌情，讲到三不愣时说，三不愣杀人如割草，侯常辉还有点不信。
　　冯宇一边吃面一边小声给侯常辉讲他在双家山据点听到的事。双家山距离开栅不远，平日里伪军们在一起吹牛瞎谝时他也听了不少。去年夏天日军扫荡，进了山里没有找到工卫旅，竟然抓回不少教员，三不愣为了表现效忠皇军，竟然丧尽天良地说：“这些教书的，成天给学生灌输抗日思想，一个也不能放掉，统统的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