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望见西海

　　班车到达武汉，安懿与宣宜宾、策辉煌、方子娆、卞尚婕会合。当方子娆看到安懿的自行车，不禁大叫起来。
　　“安懿，你也太寒碜了吧？怎么买这种自行车？”
　　安懿不解地说：“我的车怎么了？挺好的。”
　　方子娆说：“你这车只能在市区里跑两趟，怎么能跑山地公路？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一辆车全看出来了。”语气里充满了刻薄的嘲讽。
　　安懿早有心里准备，平静地说：“我这车性能可好了，我试过了。”
　　方子娆奚落地说：“你这款自行车两年前早淘汰了，现在用的是我们这种。”说完拍了拍跨下的自行车。
　　安懿看了眼方子娆宣宜宾的自行车，他们的车是铝合金钛质，现如今最漂亮的款式，价值上万元。她的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你的车肯定跑不过我们，到时落在后面拖我们的后腿，你说怎么办？”方子娆的话越说越尖酸，不给安懿一点面子。
　　卞尚婕连忙打圆场：“好了，来都来了。子娆你别说那么多了，安懿的家庭条件不好，她能买到这种自行车已经很不错了。”
　　方子娆的嘲讽已经让安懿心里很难受了，卞尚婕再补一刀，安懿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她开始后悔这次的旅行了。
　　宣宜宾蹲下身检查安懿的车，站起身对安懿说：“你的车跑山路可能有点难，得换轮胎才行，换了轮胎就能跑了。”
　　事到如今，安懿没话说。在车行，索性把车轮车胎全换了，父亲给的五百块转眼没了，安懿心里顿时有被针扎的痛苦，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克制着，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正式踏上征程之前，宣宜宾做了一次详尽的规划，方子娆也提了很多建议。安懿心里犯堵，他们规划的路线尽是难行难走的，而且宣宜宾对湿地河流高山森林更感兴趣，路线都是奔这些地方去的。
　　“既然都出来了，不妨做一次冒险的旅行，这样才够刺激。”宣宜宾说。
　　方子娆卞尚婕策辉煌都没意见，安懿咬着嘴唇不出声。
　　上路了，宣宜宾和策辉煌的自行车轻捷快速，像风一样在路上穿梭，方子娆和卞尚婕的车也紧随其后，只有安懿，总是落在后面。
　　每到一个三叉路口或者十字路口，宣宜宾便停下来等安懿，这一等往往要等上个把钟头，方子娆特别有意见。宣宜宾等的次数多了，也等不下去了，便在路边做路标或是贴个留言给安懿。
　　几天下来，安懿紧赶慢赶，沿途的风景只有她一个人在欣赏，说好是一起旅游的，却成了她一个人的旅行。
　　遇到高山，宣宜宾和策辉煌方子娆卞尚婕放好自行车，带上登山工具爬山。安懿赶到会合点，只见自行车不见人，她没有力气再去爬山，在山脚下休息搭帐蓬，帮看车。
　　风和日丽的时候还好，碰到刮风下雨，她的速度更慢了，穿着雨衣，打着手电筒，在漆黑的路上艰难地踩着自行车。到达说好的小旅店，已是深夜，方子娆卞尚婕早早安然入梦，而她累得筋疲力尽，两条大腿根被磨掉一层皮，双脚踩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痛。她一边洗澡一边委曲地流泪，这一路她在找罪受。
　　早晨，准备上路时，宣宜宾检查安懿的自行车，换下她的已磨平的外胎，并告诉她，前面是湿地，再往前就是森林了，让她一定要跟上，别掉队了。
　　安懿不满地说：“那你就不能踩慢点儿吗？”
　　宣宜宾讶然地瞪着安懿：“我们这次出来，是有时间限制的，我到时还得赶回北京，错过了报名时间怎么办？”
　　“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安懿低咕了一声。
　　宣宜宾愕然地看着她，安懿已经在打退堂鼓。
　　听说安懿不想一起走了，方子娆不屑地说：“到了前面的县城，你可以搭车走，没人拦你。”
　　安懿低着头不吭声，宣宜宾拍着安懿的肩说：“都出来了，大家说什么都要结伴把这次的旅程走完，你一个人说走，半途而废，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
　　安懿咬着嘴唇不说话。
　　宣宜宾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让安懿能跟得上。安懿的自行车确实不行，爬坡缓慢，不是掉链就是爆胎，几次都是宣宜宾和策辉煌久等不到人沿路返回来寻找，碰上零部件坏了，不仅帮着修车，还得帮扛车，累得不得了。方子娆看不过去，当着安懿的面训起话来，甚至放话叫安懿自己回去，别耽误他们。
　　在翻过一座山时，安懿的自行车又掉链了，修了好半天，眼看天黑，没找着落脚点，方子娆又吵起来，指责安懿拖后腿，骂到最后直接叫安懿滚回去。
　　策辉煌看不下去，对方子娆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大家都是同学，就更应该团结互助，而你呢，却是一个劲地排斥怒怼。”
　　“她这是在拖后腿！”方子娆气得干瞪眼。
　　卞尚婕不时冷言冷语几句，鄙视的眼神在不时流露。
　　策辉煌修好了车，站起身说：“别吵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赶紧搭帐蓬吧，养足精神，前面是原始森林，山又高，坡又陡，还有野兽出没，大家别走散了。”
　　这一路走来，方子娆与卞尚婕明显地在排斥安懿，说得话夹棍带棒，含刺带针，每一句都是伤害，安懿后悔了，一个人在后面偷偷地掉眼泪。
　　进入贵州地界，二级公路尚可，但也蜿蜒曲折。宣宜宾四人如风一样穿梭在山岭间，而安懿独自一个人在奋力前行。由于自行车落后的装备，安懿紧赶慢赶，还是被远远地落下。她踩累了，停下来休息喝水，望着远处崎岖荒芜的山路，她心里不断在打退堂鼓，但每次都被意志说服，继续踩着车上路。
　　翻过几座山，越过两条大河，进入苍苍莽莽的原始森林。一入夜，山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狼嗥，把安懿吓得半死。他们在路上已走了大半个月，还没按计划到达目的地，宣宜宾有点焦躁了。他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地图，他们已进入云贵高原与四川盆地接攘处，这里是最险峻的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地带。翻过这片区域，进入四川省，就到达重庆了。
　　五个人围着一堆篝火吃简单的晚餐。方子娆与宣宜宾有说有笑，策辉煌与卞尚婕也在轻声耳语，唯独安懿是默默地无语着，好像她是多余的。
　　宣宜宾走到安懿身边，坐在她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安懿。
　　“给，这是我在小镇一家老玉店买的玉扣，喜欢吗？”
　　安懿看了眼玉扣，没接过来，语气淡然地说：“这玉扣是茶绿色的，还是豆种，我不喜欢。”
　　宣宜宾表情一呆，一时说不上话来。方子娆冷不防从宣宜宾手里把玉扣夺过去。
　　“我就说嘛，你的东西入不了人家的眼。还是送给我吧。”方子娆说。
　　宣宜宾极为不悦，从方子娆手里把玉扣抢过来，温言和语地对安懿说：“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安懿脸孔如一汪静水：“有孔雀绿吗？”
　　宣宜宾脸上浮着笑容：“原来你会看玉。孔雀绿的玉得要种水好，回到城市我慢慢找。”
　　方子娆又把玉扣抢过去，把玉扣挂在脖子上，朝宣宜宾抬了抬下巴：“这玉扣我要了。”
　　宣宜宾大方地说：“就送给你了。”
　　夜里，安懿躺在她的帐篷里，耳边不时传来方子娆的笑声，方子娆与宣宜宾坐在篝火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天亮了，安懿钻出帐篷，眼睛一呆，宣宜宾与方子娆相依相偎地坐在燃尽的篝火旁，看来两人是促膝谈心了整整一晚。
　　安懿别过脸，装作没看见，到远处的小溪边刷牙洗脸。
　　吃过早餐，五人向山里进发。山里的山风虽然凉爽，但日头猛烈如火，晒得人皮肤发烫出碱子。安懿又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她抹着脸上滴滴嗒嗒的汗水，心里的苦水也像脸上的汗水一样滂沱。
　　入夜，安懿囫囵吃了麦片加一个鸡蛋，在河边简单地洗了个脸，然后钻进帐蓬里。她打开手电筒，翻着背包，找骨痛贴膏贴在大腿膝盖上和脚踝上，两条腿酸痛得厉害，全身又累又乏，骨头仿佛要散了架似的。她一头枕在背包上，盖着薄薄的毡被，眼一闭很快睡着了。
　　半夜里，下起了密集的大雨，把篝火打灭，粗大的雨点打在帐蓬上嗒嗒地响。安懿睁开眼，耳边听到方子娆与卞尚婕隐隐的悄悄话。
　　“听说古典乐团跟安懿签约了，还是首席。”
　　“签约是听说了，但不一定是首席吧。”
　　“她家里没钱，却还在买廉价的断码奢侈品，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宣宜宾鬼迷了心窍，偏偏看中她。”
　　“这里是原始地带，野兽很多呢。”
　　……
　　话里极尽在诋毁她，甚至计划把她丢在后面喂狼。她的眼泪无声地沿着眼角滑落，如帐蓬外的雨点流个不停。
　　“今天宣宜宾的水喝完了，嘴皮子发干，都起了皮。我递给他仅剩的半瓶水，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从那以后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方子娆得意的声音飘过来，安懿翻了个身，抹了抹眼角成串的泪滴，不想听那令人烦躁的声音。
　　天朦朦亮，大雨仍在下。安懿钻出帐蓬，抬头望着前面岚烟横黛的高山，缥缈的浓厚雨雾覆盖着望不见的山巅，四周重云如盖迷茫混沌一片，不远处的溪水水位上涨，变成一条河流在哗哗地响，翻卷着汹涌的浪花拍打着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枝叶繁茂的水杉树。
　　安懿走到水杉树下，把自行车上的一条铁锁链挂在水杉树的一棵枝桠上，还绕了两圈，以示到过此地。
　　雨势有增无减，宣宜宾观察山头滚滚的云团，云层里传来隐隐的闷雷声，他着急地叫唤同伴，收拾帐蓬背包，推着自行车赶紧离开此地。
　　一行人背着背包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行走在山岭间，巨雷如滚石从头顶上轰鸣滚过，粗大的雨箭滂沱而下，模糊了视线。前面的森林变得白茫茫一片，雨点哗哗地下着。五人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泥路不见了，陷入了泥泞的草滩之中。大家惊觉地发现走错了路，慌忙掉转头往回走，竟然看不到来时的路。
　　宣宜宾取出指南针，往另一个方向走。雨注铺天盖地地袭来，还夹着粗大的冰雹，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把五个人都打懵了，一时慌作一团。方向似乎不对，山上的雨水如猛兽似地倾泻，在山岭间发出惊天动惊的轰鸣，五个人被大雨打得晕头转向，如浪花里的小石子在浪里打圈圈。宣宜宾心里涌起巨大的一阵惶恐，他知道他们遇到了爆发的山洪。
　　洪水如发狂的野兽奔腾呼啸而来，一下子没过了他们的腰身。宣宜宾大声地叫唤同伴往高处走，自行车已顾不上了，他们弃车往山上爬。宣宜宾爬到一块突兀的岩石上，伸长手臂拉策辉煌。方子娆和卞尚婕奋力爬上高处，脚下不时“掉落”下来许多的石头，爬在最下面的安懿吓得躲开砸下来的石头雨，宣宜宾把方子娆和卞尚婕拉上来，再去拉安懿时，一波强大的山洪滔滔奔涌而来，一个高高的浪头涌来，卷起安懿，迅速淹没了她，安懿还来不及叫一声，洪水瞬间把她吞入浑浊的水里，沿着山下冲了下去。
　　“安安——”宣宜宾目眦尽裂地撕心裂肺地叫唤着，奔腾怒吼的洪水声把他的叫声盖过。
　　望着脚边浊浪排空的洪水，宣宜宾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岩石上，脸上流淌着纵横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