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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涯沦落 3小节

作品名称:风雨琴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21-12-29 17:25:03      字数:4214

  3、
  
  雪停了,他继续上路。
  路外还是路,山外还是山,而雪覆盖了一切,他的心中也充满雪。雪啊,你偏偏在蒙古军队入侵过来的时候下,你是不是也在跟着他们冰冻我们的城池我们的边防?你没看见那些逃难的老人和孩子在哭泣么?你没看见你的身上流淌着我们将士的鲜血?你没看见那面哗然而倒的残破的宋军之旗?你也跟他们一起在洋洋得意地长笑?他们的铁蹄踩着我们的军民踩着我们的旗帜来了。雪啊,你怎么不下了?你怎么不下得厚厚的堆起来,堆成山,将他们阻止在关外?哦,是的,你也被他们收买了,就像我们的那些投降派的奸臣们一样。豺狼们来了,我就像一头疲乏的马一样,再也走不动,只好委顿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冲过来。
  青山出了沔州向利州东路而去,再往东,就进京西南路了。他想沿着南宋的边境线走。沿路上的难民和伤兵让他感慨不已,他的心仿佛被一个磁石吸着似的,让他无法逃避残忍的现实。一路上,他背着的琴沉默了,好多哀婉苍凉的音符组成的乐句却在他心中时时奏响。他只有三百文在身上,他不知道用完了这些钱,他该怎么办。因此,他吃得很少,店也少住,每天都在快马赶路,他只想向前走,走到走不动的时候再说。
  他到达均州时,钱已用尽。正逢腊月三十,双袖空空。城里一片萧条,好多百姓都在打包上车,向湖南方向逃难。很多酒肆茶楼旅馆都关门了,只有几家小店还开着。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拉着马走到街岔口茫然站着,见对面有个写字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抱着手,瑟瑟地缩在桌子后面。
  那个老头见他风尘仆仆,背着一张琴,神色忧戚,但掩映不住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便对他说:“梅花神数,知生知死,吉凶祸福,莫不灵验,客官可要占卜?”
  赵青山牵马走了过来,问老人道:“老先生,这均州如何如此萧条?”
  老头又打量一下他,说:“现在兵荒马乱,能走的都走了,看客官一身行装,想是从外地来的吧。”
  “我从沔州来,路过此处。”他说,“年三十了,老先生还不早些回家?”
  “命有过不去的关,年有过不了的年,当今这个世道还有什么年可过?”老头解嘲地苦笑一声,又道:“我见客官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但面有忧色,想是一路风霜,丢了盘缠么?”
  赵青山见这个老头也是一身清寒,单薄的衣裳让他在风中微微发抖,感触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顿了顿又说:“蒙古鞑子就要来了,老先生还不走?”
  那老者说:“老夫已为自己占了一课——‘风山渐’卦,乃行走薄冰也,寸步难行。宁愿在此混口饭吃,强似奔走他乡。”
  赵青山说:“老先生太悲观了,事在人为,不可一味听凭卦象命数羁绊,倒耽误了进取之人生。”
  老者咳了一声,摇头道:“易理之数,上合天道,下循地理,岂会有误?我朝邵康节先生观梅而辨人事,从世间万事寻找类比物象,又世间物物相依,有法可循,是故听声而识色,望风云而知阴晴,察时辰而知凶咎。所谓天有定数,人有定理,半点逃不出阴阳五行之中。”
  赵青山笑道:“听先生之言,凡事皆有定数矣。不知先生观在下此去凶咎如何?”
  老者看看赵青山,摇钱占卜,轻轻一叹,道:“推磨之卦,君得此卦,远路难行,凡事多磨难。命数虽坎坷,但观客官眉宇清奇,若能能忍难忍,自有出路。”
  赵青山摸出一个铜子递给老者,说:“多谢老先生指点。”又问:“请问老先生,此去襄阳还有多少路程?”
  老者道:“还有二三百里哩,怎么客官要去襄阳?现在襄阳战事吃紧,鞑子围困襄阳多年了。”
  青山道:“鞑子攻破襄阳怕只在早晚的事。”
  “鞑子围困襄阳好些年,守城将士浴血奋战,可朝廷一味求和,被奸臣贼子擅权,对前线不供给,才造成而今的局面。”老者说,“这位客官,此去襄阳路途险恶,好多人都往湖广逃难,你却如何要到前线而去?”
  青山拿出葫芦喝了一口水,说:“举目无亲,我是飘泊无踪,正不知往何处而去。我和两位朋友也被一伙鞑子冲散,我只有顺着京西路向前走。”
  老者叹道:“今宵正是大年三十,我看你一人孤零无依,人困马乏,不若跟我回寒舍过个残年如何?”
  青山想了想,正不知今夜往何处投宿,称谢应允。老者将桌椅招牌推上小车,和青山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踏上回家的路。
  走不上半里,即到老者之家。老者之妻正在张罗年夜饭,还有他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人热忱地招待青山。青山帮他们写春联,一口气写了很多幅。将多余的送予邻里。饭后,全家围坐在一起。青山无以为报,为众人即兴弹奏了一曲。
  夜里,他梦见一个女孩和老人迎面向他走来。那个女孩似在何处遇见过,他忘了,只傻傻地看着她,她抿嘴一笑,搀着老人走远了。
  次日他就要启程,老者劝他再住几天,说不定他朋友就来此寻他。他又住了两天,才上路。老者一家人送他三百文钱和一些干粮,他一一谢了,翻身上马往前去。
  是时,朔风凛冽,他一人冒雪前行。一路行人稀疏,所过处荒村颓林,古原寂岭,他或作歌,或打谱,或吟诗,都做了记录,准备到了襄阳后将这些年所经所行写成数篇诗文和琴曲,草拟成一个集子。
  每当他饥寒之时,总把杜甫诗歌和李白的那首《行路难》一一朗诵,度过了一次次心灵磨难。此行何处去?会不会饿死在路上?他都抛于脑后,多年的飘泊行旅磨砺了他坚毅的体魄。他一想到襄阳,心里就感到温暖,这里不光是大宋抵御外族侵略的军事重镇,还有他想在哪里安居生活的梦。他思念襄阳的那些名小吃,特别是那碗热腾腾的牛油面,还有古隆中的那些文化名人:诸葛亮、孟浩然、杜审言、米芾……他想好了,等鞑子们打退后,他就在城里临街租一间屋子,售古琴卖字画,如果转行也可以,还可以去学做小吃……在哪里成家立业,这辈子他就再也不想到处漂泊了,到晚年就去隆中学那些高士隐居起来,一心研究古琴创作音乐,若此生不枉,他就在那里终老。
  想到这里,他不经又振作起精神。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饼子啃了起来,天气寒冷,饼子冷硬,好似啃在一块石头上一般,他皱皱眉,只好将饼子放回布袋,拿出葫芦来喝了一口酒,心里才暖和起来。一阵风吹过,他转身望去,白皑皑的雪原上有一路马蹄印,他又茫然起来,觉得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人。
  又走两日了,他经过了几个村庄,才转上去襄阳的大道来。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纷纷,都说襄阳守不住了,多少人流离失所。他越走越灰心,他才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走来这里,他的两个朋友也联系不上,满目疮痍,遍地哀鸿。
  次日上午临近襄阳城,他已人困马乏,疲惫地坐在路旁,默默看着一些掣老扶幼,推车拉货的人群。一些人已在渡口搭船。一个路人告诉他:“年轻人,襄阳去不通了,已经被鞑子攻破了。”正说间,只听后面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快逃啊,鞑子要来了!”人群又乱了起来。
  青山紧张地站了起来,上马远望,是一个个逃难的痛苦的灵魂。他正在想转身随众逃亡,身旁不远处一个老者“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他推的独轮车也哗啦一下倒下,行李家什掉了一地,后面不远处传来“爹!爹!”的叫唤声。
  青山忙下马,将那个老者扶了起来,老者脚已被扭伤,汗珠满额,一脸病容,这时一个女孩被这大包小包跑了上来,惊慌地问老者:“爹,你伤着了吧?”说着去扶老人,老人摇摇头,想是腿疼得厉害,只说:“先去路旁歇歇。”青山帮着女孩将老者扶至路旁,又转身去扶老者的独轮车,女孩忙去拾掉在路上的行李,青山将车推到路旁,女孩将行李拿回放上车的时,抬头一看,两人目光相遇,那女孩长得一个瓜子脸,两只眼睛清澈透底,没有闺秀之气倒是一副勤苦人家的朴素气质。
  那女孩微微一笑:“谢谢你啊,这位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将行李牢牢地捆在车上。
  他心里一震,好似梦里所见之人,道:“都是沦落人,何必言谢。”
  老者一脸慈容,黑瘦,满头银发,望了望青山,眼睛一亮,笑问:“这位先生还要去襄阳么?”
  青山拱手道:“老人家,听说襄阳已被鞑子攻破了?”
  “唉,正是,昨日就攻破襄阳附近的防线,最近几日就要冲过了,咱大宋要亡了。”那老者又打量了一下青山,又道:“襄阳去不了,先生还是快随我们逃难吧。”
  青山踌躇道:“在下正不知往何处去……”
  “爹,你的腿还动得吗?”女孩走过来去扶老人,心急地问老者。老者站了起来,发现寸步难移,叹息道:“哎哎,我这把老骨头平日都好好的,不想今日人多路不平跌伤了,走不动了,这才是如何是好!”女孩焦急万分,哭说:“要是给鞑子追上了可怎么办!”
  青山道:“老伯,我扶你上我的马,我们同路。”
  “这怎么行,我用先生的脚力,不是拖累了你么?”老者推辞。
  “不拖累,反正襄阳去不了了,我们同路而行!现在赶路要紧!”青山说着就扶老人上马,老人推辞不开,只好在青山的扶持下乘上了马,自己帮他们推着独轮车,女孩在后面跟着。
  三人夹在逃亡的人流里行走了一个时辰,到了一个码头。只见许多船只泊在码头,很多百姓纷纷上船,大多都要往较为安定的南方潭州(湖南)方向逃难。
  老者在青山的扶持下了马,腿稍有恢复。老者问青山:“年轻人,你要去往何方?不若随大众避往南方吧。”
  青山也犹豫不决,又在挂念他的两个朋友,不知是回去寻找他们,还是随大众往南方。
  “鞑子马上就要杀到这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者关切望着他。
  青山愣了一下,老者问:“还不知这位先生贵姓?正是萍水相逢,患难相助。”
  “哦,在下姓赵,名青山,不知老人家高姓?”老者已笑颜逐开,捋捋胡须道:“敝姓薛,名忠,人称‘薛老面’,这是小女薛英,咱父女是襄阳城里买面条的清苦百姓——不想今日又与先生相遇了。”
  青山一愣,似想起什么,薛英轻声一笑,薛老汉笑道:“怎么,先生把我们忘了吗?”
  “你忘了三年前你还在我家住过三天吗?”薛英问。
  哎呀!他想起来了,这不正是三年前,他患病从马上跌落,收留他在家中医治的薛氏父女吗?他心里一下暖洋洋的,好似他乡遇故交,这贤父女的救命之恩他早铭记于心,他一股劲地来襄阳,难道不是为了和他们再次相遇吗?真是灵台悬春线,人生无处不相逢。他在笑自己的健忘,这份温馨的“熟悉”不过是为他一路苦旅的疲乏所掩盖了,若一旦重逢,当年看他父女俩做面条、薛英端粥、药给他喝、临别时依依不舍的等等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这一别三年,长路漫漫,他曾数次梦见过他们——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奇缘。
  “刚才你在帮我扶车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薛忠笑道。
  薛英对她爹说:“爹,那当时怎么不招呼他?”
  “爹还不是怕认错人嘛。”薛忠在青山的扶持下上了船。
  青山去帮薛英推车,两人手碰了一下,目光相遇,薛英忙低头称谢。青山将父女两人的行李搬上船,才将自己的行李马匹牵过去。
  船离岸了,大家都空落落的,远离故土逃难的心情又涌上心头。薛英泣下两行泪,薛老汉连连叹息,道:“不知哪年哪月,咱父女能回来。”青山转身看看其他逃难的百姓,心里也是一片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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