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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屯田风采(三、四)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12-27 12:14:21      字数:4663

  三
  辛苦一天的皇帝在回大内的路上,不再乘坐大轿,而是骑一匹毛色青白的骏马,也不再是龙袍冠戴,而是头戴一顶裹头的小帽,帽上簪花。大臣和近侍们前呼后拥,他给随行的所有官员、近侍和仪仗队都赏赐了锦花。
  快进里城时,皇上忽然问道:“柳爱卿在哪里?”内侍明白皇帝想听听对今日盛典的歌颂之词了,赶紧召唤队伍后面的柳永赶上来。
  柳永到了皇上马侧,未等皇上说话,双手捧着一张纸,侧身向皇帝施礼,“臣填了一首词,以誌今日盛典,吾皇万岁!”
  柳永将《破阵乐》一词呈献皇上,皇上接过来吟道: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金柳摇
  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千步虹桥,参差雁
  齿,直趋水殿。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
  罗绮,喧天丝管。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
  清浅。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
  翠水、开镐宴。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
  烂。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别有盈盈游
  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渐觉云
  海沈沈,洞天日晚。
  (鸾觞:刻有鸾鸟花纹的酒杯;镐宴:镐
  音浩,特指皇帝举行的宴会;舠:舠音刀,小
  船;霞烂:谓锦旗如彩霞般绚烂。)
  皇上连诵两遍道:“好词!写出了今天盛会的各项活动和胜况,恐怕天下无人能如你词中描写的如此详备准确和优雅。露花倒影……嗯,露花倒影……柳屯田,好词!果真是屯田风采,‘露花倒影柳屯田’比那奉旨填词柳三变好。与那‘晓风残月柳三变’正好是半斤八两。”
  听到皇上的叫好声和高兴的样子,随从人员都知道皇上对今天的活动非常满意,于是齐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周围的人都听到金口玉言封的“露花倒影柳屯田”,自此以后,朝野上下不管什么人,也不管官阶高下,见了柳永,几乎都以“柳屯田”、“屯田兄”、“屯田先生”呼之。柳永写《破阵乐》一词,其中的“露花倒影”句让他获得皇帝御口亲封的“露花倒影柳屯田”美誉,自此,柳屯田几乎成了他的名字,不管到哪里,人们都知晓大宋国朝有个填词名家柳永柳屯田。
  
  四
  以往柳永不管闲时与忙时,活动地点总离不开花街柳巷、秦楼楚馆。这最近一年多,随着年龄的渐渐老去,柳永越发喜爱开封这座城市,闲得无聊时便去逛东京街市。
  最近时期正有一场官司在开封城闹得沸沸扬扬,官司在开封府打不下去了,因牵涉到朝内高官,直接将案子递到皇帝御案,好长时间才了结此案。
  原来在某座桥下有个邸店,这座桥年久失修已经不能再用了。开封府决定拆掉此桥,在上游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另起新桥,这本来是件好事,但邸店的主人不干了,说是桥一移走,邸店的生意就没了。店主还真有办法,买通了朝廷的三司使出面说话,让开封府只能修桥不能移桥。而开封府坚持此桥已不能修,此地也不再适宜重新建桥。三司与开封府争得不可开交,其间又涉及到官员交结豪强、朝官拉帮结派等事。
  这些事从柳永左邻右舍的市民嘴里说出来,就像宋门外瓦子里的说书名家霍四究讲说“三分”一样引人入胜,每天都要在胡同里有人来上两段。
  还不过瘾,柳永竟无聊到跑去实地看看。岂止柳永如此无聊,那段时间开封城里人们议论纷纷,越说越热闹,越传越离谱。
  还有的说,东京这案子算不得什么,西京洛阳那边更热闹,说朝廷派到西京的一个大官在洛阳大兴土木营建府第,规模那叫一个大。别人家的中堂无非宽大宏敞就够气派了,可他的中堂起屋三层,最上层曰朝元阁,在阁上品茗饮酒,可以一览洛阳城全貌。与此相反,洛阳还有一个本地名流,在自己的宅第下凿挖地下,在地下丈余深处建成好大一间壤室。有到洛阳的人问洛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洛阳人就说:“近期洛阳有一巢居者,一穴处者。可以去看看。”惹得围观之人大笑。
  由于商业太盛,商户经常侵街。沿街商店林立,挂着实物幌子,有个店铺的幌子挂的太低,将一路过的京官帽子刮掉,这可是大不敬的行为,顿时一群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上前与店主理论,开封府巡街的也赶了过来,把一整条街都堵塞了。等到店主要向那官员赔情时,却早已不见了官员,又惹得围观之人“噢噢”的起哄。柳永无意凑此热闹,好不容易才挤过去。
  过去在秦楼楚馆无法脱身的柳永,竟无聊到这个份儿上,不过也好,终于让他看到一件让他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开心的事了。就是在这次逛街时遇到了赵小光和柯刚两个臭味相投的小人。
  二人正在临街的小酒铺喝酒吹牛,两个人一样的秉性,有骆驼不吹牛。柯刚正在狂吹认识多少达官贵人、宫廷里的妃子宦官。赵小光就抬出他的表姐夫夏竦。两个人对着窗外指指点点,过来的像是有头有脸的,柯刚便大叫道:“这个我认识,是我的表姨夫。”“那个是我干爹。”
  又过来一个五大三粗卖小吃的,赵小光便道:“这小子见我在这儿绝不敢过来,有一次我拿他俩炊饼,竟敢向我要钱,让我打的满地找牙。”话刚落音,那家伙居然向门口走来,赵小光赶忙闭嘴,低下头去假装吃东西。柯刚已看出点眉目,冲着赵小光笑道:“唉!快看,那小子进来找揍来了。”赵小光低声道:“住嘴!”
  柯刚看到两乘轿子过来,一个服饰华丽的女子从打开的轿窗向外张望,柯刚大叫:“知道这妇人是谁吗?我和她睡过觉。”
  还待向下说,耳后凉风,有人一巴掌搧在柯刚的脖颈上,打得他一下子趴在桌上,鼻子碰到碗沿上顿时流下血来。柯刚跳起来大骂:“什么人敢打你家柯大爷!”
  两个公门里的人抓住柯刚:“走,跟爷们到开封府去。我们听了半天了,在这大庭广众里信口雌黄人物,满嘴污言秽语,过去一个人你们就贬损一个。知道刚才轿子里的是什么人吗?那是宫里的妃子,你好大胆竟敢胡吣!我们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个惠州来的骗子吗?以为你早滚蛋了,想不到还在京城里混。带走!”哗啷一声,一条冰凉的铁链子套在柯刚脖子上。
  这个无赖天生就是个无耻小人,看到吓不倒对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口里一迭连声地求饶:“二位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这破嘴就是欠抽,我自己掌嘴。”说着连连抽自己嘴巴子。
  这里柯刚被衙役抓住,赵小光却不干了,耍横拦着不让带人。
  开封人确实有这样一个优点,重视情谊,若是见到外地人被本地人欺凌,众人必出手相救。有时见到诸如巡街的军人要把闹事的人带走,就会有京都人挺身而出,上前阻拦,甚至肯花钱请军人吃饭。
  赵小光这人并不是出于义气,只是在围观众人面前脸上挂不住,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豪言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现在这个朋友当着自己面被人带走,自己不发一声,将来没法在这块地方混了。
  因此,他嘿嘿一阵冷笑,伸手将一个衙役推开,道:“知道我是谁吗?我姐夫是当朝宰相夏、夏相爷。这位是我朋友,赶紧放了,惹急了大爷我,我在夏相爷跟前说上几句,连你们开封府尹的官帽都撸了。”
  赵小光此人方脸面黑,外表忠憨内实奸诈,仗恃夏竦是他表姐夫,竟把这开封府不放在眼里。可他也不访量访量而今开封府是谁坐镇,正是那铁面无私的权知开封府的包拯,最看不上狗仗人势。
  二人被带上开封府大堂,当即便以扰乱社会治安、搅闹公堂重重责打二十脊杖,打得赵小光那厮狼嚎鬼叫,直喊亲爹饶命。柯刚也没躲过,两人各挨了一顿脊杖。
  开封府使用的这种杖叫汴州杖,沿用大唐的规制。其杖长三尺二寸五分,上圭其半,阔一寸二分,厚七分;下杀而圆,长一尺,径七分,于圆处火印“汴州杖印”四字。
  这杖看用在谁手里,看用在谁身上,今天都用对了地方,开封府的衙役历来就看不上赵小光这样的无赖,下手颇狠,这一通脊杖打出花来了,看得人眼花缭乱。打得这二人杀猪一般的嚎叫,围观的人有认识赵小光的,连呼痛快打的过瘾。
  这通胖揍,被打的两个畜生鬼哭狼嚎;打人的差役兴高采烈;围观的群众拍掌叫好。
  这个赵小光是个什么东西?还须在这里再交代一下。柳永自来看不上赵小光这种无赖,可又不是轻易躲得开的。正如刚才他冲着柳永一声喊,引得围观之人的眼光都射向自己身上,柳永陡然间像被人当街扒光了衣裳,无地自容。(笔者也很看不起这类人,无奈不得不交代一下,真的脏了自己的笔墨。)
  赵小光本是街头小混混,溜门撬锁舔盘子无恶不作,有个叫杨景宗的是这一片的老大,早年间他便跟着杨景宗身边混。
  皇上的亲生母亲李太后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李用和,在一个凿纸钱的人家打工,后来被李太后认出。李太后死后,皇上才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李太后,但已无法尽孝,便对舅舅李用和非常的照顾和重用。
  皇上是由刘太后和杨太妃带大的,他叫刘太后大娘娘,叫杨太妃小娘娘。这个杨太妃也有个从弟叫杨景宗,也是后来才相认的。皇上对这个杨景宗也很好,但这人的品性与李用和截然不同。
  杨景宗是京城中的一个无赖,因犯罪隶入军籍,被黥面。不知是否太招人恨,原本应该在一侧脸颊刺上两行小字,结果整个脸面竟被黥的体无完肤。
  杨景宗认了杨太妃这个从姐后一步登天,先补为茶酒班殿侍,后升为东染院副使。皇上怀念照顾自己长大的杨太妃,便尽力照顾杨景宗,让他负责皇城司,保卫皇宫,还将以前属于宰相丁谓的豪宅赏给他。而建造这座丁府时,杨景宗还只是在那里挖坑填土的小工头。
  杨景宗有权有势后,找来名医用药去其黥痕,竟然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他本来就体肥肤白,这一来身上还真带上点儿贵胄的架子。但他仍改不了无赖本性,生性恣横,最喜好以木头挠子打人。
  杨景宗虽然也是无赖出身,可他却死活看不上同为无赖的赵小光,认为这个人贪吝、奸诈、不仗义、欺软怕硬,是个十足的小人,连当个无赖都不够格。
  自认了皇亲之后,杨景宗更明确告诉赵小光不准打着自己的名号招摇撞骗,吩咐下属如发现赵小光违背,发现一次狠揍一顿。
  气的赵小光背地里没少骂杨景宗,你没发达时还不是同我一样,这会儿人模狗样了,鼻子里插大葱装象,这回装的还是皇家禁苑里的象。
  没了靠山的赵小光,想当无赖又不敢跟人打架,只得像条狗一样赖在酒楼,做了一名闲汉,整日里打探歌馆中哪个客人要宴请,早早便赶去酒楼搭讪巴结,靠得点儿赏钱谋生。
  像赵小光这种闲汉在哪个城市里都有,只是叫法不同,杭州城里称这种人为“厮波”、“涉儿”。
  后来不知什么机缘,赵小光寻到他的表姐杨夫人,这才摇身一变得意起来。这样一个底子很臭的人,虽则人前一再掩饰自己,身上却不时散发出泼皮无赖的习气。
  柳永看着赵小光这个恶人挨打,心里正解气。这两个人捂着屁股相架着从开封府大堂里出来,赵小光一眼见到柳永站在人群里,像见到亲爹一样,大叫一声,硬拉住柳永不放,非要柳永到酒店请客压惊。柳永见到围观众人的异样脸色,自己臊得脸上发热,急切里又挣脱不开,只得进了附近一家酒铺。
  赵小光与柯刚唉唉呀呀的勉强坐了下来。赵小光介绍这个姓柯的,“这位父插叫柯刚,乃惠州名士也。不过他这个所谓名士无非是: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常惹事,痛饮酒,写点俗诗,骂骂大街,便可称名士。当不得真。”
  柳永问:“你刚才叫他什么?‘父插’是何意?”
  赵小光猥琐地一笑道:“我也是几天前认识他才知道。他们岭南人风俗,相见时以各人所生男孩、女孩的小名称呼其父母,这位柯刚兄,他有个女儿名叫插娘,我见到他时即称呼他‘父插’,我也有个女儿名叫睡姑,他见了我就叫‘父睡’。嘿嘿,你看有意思不?”
  柳永暗笑:恬不知耻,这两个真是一对畜生耳!
  柳永也听说过柯刚冒自己名招摇撞骗的事,只是未曾见过面,今日一见,光是柯刚白脸上的那张泛着黑紫色的嘴唇,就让他恶心得受不了。
  世上无耻之徒的表现是多种多样的,几乎所有的劣行,柯刚身上全占了,用五毒俱全形容他那是抬举,柯刚品质低劣已经达到登峰造极、无以复加的程度。
  柳永长期与下层人物和平民百姓打交道,也经常见到市井无赖打架斗殴、欺行霸市等行径,但那些人有时也有可爱之处,所谓盗亦有道,有的还成为他的朋友。
  但他却从未见过赵小光、柯刚这样的无耻之徒,他们身上除了鄙
  琐、无赖、下流、无良无行,再也找不到一丝可取之处。
  有关赵小光这个无耻之徒的种种劣行和卑鄙、丑陋下场,在宋词风流三部曲的第二部中还会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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