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师囹圄 2小节

　　2、
　　
　　这几天石洪金的卖力表演抢走了旁边那几个卖杂耍的生意。那几个人对石洪金是又钦佩又嫉妒。今天适逢庙会，游客更多，一大早就来摆摊的这几个人见石洪金带着两个秀朗人物一到，他们的观众就跑过去大半，那个正在单立于圈子上表演的扎着一个玄色头巾的女子就有些恼火了，对身边三个伙伴说：“哥几个看，他才来了几天就抢走咱们的生意，要是再过几天，咱们不是都要去喝西北风了吗？”
　　其中一个扎红头条的矮胖汉子说：“不若我们换个地方，在这里生意都被他抢光了。”
　　一个干瘦的小胡子汉子说：“换什么地方！这儿本是咱们的地，他初来倒成了主了！让他搬走！”
　　另一个烂腮胡子秃头的汉子也附和。
　　那女子看了看又说：“这汉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枪棒身手了得，咱看不像是跑江湖卖艺的，若不是军官出身，便是什么运势不济的跑来这里求生活的武林杀手。”
　　这边三人正说着，那边的石洪金已敲锣大声说：“各位乡亲父老，今儿石某与洒家两位朋友在此献艺了！各位有钱捧个钱场，没带钱的捧个人场，您只要爱看，洒家就能演。”末尾“爱看”“能演”四个字被双手捋着袖子身穿短衣的青山连敲了四下鼓伴奏，引起一片掌声。站在一旁略显矜持的余小媛和着石洪金铿锵有力的开场词和青山的鼓声，露出坦然的笑容。
　　石洪金乘势凌空而起一个力劈华山，落地后快步横舞长枪，几个连环招式就引得观众目不转睛——同时青山双手的鼓槌随着石洪金的凌厉身形或快或慢或连奏或点奏敲着鼓点——石洪金几个腾、挪、翻，再紧接一个侧立，长枪从背后此处，身形立成一个满月之弓，鼓点和招式戛然而止，人群里又爆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及喝彩声。石洪金对于青山所配合的鼓点产生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他借着这个翅膀能将一招一式演得酣畅淋漓、恰到好处；而青山也被石洪金劲猛若龙的枪法，矫健如风的身形激发得豪气干云，音乐灵感若香醇烈酒一般；两人不经对视而笑，都竖起大拇指称赞对方。余小媛知道，这两个男人就像两团火，而他们的才艺互相吸引吸收，像酒一般会引发得他们的生命越烧越旺！
　　这边耍杂技的四个人可是气上来了，因为他们的观众全部跑去看旁边的三人组了。那个扎玄色头巾的女子带头领着她三个朋友挤进人群，高声叫道：“那汉子耍得好枪，可你不该将我们哥四个的生意抢了！”话音刚直，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石洪金见喊话这个女子身材中等，略胖，英气逼人，颇有几分梁红玉风采，便拱手笑道：“那姑娘怎如此说话，都是靠手段吃饭，都在一块地上营生，那有谁抢谁生意的道理。”
　　那女子杏眉一皱，让那个胖的朋友丢了两把刀过来，环视众人，又对石洪金道：“本姑娘自幼也习武艺善双刀，今日当着诸位看官，想向这位大哥讨教讨教，来个三刀两胜，若我输了情愿离开此地再不与大哥相争，若我赢了，这位大哥请到别处去营生，不妨碍我哥几个的生意，如何？”
　　石洪金哈哈一笑，心想这些年不想今日遇到一个来找自己比武的女子，便说：“好好，是输是赢，只当切磋，诸位乡亲父老也当一看！”
　　青山便说：“既然石大哥答应，赵某在这里给你二人擂鼓。”余小媛却愁上心来，心想才卖艺几天就有人来找茬。
　　“好好！有劳贤弟了！”
　　人群一阵哗然，想今天可有得看头了。
　　那女子拱手说声请了，便抡起双刀，甩出两刀寒光，砍向石洪金。
　　石洪金现在又得混沌高僧的点拨，武艺又上一层。实际他并不想在市井中比武，不想将武艺全部显露出去，这样会引来很多麻烦。现在他答应和她比武，那出自于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一见这个女子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好感。他只用了还不到一半的力就足够应付她。几个回合下来，她的一把刀被挑飞了。好戏连台，观众们纷纷叫好。他有意让着她，她却如一个挣脱缰绳的马向他拼尽全力。这样绵斗十个回合，石洪金瞅准破绽，一枪又把她的刀挑飞了。第一场她输了。青山擂鼓祝贺。石洪金咧嘴一笑连说承让承让，这个女子哪里服气，叫他伙伴丢两个圈来，对他说：“咱们再较量！”说着丢出一只圈子，那圈子回旋往复，石洪金一一闪过，一枪扎进圈里，那圈子围着长枪还呜呜旋转，那女子纵声跃起，猛地丢出另一个圈子向石洪金套去，石洪金将长枪上的圈子甩了出去，两个在空中一碰，都掉在地上了。石洪金见两个圈子落地，正要说话言和，冷不防那女子又甩出许多圈子来，石洪金施展轻功就势一钻，又闪过许多圈子，兀自笑道：“这女子尽丢些圈子给洒家钻！”正说着，又是一个圈子从脑后打来，忙提枪去挡，只听当的一声，圈子击在枪杆上，震得虎口一颤，要是反应不及时，长枪就被打落了。
　　石洪金有意让她，顺势将后退了几步，又说：“这女子有力道！咱们就此平手如何？”
　　青山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小声对余小媛道：“石大哥遇着心上人了。”
　　那女子也微微一笑，却恼道：“这汉子欺俺女流。”
　　石洪金说：“再打就成冤家了。”人群中哄笑起来。
　　那女子脸微红，问道：“成什么冤家？”
　　“我这大哥说的是欢喜冤家！”青山忍不住打趣，观众又笑了起来。
　　“哎呀呀！”石洪金也笑道，“我这兄弟嘴乖，休怪休怪！”
　　青山乘机出来向那女子施礼道：“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在下看姑娘与我这石兄旗鼓相当，正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你们也不用迁走，我等也不必离开，不若把酒言和，做个朋友如何？”观众看了这场好戏，纷纷喝彩。
　　那女子知道石洪金有意让她，待人有度，又见青山坦诚爽快，便引她三个朋友来相见，都去小酒馆吃酒言和。
　　大家纷纷见礼，原来这女子叫陈风，她的几个朋友胖子叫毛大，瘦子叫毛二，秃头叫毛三，这仨是兄弟，陈风是他们的表姐，都是利州人氏(陕西)，自小学艺出走江湖，练得一身好杂技，武艺也还颇通。
　　陈风端起一碗酒对石洪金说：“石大哥武艺超群，但不知酒量如何？”
　　旁边的毛三说道：“俺关东人性子直爽，喜欢大碗喝酒，俺表姐酒量可不输汉子。”
　　石洪金哈哈一笑，一拍胸膛，说道：“你们关东人和洒家性子！”
　　“请酒！”陈风给石洪金倒满了酒，微笑说。
　　石洪金一饮而尽，说声痛快。陈风又给青山倒了酒，对青山说：“这兄弟长得秀气，会说话还打得好鼓，请满饮此碗！”青山也一饮而尽。陈风又给余小媛倒满酒，对她说：“这姑娘生的娇俏，还不见显露才艺，也请满饮！”余小媛这下可为难了，双颊微红，连说不会喝酒。青山哈哈一笑，对陈风说：“我这妹子不会喝酒，还请见谅！在下替她喝了！”说着拿过余小媛的酒碗咕咚几口就喝了，刚喝完，酒气已上了脸。陈风咯咯一笑，说：“这位兄弟酒量小，也不是爽快的人！”青山剑眉一扬，自个倒了一碗，说：“谁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干了！”向陈风四个一敬，仰头又喝了，刚喝下，头就有点晕乎了。余小媛有点急拿眼色提醒他，他却又倒了碗，又说：“三碗为敬，四碗都是朋友！”说着又喝了，余小媛微微一笑，心想这大琴师也学起江湖人来了。陈风四个也连干四碗。毛二对青山笑说：“够朋友！”陈二凤也点点头。石洪金哈哈大笑，知道青山不胜酒力，却连喝四碗为的是消解前嫌，坦诚交友，指着青山对陈风等人说：“我这兄弟也是爽快人！”又对陈风四人说：“来来来，洒家也敬陈姑娘和三个兄弟四碗酒！”又与众人喝了四碗。大家意气相投。陈风让酒保拿了十六个碗来，都倒满了酒，搬在自己和石洪金两边，站起来对石洪金笑说：“石大哥别看我是女流之辈，能和俺连喝八大碗的朋友没几个，今日难得相聚，不若喝个痛快！你我二人喝了这八碗酒，在江湖道上做个真心朋友如何？”石洪金哈哈一笑，也站起来抱拳说：“江湖上朋友千千万万，话不投机的一大堆，要想交个真心朋友还真是少！难得陈姑娘与毛氏三兄弟盛情，这八碗酒洒家当然要喝！”说着端起酒碗仰头就喝，陈风也端起来喝，两人每喝完一碗，大家就叫好一回，八大碗下来，两人脸上还不上酒气，石洪金哈哈一笑，对陈二凤说：“哎呀，洒家走南闯北今儿是第一次有女侠跟我喝八大碗酒！”青山又补充说：“还有是第一次有女侠提出要和你切磋武艺的！”众人笑起来。余小媛起身为众人唱起曲子，青山用筷子打着拍子，将气氛推向高潮。
　　七个江湖飘泊之人欢聚了一场。酒散已是黄昏，大家各回客栈。
　　晚上石洪金早早睡了，青山却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出去解手，见隔壁的小媛房灯还亮着，原来她也未睡，正在缝补衣服。青山见月华皎洁，秋风高爽，便叫小媛出来看月，两人走到二楼檐下观赏月华。
　　余小媛说：“我看赵大哥兴致愈发高了，许是已打算走这漂泊卖艺之生涯。”
　　青山见小媛容色忧戚，心知她心事重重，便道：“难道小媛另有打算？”
　　“我常常想，为何这世上作恶的人却锦衣玉食，高屋大轿，我等这些心地纯善之人却只能四处飘泊，像一片落叶一般没有归宿。”
　　“混沌大师说这是三世因果。”
　　“赵大哥，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我相信，但我没办法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可能是个酒鬼，是个没修好的僧人，也可能是个大官，还可能是棵树，最有可能是条无人要的流浪狗……哈哈！”
　　“赵大哥好像对前世蛮不在乎——我真想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今生怎么会如此飘泊凄苦呢？……”
　　“——刚才我睡不着，得了几句诗，我念给你听：
　　三世因果问谁兴？秋雨琴魄廿年灯。
　　浊杯邂逅秋云远，迷舵孤行雁声兢。
　　化碛顽石耕赤砚，成莲书瀚度疴膺。
　　此生此梦如水镜，映月丹心更去冰。”
　　“此生此梦如水镜，映月丹心更去冰。”余小媛喃喃吟着，眼泪已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又说：“赵大哥此诗深婉中有清刚，改天我把它唱成曲子，想是不错。”
　　青山也有感触，知她所想，但自己两袖清风，也只能轻轻一叹，仰头一观明月，问她：“小媛青春宝贵，不若让石大哥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如何？”
　　余小媛心里矛盾，明白自己的感情所依，但又厌倦了这卖艺生涯，不知如何跟他讲，只是默默站着不语。
　　“什么物色好人家？”石洪金走了过来，打了个哈欠，打趣道：“原来你两个在这里！洒家还以为你们私奔了哩！”
　　说得余小媛破涕一笑，揩了眼泪。
　　“怎么着，小媛姑娘看月亮都看哭了？”又对青山打趣道：“还是赵老弟欺负洒家的妹子了？”又对小媛说：“不说话？还物色个什么人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姑娘要配大才子！听着丫头！你石大哥做主，就给你物色他了！”说着指着青山。
　　三人都笑了起来。月华染白他们的身影。
　　青山笑笑摆摆手，对两个朋友说：“刚才我想到了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干什么？”
　　“咱们到瓦市勾栏去！我想了下，不若在哪里租个看棚，咱三个合作唱曲演杂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绝不输于其他人！”
　　“对对！是个好点子！我们有个固定的地方就可以更好地赚铜子了！”
　　余小媛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