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那狗的母亲病危，是在田明岭矿泉水厂土建工程完成已经进入设备安装的时候。
　　那天，那狗刚和设备供应厂家谈完设备安装事宜，就接到大胡子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大胡子声音有些嘶哑：“那狗，你妈病重住进了医院，这回病了不一定能爬得起来，你妈交代我给你们打个电话，想见见你们。”
　　听大胡子在电话里这样一说，那狗的眼圈立刻湿润了，哽咽着说：“好的，我知道了。”说完挂了电话。那狗接完电话就招呼蓝小平：“设备的事你全权处理一下，我妈病危，我要马上去黔江一趟。”那狗交代完就和司机一起上路开出了田明岭。
　　一路风驰电掣般，司机把那狗送往黔江医院，那狗跑步来到母亲的病房，见大胡子一直守候在老伴的病榻前，虚弱的母亲看见那狗进来，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那狗制止了。还没等那狗开口，母亲就断断续续地说：“那狗，你来了？”
　　那狗一大步迈到床前，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来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嚎啕大哭。母亲伸出另外一只手摸着那狗的头，细微地说：“那狗，多大的人了，还哭，就不怕人笑话啊。人百岁是一死，周岁是一亡，我也是七十多的人了，来到这个世间上造孽，生下你们姊妹三个，特别是你，受了极大的委屈，娘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娘再报答你。”
　　母亲的话再次让那狗伤感，哽咽着说：“妈，您快别这么说。每个人生都免不了坎坷，您生我们三姊妹，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的累，我没有报答到您，我准备把田明岭的安乐窝修好了，就接您们去养老的。”
　　母亲：“我听你爹说，你在田明岭办了一个厂，这很好，人活着就是不能忘本，把田明岭建设好，让家乡人们共同富起来。听说你这个举动后，我就放心了。你终于继承了你亲爹的遗愿。”
　　卢小倩提及那狗的亲爹，让他想起了母亲对他讲过的：他父亲田大锅祖辈们自从在田明岭落户安家以后，一直把家园的建设传承下来。开荒垦地，栽树培育，一代一代建设家乡。那时候，虽然条件有限，但建设家乡的情结从来都没停息。到了那狗这一辈，老了的时候眷恋家乡、建设家乡的愿望也是自然而生。虽然自己的条件有限，但社会形势一片大好。如今他的夙愿快要实现了，也算是没有辜负祖辈们的期望。
　　那狗想起母亲曾经对他讲起的田家故事，经母亲的提及，仿佛祖辈们建设田明岭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再现，虽然他除了父亲其他的祖辈们一个也没见过。
　　母亲的问话让他遗憾，眼看他在田明岭的新窝就要建成，母亲却病得卧床不起，想到这那狗心酸：“妈，您放心吧，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我还等着您到田明岭安享晚年的。”
　　母亲却说：“孩子，我知道你孝顺，可你妈没有这个福气了。如果这一次我一口气不来（方言：去逝的意思），你要和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弟弟们搞好关系。虽然小琴前些年对不起你，但终究还是你的妹妹。现在她落难了，你以后要好好照应她。”
　　那狗说：“您放心吧，不管以前小琴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计较的，她毕竟是我妹妹。”
　　母亲听了那狗的话，悬着的心像是落地了。他们正在说话间，大胡子在医院大门外接到了江一波和张晨，一起来到病房。
　　卢小倩见三个孩子都来了，虽然小琴在服刑未到，但江一波来了也一样。卢小倩瘦弱的脸上露出微笑，气力微弱，说话的声音不大：“你们都来了，我走之前能见到你们，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大胡子安慰她说：“说什么傻话呢？那狗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的病会好的。”
　　“胡子，你也不要安慰我了，我的病我清楚。我如果死了想回老家田明岭看看。”卢小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狗望着母亲的笑脸，说：“妈，您这个心愿一定可以实现。”
　　那狗说话时，母亲微闭着双眼。那狗说完话，等待母亲的回答，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回音，大胡子用手抚摸老伴的脉搏，没有了跳动，立即吩咐张晨：“快去值班室叫医生。”
　　等医生来到病房的时候，卢小倩已经停止了呼吸。那狗再次嚎啕大哭。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的那狗，在母亲去世的时候，精神彻底垮掉了。江一波和张晨劝慰他：“人死不能复活，还是安排母亲的后事如何办理吧。”
　　那狗征询大胡子的意见：“就按妈说的，她去世后要回老家田明岭看看，满足妈的愿望，把妈弄回田明岭安葬吧。”
　　大胡子说：“好是好，就是黔江离田明岭太远合适不合适？”
　　那狗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啊，就是天涯海角，只要是妈愿意的，再难也不是问题。何况，黔江离田明岭也才五六百公里的路程，没有关系。”
　　大胡子说：“只要你们不怕麻烦，这样也行。”
　　卢小倩的安葬问题，经过一家人的商量结果是拉倒田明岭安葬。江一波和张晨都身居要职，帮助把母亲收敛过后就各自回单位上班了，母亲的丧事由那狗一手操办。
　　田明岭属于土家族群居的地方，卢小倩的丧事按照当地土家族的习俗办理。那狗请了风水先生，在矿泉水厂的正上方选了一块墓地。
　　在选墓地之前，那狗对风水先生说：“我的母亲一辈子经历坎坷，受苦、受累、受委屈，死后我要让她见证我为田明岭家乡建设出力，让她的在天之灵保佑我。”
　　听了那狗的话，风水先生对他说：“难得你一片孝心，我会给老人找一处她满意的宝地。”于是满山寻找，终于在矿泉水厂的正上方找到了那块墓地。
　　卢小倩的丧事办得很隆重，那狗请来了丧鼓队。在当地称为“打丧鼓、唱丧歌”。也就是用歌舞的方式悼念死者,这是土家族先民在长期生产与生活中所形成的独特习俗,世相承袭的遗风。
　　丧鼓一直持续了三夜，在母亲的棺灵前，一人执槌击鼓,四人踏着鼓点相对而舞,边舞边唱。粗犷的舞姿，随着锣鼓的紧凑，喊调高昂豪放。
　　掌鼓的师傅边敲边唱:天地开场,日吉时良。鲁班到此,修下华堂。秀才到此,做篇文章。歌郎到此,开下歌场。
　　跳丧的人一起跳着舞蹈，嘴里喊着：混沌初开出盘古,浑身一丈二尺五。手持开天辟地斧，劈开中央戊已土。人凭天地号三皇,天皇地皇与人皇。轩辕皇帝织衣巾,神农皇帝尝百草……
　　直到第三天凌晨，跳丧随着“刹鼓”结束。所有参加跳丧的师傅们一起唱道:“天上金鸡叫,地上紫鸡啼,看看天大亮,正是收场时。日吉时良,天地收场，亡者要归山岗,八大金刚站两旁……歌郎送出门,庄子返天庭,亡者安葬后,孝眷万年兴。”
　　母亲出殡的时候，那狗抱着灵牌走在前面。田明岭几乎所有的人都参加了抬丧（方言：抬棺材）。
　　办完母亲的丧事，那狗感到疲惫。母亲的去逝，似乎对他心灵的摧残特别大。他把矿泉水厂设备安装的工序全部委托给蓝小平来办理。
　　大胡子在老伴下葬后就回了黔江，过后一个星期，又被那狗接到田明岭。说是母亲去世了，他一个人呆在黔江也没意思，还不如搬到田明岭去住。还说田明岭的山青水秀、空气好，闷倦了可以随便去山里面走走，愉悦心情，颐养身体。说了好半天，终于说服了大胡子。可大胡子依然舍弃不了久居的黔江，但又经不住那狗所说的田明岭自然风光的诱惑，就回答说到田明岭去可以，但黔江的房产不能变卖。
　　那狗心想：只要他去了就行，在田明岭呆的时间长了，他的观念一定会改变的。于是就说：“可以呀，毕竟一呆几十年的地方，突然舍弃，轮到谁都放弃不了,留个念想也很不错的。”
　　大胡子随着那狗来到田明岭。那狗除了偶尔去矿泉水厂的建设工地转一圈过后，就是陪大胡子到田明岭的大山到处转悠。季节正置春末夏初的时节，田明岭满山的深绿，散发泌人的馨香。泉水叮咚，清风似水，白云点点，碧空如洗。就像是梦里的江南：深情无限，青山含翠，诗花点点。春日刚刚结束，夏日的美景总含绿，朵朵花鲜粉艳。俨然一幅绝美的山水图：杏花儿红，桃花儿美，一枝香瓣吐诗意，点点爱花心，滴滴思乡情。这景致感染了大胡子，也感染了那狗。无数次的期盼，无数次的念想，终于让他们如愿以偿。
　　在红龙溪畔的大礁石上，那狗和大胡子坐在石头上，仰望蓝天，看着脚下奔腾的溪水翻出的朵朵浪花，那狗问大胡子：“这风景咋样？”
　　大胡子回答：“这还用说，用人间天堂形容也不为过。”
　　那狗又问：“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你有什么感想？”
　　“如果能在这样美好的环境中居住，颐养千年，一定会‘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大胡子被这景致陶醉，竟然吟起了诗经中的句子。
　　那狗听不懂大胡子的话，就说：“你知道我没有文化，还和我拽文，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大胡子哈哈一笑：“你不是说田明岭的风景好吗，好的风景能激起文人的灵感你不知道呀。”
　　那狗也哈哈一笑：“你什么时候成了文人了？你不是只比我强点吗？”
　　大胡子一脸正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文人不是你所理解的一定要有多深厚的文化，关键的是你融没融入那种氛围。你知道‘吴下阿蒙’的典故吗？”
　　“你说的这些我哪里知道呀，我是一个连小学都没上过的文盲呢。”
　　大胡子笑笑，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给你讲讲：“据记载啊，三国时候，吴国有个人叫吕蒙，年少时去南方，依附姐夫邓当。邓当是孙策手下的将领，多次参加讨伐少数民族政权山越的战斗。吕蒙十五六岁时，偷偷跟随邓当参加战斗，邓当发现以后大吃一惊，大声指责吕蒙，让他回去，吕蒙不肯。回去后，邓当向吕蒙的母亲告状，吕蒙的母亲很生气，要惩罚吕蒙，吕蒙说：贫困的生活，低贱的地位难以让人忍受，如果侥幸立功，就可以得到富贵功名。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探寻老虎的洞穴，怎么能捉得到老虎的儿子)。母亲十分悲伤，放弃了劝阻儿子的念头。鲁肃临时代理周瑜的事务时，正当去陆口时，路过吕蒙屯兵的地方。当时鲁肃还是轻视吕蒙的，传闻鲁肃曾对邓当说：吕蒙将军的功名一天天增长，不能拿以前的眼光看待他了，您应该重视这个事情。鲁肃随即去拜访吕蒙。酒喝得正畅快时，吕蒙问鲁肃：您担负重任以抵御关羽方面军，打算用什么方法应付突然发生的袭击？鲁肃轻率地说：临时想办法就行。吕蒙说：现在东吴和西蜀是暂时联盟，关羽毕竟对我们有威胁，怎能不提早做好应对的打算呢？于是就这个问题，为鲁肃想了五种应对的方法。鲁肃又佩服又感激，离开席子，坐在吕蒙旁边，手抚着吕蒙的背，亲切地说：‘吕蒙，我不知道你的才华谋略竟然到了如此的境地！’”讲完吕蒙的故事，大胡子继续对那狗说，“吕蒙没有文化吧，他能将一代枭雄关羽斩杀。是不是文化人不重要，关键的是你用不用心。”
　　大胡子的话，让那狗茅塞顿开：“你这样说，我似乎就明白了。”
　　田明岭矿泉水厂按照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天建设完成，投入了运行。
　　投产的那天，江一波代表施恩市领导出席了投产仪式。
　　作为乡村股份制企业的试点，施恩市电视台等五家新闻单位对田明岭矿泉水厂的投入运行进行了采访报道。在采访中，那狗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把来田明岭投资开发的初衷一一说了出来。电视播出后，迎来不少客商。一时间，那狗的田明岭矿泉水销量火爆。让田明岭村民股东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亘古流淌的溪水经过加工后山外面的人竟然如此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