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径紫陌
作品名称:风之候鸟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1-07-29 20:02:44 字数:4689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周而复始地过,安懿每天一大早,吃了奶奶做的早餐,搭乘最早的公共汽车到单位上班。家在西头,乐团在东头,坐公车要一个多小时。中午休息,没有回家,在饭堂边吃午餐边休息,和新结交的朋友在天南地北地聊天。下午下了班,每每路过邮局,安懿几次想走进去,她想寄信给宁冠初,可转念一想,等做出了成绩再说。
此时的山里,宁冠初到村长家,把两千元交给村长,感谢他热情招待马教授和张老板。两天后,设计院的专家来到吉寨坡,与宁冠初、宁泰华和村长在商议着建设桥梁铺公路的事宜。一星期后,十几辆小拖拉机、农用汽车拉着一车车的石子、水泥、钢筋、沙子进驻山里,河边开始热闹起来。
村寨里也跟着热闹起来,村里的报告打上去,扶贫组和供电局的人下来考察,大力支持宁冠初的举措,并研究安装线路的事项。
宁冠初变得忙碌起来,白天忙于工地上的建设,晚上和专家讨论问题。桥梁建设的每一个环节,宁冠初都参于其中,向专家学习看施工图,充实自我。
雨季过后,山里的天气变得晴朗煦和,天空万里无云。夜幕降临,宁冠初从工地回来,全家人坐在餐桌旁,等他一起吃饭。
餐桌上有五道菜,其中有一道红烧青蛙肉,宁冠初看了眼母亲和外婆,说道:“你们知道我从不吃青蛙,怎么还烧这道菜?”
吉娟娅说:“这是吉平凡送来的。”
宁冠初摇了摇头,夹另外四道菜吃饭,那道青蛙菜碰都不碰。
“真不吃一口?”吉娟娅问大儿子。
“不吃。”宁冠初不耐烦地说,“青蛙身体里最多寄生虫,煮都煮不死。而且平凡家里又养猫养狗,在灶台跳上跳下的,脏死了。”
宁泰华说道:“我都说了,吉平凡做的菜再香,冠初都不会吃一口的。拿去喂鸡。”
外婆看着宁冠初说:“过一会三舅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宁冠初抬头问。
“你说过,平凡不跟三舅姓,那她就可以嫁给你了。”
宁冠初惊愕地瞪大眼睛:“我也说过,她就是不跟三舅姓,我都不会跟她好。我从小就不喜欢她,从来都当她是妹妹,怎么可能长大了会跟她好?尤其是现在,我都跟安懿好上了,村寨的工程做好后,我就到扬州找安懿,话都说好了。”
“她去找千金婆算过命,她属土,嫁给属木的人最好。”外婆说。
宁冠初放下筷子,说道:“安懿属木,她属土,你说我跟谁最合适?”
外婆说:“安懿细皮嫩肉的,我担心她吃不了苦。”
宁冠初说:“我就没打算让安懿干粗活,她弹她的琴,家务活我全包,感情照样好。”
吉娟娅说:“妈,你别为三哥说话了。当初冠初救安懿上来,他们的感情不能确定。现在已经确定了,平凡就更加不可能了。安懿回城之后,我们一直在担心,怕她一去不回来,现在知道她是个极讲信用的人,而且办到的事是我们八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在心里早已经接受她。退一万步讲,即使冠初没遇到安懿,我也是绝不同意平凡进入我们家门。”
女儿坚决反对,做母亲的无话可说。
冠祺做完作业想出去玩,在收拾他的作业本,无意中翻开美术作业本,顿时呆住了。他拿着美术作业本跑出屋,向山脚下跑去。
“哥哥,哥哥!”他一路叫着。
宁冠初在河边指挥着拖拉机倒车,把材料井然有序地堆放好。听到小弟在河对面叫他,他跳上小船划向河对岸。
“什么事?”他跳下小船问。
“给你。”小弟把美术作业本递给哥哥。
宁冠初翻开作业本,只看了一眼,眼睛里瞬时涌上一层泪水,作业本里画着他的肖像,画得人物传神极了,让人怦然心动。
空白处写着一首小诗:
山里下着一场大雨,
化做滔滔洪水,
把我迷失。
伤痛中,我问自己,
我们是否还能回到过去?
流着泪无语。
山里下着一场小雨,
我站在雨里,
回味着初相遇,
他如同山里的雨,
带着山里的气息,
清新而真实。
山里又下了一场大雨,
肆意而凄迷,
令我徬徨无计,
落寞地问自己,
抓紧还是放弃?
疑惑中的美丽,
是否如大雨悄然离去?
不知什么时候,宁冠初已是泪流满面,安懿的心如这首小诗一览无遗,他清楚她的心扉,他告诉自己,他绝不会放弃她,紧紧抓住这份从天而降的美丽。
傍晚回家吃饭,吉娟娅忽然问宁冠初:“你的席子下面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宁冠初一时不解。
妹妹说:“我今天拆你的蚊帐洗,在你的席子下面看到一打东西。”
吉娟娅把一打用报纸包的钞票放在餐桌上。宁冠初瞪着一打的钞票,傻眼了。
“是不是安懿放的?”宁冠初喃喃地说。
“一共五千。”吉娟娅用报纸包好说。
“一定是那天回来,她放在下面的。”宁冠初说。
宁泰华说:“是安懿给你的,你收好了。”
宁冠初把钱交给母亲:“阿妈,你收着。安懿受伤,你照顾她最辛苦。”
小弟叫着:“哥,你还没买运动服运动鞋给我呢。”
“明天带你去买。”宁冠初说,“明天进城,要到电信公司打听安装网络的事。”
妹妹说:“现在大城市里已经是网络的世界了。一装上,就可以和安懿姐联系了。哥,小弟说,安懿姐悄悄地画了一幅画,给我看一看,可以吗?”
宁冠初从裤袋里掏出小弟的作业本递给小妹。一家人挤在一块儿端详,厨房里一时安静极了。
许久,宁泰华开口说道:“安懿真是个聪明伶俐才貌双全的女子,气质空灵飘逸不说,字也写得娟秀漂亮,诗写得朦胧又充满诗意,带着江南的婉约飘渺气息。”
冠祺不解地问:“阿爸,安懿姐写的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泰华看着大儿子,说:“安懿这次来旅游,当中的人一定有她心仪的人,但是,那场洪水把她的梦打断了,你走进了她的生命里。她很矛盾很犹豫,儿子,这场大雨下得正是时候,你得把握时机,千万别错过了她。”
“一旦错过,悔恨终身。”吉娟娅说。
“没错,你与她是同根同源之人,没有比她更合适你的人选了。”宁泰华语重心长地说。
宁冠初聆听着父亲说的话,点着头,给父母夹菜。
“怎么屋里静悄悄的?还以为没人在家。”一个女子背着婴儿走进院子。
冠锦起身让座:“大姐,你坐。”
“怎么回事?家里有事吗”大姐看着家里人的每一张似乎心事重重的脸孔,不安地问。
冠锦拿了张小凳坐在大姐身旁,说:“在说安懿姐。”
“不是说安懿与阿弟好上了吗?她回城了就变心了?”冠绣也为冠初担忧起来。
“姐,瞧你说得,安懿怎么会变心?”宁冠初说。
“她是大城市里的人。姐虽然没见过她,但听全寨里的人都在说她。说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皮肤白得像山岭上的积雪,两条腿纤细修长像铅笔似的,阿弟的眼睛都舍不得离开她。”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笑开了。
“就像阿妈当初一样,阿爸在山那头上课,阿妈变得魂不守舍,跟阿公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偷偷跑到山那头躲在窗外偷听阿爸上课。阿爸在大伯家备课,阿妈挑着水有意绕了一大圈,就为了看一眼阿爸,走路不看路,摔跤是常事,阿公说为了那一眼,木桶摔烂了好几个。”
笑声一瞬间在厨房爆响,兄弟姐妹四个笑得不可抑止,宁泰华和吉娟娅在儿女欢快的笑声中都不好意思起来。
“我来的路上,看见三舅和二舅大舅在商量着什么,听二舅的大嗓门在说,阿弟的事他做不了主,阿弟在外当兵多年见过世面,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冠绣说。
冠锦说:“这个三舅也真是的,心疼平凡,总想让她嫁到我们家来,这根本不可能。”
冠绣看着宁冠初:“阿弟,听说你计划在山下建房子开商店?”
“是的,开家商店让妈打理,家里有了稳定的收入生活就不愁了。”宁冠初说。
“你打算建多少间?”
“二舅测量过,说那块平地能建六间房。要想再建多些房子,必须推平山坡。”
“二舅是不是跟你定了?”大姐问。
“二舅三舅四舅都定了。”
姐姐说:“建多一间房给姐,好吗?”
冠锦说道:“姐,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我想开个茶水店,卖凉茶茶叶什么的。”姐姐说,“一听说你要在山下建房子做生意,好多人都知道那是发财的路子。二舅是村长,你做什么他都支持你。阿爸说了,这笔钱是安懿帮你争取到的,都归你,由你支配。钱的事姐不说了,但姐是你亲姐,你多建一间房给姐,行不?”
不等宁冠初说话,妈妈先说了:“你那婆家嫌你净生女儿,做生意的钱得是你拿着,生意上的事不许你婆家人插手。”
宁冠初说道:“生男生女又不是女方决定了,全是男人的事。”
全家人都笑了。
“还是阿弟明事理。”姐姐笑说。
“这是讲科学的,读过书的人谁都懂。”宁冠初说。
妹妹说:“就是姐姐的婆家不懂。”
姐姐叫冠祺去打碗饭,一转头含笑地看着冠初,压低声音问:“同房了?”
大姐当着全家人的面问这事,全家人都笑开了。宁冠初脸一红,点了点头。
“阿弟还不好意思了呢。你在田边的草垛里出力地亲安懿,两手伸进她衣服里,路过的人被你猴急的样儿都弄脸红了。”
姐姐说话毫不客气,把一家人都给逗乐了。宁冠初的脸红得像灶里的柴火,红云直漫到耳根。
“到时安懿生个女孩儿给你,你要不要?”姐姐打趣地问。
“当然要啊。”宁冠初说,“我就要安懿给我生孩子。”
姐姐说:“城里和山里的女孩儿处境不一样,城里当宝贝疼,山里丢着养。现在姐生了三个女儿,在家已没说话权。你给姐建一间房,到时姐有了钱,背挺直了,他家人就不敢说话了,姐有了钱好好养女儿。”
“行啊,我叫施工队把山坡拓宽,建多一间房给姐。”宁冠初说。
姐姐欲言又止,冠初看出姐姐还有事,便问:“姐,你还有什么事?”
“阿弟,你知道的,在这村里,只有阿爸一人领工资,虽然不多,却是稳定的,全家人都饿不着。但是我们都是靠天吃饭,一年年收入还不到两千。现在你有了安懿,她帮你一下子挣到了千万的身家,全村人都羡慕你,说你运气好得不得了,救上来的女子居然是你的真命天人。”
宁冠初脸上洋溢着春风一样的笑容:“你不是只想对我说这些话吧?”
姐姐又说:“现在农忙过了,你姐夫没事做,你能不能帮一帮他?”
宁冠初愕然地看着姐姐,说:“姐,你让我怎么帮姐夫?建大桥铺公路都是专家联系的施工队。拉电网也是城里下来的人。”
“姐不是这个意思。阿爸说了,将来你是要做生意的,现在村里人都议论开来,安懿报恩帮你,说你做生意肯定是要发的,你能不能带你姐夫做?”
宁冠初说:“做生意得等大桥建好,电网通电以后,我要到城里找安懿,和她一起挣钱。到时做生意,这里是供应站,是需要人手,到那时会让姐夫来做的,你放心吧。”
“太好了,跟你做,一定会赚到钱。”姐姐喜上眉梢。
妹妹有意无意地说:“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一心想着自己的男人。”
姐姐立即说:“安懿没嫁人,不也一心想着我阿弟了吗?”
妹妹翻了翻眼睛,说不上话来。
三舅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他走进厨房,告诉宁冠初,平凡这几天像掉了魂似的,昨天上山砍柴从山上摔了下来,把腿和手都摔伤了,让冠初有空去看看她。
宁冠初沉默着,久久不言语。
吉娟娅说:“冠初吃过饭会去看她。”等三舅走了,不满地低咕道,“明知我们不同意,还一个劲地缠冠初。”
宁泰华叹息说:“唉,落花有意,可是流水却无情。”
吃过晚饭,宁冠初到三舅家看望平凡。看到宁冠初来了,平凡喜不自禁,叫弟弟让座,她从木柜里取出一双亲手做的布鞋送给宁冠初,这让宁冠初既感动又难受,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平凡,你做得鞋那么好看,我用不上,你留给作智穿吧。”宁冠初用平和婉转的语气说。
平凡两眼盯着宁冠初说:“你的脚大过作智,他怎么穿?”
“那留给三舅。”
“我阿爸更加穿不了。”平凡脸上掠过一丝凄苦,“冠初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做的东西不合你心意。”
宁冠初慌忙说:“别这么说,是我用不上。”他说着把那双鞋放在手掌上掂量着,“这双鞋做得这么精致,我怎么好下地干活?”
“你可以穿去赶圩或是参加集会。你看,我在鞋垫里还绣了一个宁字。”平凡把鞋垫翻过来。
宁冠初真是无语了,哪有把姓氏绣在鞋底的?可对平凡的苦心他又无法拒绝,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布鞋。他借口还有事要做,匆匆离开三舅家,多呆一分钟,就心乱一分。他转过一个弯道,叉路口有人打着手电筒向他走来,嘴里叫着他的名字,听声音是二舅。
两人站在路口聊开了,二舅想让宁冠初帮个忙,叫施工队帮推平屋后的一座小山,再填平一条山沟,建两排小砖房做农家乐。母亲是在二舅背上长大的,他也是二舅最疼的外甥。他过去有什么事求到二舅,二舅从来都不拒绝。他思索了片刻,答应了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