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扁舟一叶 7小节

　　7.
　　
　　赵青山冥然入静，双手按在弦上，一片树叶飘落在鸡足山上，众人听到鸡足山上的鸟鸣和泉水流动的声音，一阵梵呗从山顶传来，鸡足山发出轻微的低吟，是在述说它悠久的历史秀美的山色还是在歌颂那禅定在山中等待无数劫后才降临度世的弥勒佛的迦叶尊者？
　　他的手指在线上一挑一拨，时间放佛张开了翅膀，载着众人回到了那个羽扇纶巾的智者面前。窗外飘落着白雪，篱外的竹林在白雪的衬映下愈发青翠健劲。智者高卧在竹塌上，身边煨着一个白气袅袅的温酒器皿，他从里面端起一杯热酒，慢慢饮了一口，他站起来，拿起墙上挂着宝剑，边吟哦着边舞起剑来：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齐国以勇武名世的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受齐景公的召见，他们进了大殿面君，见相国晏子立在齐景公之侧。
　　“不知大王召我等何事？”公孙接问。
　　齐景公望了一眼身旁的晏子，晏子一脸肃然，好像成竹在胸。
　　奇景公朗声道：“尔等侍候孤王多年，多有劳苦。”说着端起一个盘子，里面放在两个大桃，又说：“昨儿孤王采得两枚仙桃，要赏赐给你们，你们三个都说说自己立了那些功，功劳大的就可以吃桃。”
　　三人立刻争执起来，都抢着说，齐景公让他们一个个说。
　　公孙接说：“禀大王，俺以前捕杀过一头哺乳的老虎，您说俺力量大不大？”
　　齐景公点点头，说：“捕杀老虎乃壮士也，可得一桃！”
　　田开疆也不示弱，振臂高呼：“大王，小将曾经两次孤身大战敌人，并把它们击退，誓死效忠大王，您说小将该不该得仙桃？”
　　齐景公呵呵一笑，令宫女将两个桃子赐给公孙接和田开疆。
　　古冶子见桃子都给了二人，心中来了气，叫道：“大王将两个桃都赐给了他们，这是在不公平，臣下的功劳可一点不比他们小！”
　　齐景公笑问：“你有何功劳？”
　　古冶子气鼓鼓地说：“大王，您难道忘了当年我随你渡黄河斩杀大鼋的事么？”
　　齐景公想起来往事……
　　那年齐景公率领着军队横渡黄河，随军护卫的古冶子骑着战马护持在齐景公的战车后。
　　大船载着战车向黄河对岸划去，大船划到黄河中间的时候，忽然一个巨浪掀来，齐景公看见巨浪中飞出一条大鼋，这畜生足有四五丈长短，大眼睛鼓鼓的迸着绿光，浑身鱼鳞亮闪闪的，鱼鳍就像一口口巨刃。
　　众人不及射箭，大鼋已呼啦一声扑到船边，张开大嘴一嘴就叼走了拉战车的一匹骖马，它跃起的尾巴险些将大船帮子打破，扑入河里不见了。齐景公被惊得跌倒，大叫：“孤王的骏马呀！”兵士也吓得乱了方寸。
　　古冶子抱拳对齐景公说：“大王休慌，末将去杀了这个可恶的大鼋，夺回骖马！”说着丢了盔甲，提着一把长剑翻身跳进河里。
　　军队上了岸，都看着古冶子如何杀大鱼。
　　古冶子跳进河里，咕咚喝了一口水，才发现自己不会游泳。他横下一条心，劈波斩浪逆流而上，寻找大鼋，走了百步，没有发现大鼋。一个大浪击来，他险些被黄河的大浪吞噬了。他吃了好多水，但他仍鼓着全身气力，像一头狂怒的鲸鱼又顺流而下。岸上的齐景公和士兵们都说：“古冶子让黄河水冲走了！”
　　古冶子顺着水流而下，他终于发现那条大鼋。那畜生还在叼着骖马，正在前方游弋。“还我马来！”古冶子大呼一声，快速扬剑向大鼋砍去。大鼋见这个汉子竟敢来杀它，它勃然大怒，一个尾巴搧去，就掀起一道巨大的水墙压过去。古冶子双手挥起长剑，一剑劈开水墙，向大鼋刺去。大鼋用鱼鳍一挡，古冶子被打个趔趄连退数步，长剑险些脱手。他毫无畏惧，在大鼋掀起的巨浪漩涡里你来我往，奋然恶斗，他身上被鱼鳍划破好几道伤，血在水中像烟雾一样慢慢扩散。终于，他瞅准一个大鼋空档，一剑砍下大鼋的头颅，大鼋的躯体挣扎着搅起千重大浪，慢慢向水底沉去。他一手提着鼋头，一手揪着马的鬃毛游回水面。
　　岸上的齐景公和兵士们一起惊呼，还以为是河伯显圣了！……
　　古冶子将他的经历说到这里，齐景公也翘起大拇指说：“确是，确是，你的神勇真是天下无双！”
　　古冶子便说：“如此说来，我才是最有资格吃桃子的人！”齐景公点头称是。古冶子便对公孙接、田开疆说：“大王都承认我是最为资格吃桃子的人，那二位还不还回桃子？”
　　公孙接、田开疆听罢，十分羞愧，把剑自刎。两人倒在他身旁。
　　古冶子见两个朋友死了，悔恨交加，说：“二友皆死，而我独生，不仁；盛夸己功，羞死二友，不义；所行不仁又不义，不死则不算勇士。”于是，他拔剑自刎。
　　霎时，三个勇冠天下的人都血染丹陛。
　　晏子见三人死了，对齐景公说：“这三个暴虐无伦的危害国家的人死了，大王可喜可贺！”
　　齐景公说：“这三人为两个桃子就自刎，实在不堪重用。相国果然妙计。”
　　晏子拱手笑了。
　　剑停了，智者推开门望着一院雪色，凝神思虑……
　　赵青山的最后一个音落下，众人还回味在这个意境中，过了一会段兴智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古曲意境尽已弹出，形神并茂，甚好甚好！”
　　紫阳道人也拍了两下掌，笑说：“三个勇士和卧龙先生的身影如在目前，足下果然琴艺惊人。”
　　赵青山抱拳笑说：“卧龙先生爱吟《梁父吟》以抒怀抱，历代文士琴家也写过，以李太白写的最为著名，诗风雄豪俊伟，可惜没把太白的神韵弹出来。”
　　紫阳道人说：“这首琴曲悲凉，被称为葬歌，但阁下却加进古冶子斩杀大鼋之事，为琴曲增色不少，可谓匠心独具。”
　　赵青山笑笑，说：“道长再请出题。”
　　紫阳道人对青山说：“我先吹箫，阁下和之。”
　　道人持箫徐徐吹起，众人只觉置身在一片竹林中，斑竹青翠欲滴，竹叶上沾着晶莹的露水，清风吹过，几片竹叶轻轻飞起，忽然箫声忽转高亢，如一阵秋风猛然扑过，苍翠的竹林不见了，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大雁结对飞过，一轮明月从秋河上升起，秋虫戚戚，一片蛙鸣……赵青山会意，十指拨弄，一串空灵静穆的音符飞了出来，原野不见了，一座雄伟的古刹矗立眼前，钟声从秋天的深处敲响，树梢上震落一抹白霜，几只夜鸟扑腾飞起，古刹的莲池里慢慢绽开一朵巨大的白莲，散发着氤氲的香雾，鸟、兽、虫、鱼纷纷前来朝拜，它们发出：“遮遮支支，朱朱，占占遮，吒吒知，都都，担担谈谈，多多梵梵波波……”的唱鸣，白莲发出白光，旋起一股气流，气流越旋越大，渐渐罩住了古刹，罩住了原野，罩住了江海，树木和青草纷纷向漩涡气流中心的那朵白莲俯下头去敬礼……
　　一曲落音，众人还久久回味在美妙的意境中，良久方苏，紫阳道人带头拍起掌来，说：“年轻人有此琴艺，实属罕见，韵律畅美，意境高远，张弛有度，技法娴熟，这是贫道数年来听到的最美的琴声。”
　　石洪金和陈风也欢欣鼓舞，着实为这个琴艺非凡的好友自豪高兴。
　　赵青山起身对段兴智说：“在下在道长的箫声中加入了《普庵咒》的咒语音符，让这首曲子洋溢着佛家空明澄澈的禅意。”顿了顿又说：“现在在下可以讲价了吧？”
　　段兴智与道人相视而笑，段兴智说：“良驹配志士，宝琴配高手，买者若不入我眼，就是万两白银我也不卖，阁下琴艺绝伦，就当交个知心朋友，一百两权且成交。”
　　赵青山大喜，说：“此等宝琴，王爷是否卖得贱了？”
　　段兴智说：“要是其他古物，小王完全可以赠予阁下，只是这宝琴出自司马相如之手，赠送了没了念想，有些不敬大才，所以只要这区区百两，算我捐予道观的香火钱，以谢道长多年保藏之劳。”
　　紫阳道人扬浮尘一笑，对赵青山说：“阁下真是捡了天下最大的一个便宜，王爷有此雅兴，这百两银子就买宝琴定传为佳话。唉，贫道今天算是进了一点小财了。”
　　众人一笑，陈风说：“道长，王爷，请你们放心，这宝琴让我赵兄弟保管，一定不会卖了。”
　　众人又笑。
　　赵青山当下捐了一百两给道观，得了宝琴，十分欢喜。紫阳真人又送他两本琴谱：扬雄的《琴清英》、诸葛亮的《琴经》。大众都去大殿里朝礼焚香，一起在紫阳道人座下听讲妙法。
　　赵青山三人和王爷在鸡足山盘桓两日，饱览了雄山秀色。赵青山问道人大宋气运如何，道人只说天机不可泄露，让他潜心琴道，定成大器。众人告别了紫阳道人，下得山来。
　　王爷还要邀请青山三人回府做客，三人一则关心蒙古与大宋的战事，二则陈二凤要回趟老家利州东路沔州省亲，便与段兴智告别。
　　段兴智有些感慨，对青山说：“如今宝琴赠阁下，我也少了一份念想，不必为宝琴找不到主人而感慨了，只是有点空落落的。
　　赵青山笑道：“难道王爷舍不得宝琴不成？做生意可不能反悔啊。”
　　段兴智一笑，说：“反悔也不成了，赠与你完全值得。只是孤王想听它的时候，阁下不知在何处呢。”
　　赵青山说：“在下喜欢大理，以后若有时日，我定当携着宝琴来拜访王爷。”
　　“好！”段兴智望着雪雾中苍山说：“江山如画，但愿大理国永久昌盛，欢迎像你们三位这样友好的朋友前来做客。”
　　石洪金笑说：“苍山洱海俺是见识了，更见识了你这位以一百两卖一张宝琴的风雅王爷。”
　　赵青山拱手笑道：“王爷，保重，在下一定像爱护自己生命一样爱护这张宝琴。”
　　众人拱手而别，段兴智驻马望着三人绝尘远去。
　　正是：相逢一杯歌未竟，策马天涯又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