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露寒微温

　　抓捕火狐与九尾猫的行动失败，这在很大程度上挫败了山岛太郎的自信。他想不明白到底在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导致抓捕失败。田中怀疑是城里的地下共产党没有清剿完毕。在例行的早会上，田中提出了一个方案，她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方案万无一失，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必定能把深藏地下的共党分子剿灭殆净。”
　　山岛同意实施田中的方案，行动初始，确实抓到疑似的共产党，再进行突审，严刑拷打，发现全是假猫假狗，烂鱼烂虾。但田中不气馁，持续坚持。
　　
　　操场传来的笑声如山溪般跳荡回旋。秋萍一阵风地跑回宿舍。安静的宿舍只有凤蝶一人，她放下棋谱，收拾床铺。
　　“凤蝶，凤蝶。”秋萍从外面跑进宿舍。
　　“怎么不踢毽子了？”凤蝶转头说：“踢不过周玉芬吧。”
　　“别取笑我了。”秋萍说：“潘萃芹和我姑姑合伙开了间花店，自产自销。我带你走一走。”
　　凤蝶一听来了兴致：“她们怎么想到开花店？”
　　“她们说植物比人好侍候。”秋萍开玩笑说。
　　凤蝶一听笑开了：“真有意思。她们在大学学得跟植物有关吧？”
　　秋萍睁圆了一双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确实是的。”
　　“能说出那句话的人对植物一定是有好感的。”凤蝶笑吟吟地说。
　　秋萍也笑了：“那你和她们一定相处得来，她们的店开张有一段时间了，我都没去。”
　　凤蝶换下拖鞋，穿上平底鞋：“我们现在就去。”
　　秋萍看着凤蝶梳头，收拾课本，不觉笑了。她试过很多方法叫凤蝶出去玩，她都不去，这一次是最凑效的。
　　两人快步走出校门，楼静从身后追来，邀请她们明天去她家吃饭。秋萍答应了她。牵着凤蝶的手，搭上一辆人力车，兴致勃勃地往花店奔去。
　　半个小时后，人力车行驶在一条碎石小径上，路两旁栽着高大茂盛青翠的凤凰树木。树梢上开满了如火如荼的花朵，树下铺满了一地细碎的深红落英。一阵阵清风迎面扑来，令人精神一振。一条细小的石板路沿伸下去，前面是一大片宽阔的花地，种植着许多花草。花地四周围绕着一圈九里香做的篱笆。花地里种着丁香、杜鹃、山茶、菊花、蜀葵、玫瑰、月季、美人蕉......真是争奇斗艳，绚丽多彩，如绣锦一般，空气里流淌着浓郁的花香，引来殷勤的蜜蜂，起舞的蝴蝶。
　　花地里，秋蕤戴着草帽在修剪花枝。她站直身，迎向秋萍和凤蝶，请她们进店观赏她种的花。
　　花房里也是鲜花的世界，有七彩铃兰、石斛兰、素馨花、白鹭草、百子莲、朱顶红、仙客来、虞美人、君子兰、秋海棠.....当看到莲花升麻时，凤蝶竟有一时的眩惑，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花瓣上。
　　
　　第二天，秋萍踩着自行车来接凤蝶。在去楼静家的路上，秋萍告诉凤蝶，花店要印一批广告宣传单，她把这活儿揽下来，她笑吟吟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一起做，慢慢把损失的费用挣回来。”
　　凤蝶夸奖道：“真有你的。这是个好办法。”
　　楼静的家在一条狭窄的小弄里，秋萍与一个行人擦身而过，自行车就摇晃起来，左右摇摆差点摔跤。站在一扇门坎外，秋萍向院里望了一望，对凤蝶说：“我就说了嘛，楼静这家伙真的有心请我们吃饭？敢情还请了周玉芬和韦艳芳。”
　　凤蝶说：“既然来了，进去坐一会儿。”
　　“这顿饭我吃不下！”秋萍气呼呼地说。
　　正说着话，楼静闻声出来把犹豫不决的秋萍拉进屋里。楼静的母亲很是热情，张罗了一桌子的菜肴。秋萍没有胃口，只是象征性地碰了碰筷子。凤蝶却是每道菜都尝试，吃到好吃的菜便请教楼母。秋萍嘀咕道：“真是个贪吃鬼。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
　　“你说定了！”凤蝶笑说。
　　秋萍用保证的语气说：“我说定了！请你吃一点都不亏！”她话里的意思只有凤蝶听得懂。
　　周玉芬似乎听出一些端倪：“秋萍在和谁生气呀？”
　　秋萍说：“在和自己生气。嫌自己脚不够长，趟了一趟浑水不够又接着趟第二趟。真是犯傻！”这句话火气很冲，搞得一桌子的人都在瞪着她。
　　凤蝶盛了碗鸡汤端放在秋萍面前：“喝汤，这汤味道不错。”
　　秋萍只好忍着气把汤喝了。
　　花店的广告单由凤蝶设计并负责刻蜡纸，秋萍印刷。在棋社的工作室里，凤蝶把刻好的蜡纸小心地装钉在油印架子上，调匀油墨，秋萍系上围裙，戴上袖罩，开始工作。当第一张散发着油墨味的广告单印出来，秋萍笑道：“这是最专业的印刷技术，最完美的印刷水平。”
　　一阵欢快的笑声飞出窗外，在芭蕉林中回荡。
　　吃过午饭，两个女孩踩着自行车，穿梭在闹市区人流较多的街头。两人分工，一人在路口向行人分发广告单，一人把广告单粘贴在显眼的各处墙壁上。
　　田中的车路过十字路口，不经意间望见秋萍在发广告单，接着又望见凤蝶在墙壁上用浆糊粘贴，她的眼中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有鱼儿出现了！她跳下车，趁那两个女孩子走远后，她来到墙下观望。广告单上画着几大朵盛开的玫瑰，含苞欲放的百合，点缀的满天星。花卉旁是一首优美的小诗：
　　
　　有人说，每一朵花都有它的语言，
　　每一个人，都会找到爱他的人。
　　当你无法确定她看你的眼神，
　　那么，送上一朵能代表你心声的花吧，
　　它能传递你的情义与真诚。
　　错过了一个人，
　　就会寂寞一生。
　　
　　广告单下方是花店的店名和电话号码，以及花店的地址。
　　田中撕下两张未干的广告单，带回司令部。办公室里，恰巧龟田也在。龟田接过一张广告单，读了一遍单上的小诗，笑着说：“写得真不错！哪来的？”
　　田中没好气地说：“两个女学生在长安街路口明目张胆的分发张贴这些单子。”
　　山岛看了一遍广告单，抬眼瞟着田中：“两个女学生？”
　　田中没否认，却说：“看来我们钓的大鱼要出现了……”
　　龟田插嘴说道：“这是生意广告单，和反日宣传单是两码回事，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可能！”田中怒道：“明目张胆的张贴单子，就是与我军对抗！就是地下共党分子。”
　　龟田用不屑的眼神看着田中说：“如果是宣传单，上面有必要写明地址和电话号码吗，我看连小鱼小虾都不是……”
　　“龟田先生在中国呆久了，对中国都有感情了。”田中反唇相讥道。
　　龟田气得把广告单往台上重重一放，转身要走，这时，大冢正好前来报到。龟田趁此机会把广告单递给大冢，让他判断是非曲直。
　　大冢看了两眼广告单，朗声读了一遍小诗，抬头说道：“这首诗比火狐那首诗写得更好，这首诗一看就明白它的含义，火狐那首诗我看了一天都不明白写得是什么。”他试探地对田中说：“这首小诗后面的两句，不是在说你吧？”
　　田中震动地迅速地看了眼大冢，故意说：“大冢课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冢嘿嘿笑了两声：“你留在此地，不就是为了大佐吗。”
　　田中脸色不自然地说：“课长太敏感了吧，就爱对号入座。”
　　“你不心动吗？”大冢反问。
　　田中说：“我不认得中国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大冢说道：“那是你还没找到该让你送花的人。”
　　龟田微笑地说：“这张广告单这么快就起到了它的效果，课长现学现用，真厉害。”
　　大冢却对龟田说：“中国人最会做表面文章。非常时期，居然敢有人张贴单子，这人就不简单。依我看，咱们就放长线钓大鱼。”
　　事后，龟田佩服地对山岛说：“大冢课长果然是老谋深算，即挫了田中的气焰，又给了我面子。”
　　山岛问龟田：“那批货找到了吗？”
　　龟田叹了一口气：“炭灶那家伙死有余辜，害得我在安倍长官那里丢尽了面子，差点连官职都丢了。”
　　“最近那边的生意做得怎么样？”
　　“山本夫人贪得无厌，却又吝啬之极，我是血亏得很。”龟田愠恼之极，“宗政那里货不多，我拿得多了，他会防着我，赶尽杀绝生意就不好做了。”
　　山岛说：“做事不能太急，得细水长流。”
　　龟田一怔，随即领悟道：“大佐是学到了儒家文化精髓，说得太对了。”
　　
　　落日尚未西斜，林文华从福州赶回来，在三千寺脚下与谕洋波会面。谕洋波把棽爱国和朱国威安全地送上船后也立即赶来与林文华会合。林文华把筹集到的一笔资金交给谕洋波，让他送到部队里。林文华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细节，目送谕洋波踏上征程，他转身朝城里快步走去，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城里。最近城里暗哨增加，宪兵仍在大肆抓人，这次抓人具体原因不甚明了，他得小心行事。
　　回到城里，林文华径直回家，他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父母和家人。林茂森笑说，林文华回来得正是时候，宗政庆安要在家里搞了一次聚餐。邀请平日里常走动的亲朋好友。林茂森已应邀携家眷前去，时间定在明晚。
　　秋育恒携家眷，凤阳父女，林茂森全家，几家人再聚首，气氛热闹欢欣。
　　一轮清朗的明月高挂树梢，风徐徐地吹动树叶，桂花散发着缕缕沁人心脾的馨香。宗政庆安眺望着皎皎明月，感慨道：“青春易逝，物换星移，时光荏苒沧海变桑田。”
　　凤阳应和道：“流金岁月，韶华永绝，年华似水一去永不回。”
　　林茂森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感怀伤情了呢？”
　　“我是由感而发。”宗政庆安说：“近来我常回忆年轻时的美好时光，转眼年近花甲，真是光阴似箭啊！回首这一生，虽没有大起大落，但也多姿多彩。有一份满意的事业，一个忠实的伴侣，几个亲朋好友，这一生没有枉度。”他看着凤阳说：“老弟就少一个伴侣。”
　　“大哥错了，”凤阳微笑说：“我的伴侣一直跟随着我，从未曾离开过。”
　　宗政庆安微微一愣，明白了凤阳话里的含义：“曾经沧海难为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围棋不能陪你一辈子，女儿迟早要嫁人。”
　　说到女儿，凤阳回头看了眼坐在另一台的凤蝶，她和秋萍秋蕤林文新林文华正聊得欢。他对林茂森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孩子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是啊。”林茂森说，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这边台，林文新问秋蕤：“最近花店生意怎么样？”
　　秋蕤笑说：“生意好多了。凤蝶和秋萍印得广告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你们的广告单是怎样印发的？”林文华不解地问。
　　秋萍说：“我在街头派发给路人，凤蝶把广告粘贴在比较热闹的街头墙上。”
　　林文华一脸惊愕地瞪着凤蝶：“没有宪兵干涉吗？”
　　“没有啊。”凤蝶摇头。
　　“印发了几天？”林文华又问。
　　“大概有一星期。”秋萍说。
　　“是大白天吗？”林文华内心很是吃惊。
　　“是啊。”秋萍点头。
　　林文华探究的目光久久落在凤蝶脸上，看得她一阵惶惑。
　　林文新问秋蕤：“你们的货源都是从哪里进的？”
　　“有些是自己种植的，但大部份是花农提供的。”秋蕤说。
　　林文华对凤蝶说：“你们印发传单，日本人肯定早已知道，等时间一成熟，就进行抓捕。到那时任你百口莫辩，日本人抓人是不讲理由的。如果是抓到女性，铁定不会放人。”
　　凤蝶说：“你说的这些我已经考虑到了。第一次贴广告单时，我就发现我前脚刚贴完，后脚就有一个女的把广告单撕下来。”
　　林文华担忧地看着凤蝶：“你一定要千万小心。”
　　凤蝶点着头说：“我会小心的。你也要小心。前两天，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明珠路有一家浦记粥面馆的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石榴，石榴是喜阳植物，正开着花呢，可是那家人昨晚我路过时他居然把花盆摆出来，今天上午再次路过，那户人家又把花盆收回去了。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林文华蹙紧眉头：“这是一种暗号。这家店肯定有问题。”他在桌下把凤蝶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再次提醒她，“你们肯定被盯上了，你一定要想好计策对付过去。”
　　凤蝶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日语，能周旋过去。”
　　林文华紧紧地凝视着凤蝶，深沉的目光里充满着太多太多的忧虑，凤蝶清纯可人，教人一见就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