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铃……
　　终于,下课铃响，是久旱及时雨。米小籽趴在课桌上睡觉。她早就强撑着上眼皮下眼皮不要打架。
　　“你，来办公室一趟。”
　　“叫你。”同桌太白在桌子下悄悄推了推米小籽膝盖。
　　“呀？”米小籽睁开眼，正对上班主任姜珊威严的眼睛，她盯着米小籽那懒洋洋的惺忪睡眼。
　　班主任姜珊是英语科任老师，每次她一到课堂，米小籽便控制不住要瞌睡，并不是她讲得不好，能到甲中任教的老师都是二一一或九八五学校出来的老师。
　　已经是第N次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无非是提醒自己考试又垫底。
　　甲中二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的，真让人吃不消。米小籽总是暗叹自己进错了学校。进那个实验中学或者子弟中学也好嘛，再或者农中也不错呀。六年级的同班同学有的进了实验中学，有的进了子弟中学，她们可自由了，作业好少，基本在学校就可以做完，回到家看看电视杂志小说，甭提多舒服。
　　米小籽又怪自己开学摸底考试超水平发挥,导致学校在分班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划在尖子一班。
　　按理说，自己小升初考试也不是考得最A，只是从今年开始，全市最重点学校，甲中，从七年级招收二百名学生作为试验种子。并且，这些种子是由家长非常公正公开的情况下抽选电脑派位。米小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卷进了甲中学校。
　　多少家长削尖脑袋也没办法将孩子塞进甲中，米小籽想自己肯定是上辈子积多了福德，让自己进了一所人人想挤的学校。自已的妈妈也不例外，当她知道自已被派位到甲中，乐呵得合不拢嘴，直说自家小籽是学神。自家阿妈难得开心，所以米小籽并不纠正阿妈的自我陶醉。
　　对于真正爱学习的孩子来说，无疑是顺水行舟，可以飘得更稳更远。
　　可米小籽是什么人哟？上课装模作样地摊开书本，下课从不碰书的学渣。而且，她一拿着书本就会呵欠连连。所以米小籽又想自己的上辈子肯定做了好多坏事，导致她这世要到甲中受罪。
　　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将作业本躲在课本底下涂涂画画，左手翘着书角，右手在书底下画画。年长的老师视力有点跟不上，以为她在抄笔记。这些小动作可逃不过班主任姜珊的法眼，她说米小籽上课总是涂涂画画，成绩那么差，上课不专心。请去‘喝茶’N次之后，米小籽再也不敢在她的课上画画。
　　米小籽好头痛呀。
　　她忐忑不安地来到老师办公室，办公室还有好多其他科任老师，他们都在低头忙碌着自己的事。
　　米小籽小心地站在班主任身边，等着老师开口。
　　姜珊老师没有看米小籽，两手拿着一份什么资料，米小籽叫不上资料的名字。
　　老师说：“你，把外套脱了。”
　　“呀？”米小籽从来没想过，老师竟然要自己脱外套，而且，整个七年级的老师在同一个办公室，有女老师也有男老师，好像还有一位不知哪个班的男同学，正在帮老师整理作业本。
　　其实，脱掉外套也没什么，里面还有一件短袖。当然，外套和短袖都只可以是校服。因为这是甲中学校，整洁！穿戴要整洁呀!
　　但是，米小籽不肯脱。她闪烁着双眼，扭捏着。
　　“都什么天气了，大家穿着短袖，你闷着外套，脑袋发烧啦？”姜珊是要将学生从头发尖到脚趾甲修理的班级保姆。
　　米小籽低头小声说：“不脱。”
　　只有米小籽知道，她穿外套是因为不想穿小背芯，她没有穿小背芯呀。真是讨厌，做女生真是麻烦。米小籽只能在心里嘀咕。
　　“太热了容易瞌睡！”老师拉住米小籽的外套，要帮她脱下来。
　　米小籽慌忙用手护住脖子下的拉链，随即“哇”地哭了，甚是夸张。
　　姜珊慌了，她哭什么？自己是一位女老师，不可能有其它坏心肠，而且，办公室有那么多老师盯着。
　　姜珊最见不得人哭了，心软地说：“回去吧，明天不可以穿外套。”
　　米小籽故意抹着眼睛，快速出了办公室，嘴角偷偷地笑，暗想以后做演员应该蛮有天赋吧。
　　“怎么啦？被姜姐骂哭了？”陈嘉鱼凑过来，拦腰抱住米小籽。姜姐是全班同学暗地里对班主任的称呼。
　　“装的，可以快点走人。”米小籽似乎有点得意地歪着脑袋，毫不在乎的潇洒。
　　大白斜一眼米小籽，说：“差点被姜姐剥皮！”
　　“你偷看，笑话我……”米小籽在大白肩膀乱擂一通。
　　大白哈哈哈哈大笑。
　　陈嘉鱼搂住米小籽，头靠在米小籽肩膀，毛绒绒的发丝缠上米小籽细长的颈项，怪痒的。
　　“滚！”米小籽推开她。
　　“不！”陈嘉鱼将米小籽的腰搂得更紧了，像伸出吸盘的蚂蝗粘住米小籽。
　　按陈嘉鱼的话说“谁让你要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呢，没有呆在同一个肚子里，老天便安排我们在同一个班级里。普天之下，那么大，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那么巧合？”
　　因为没有同呆一个肚子里十个月，陈嘉鱼长了圆圆的饼脸，米小籽长了尖尖的小V脸。这是她们最大的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热度。
　　“快看啊，一对‘基’。”
　　起哄的是最后一排角落的捣蛋大王廖皮。廖皮胖墩墩，身材壮壮的，他原有好听的名字叫廖国豪，不知谁最先给他起了外号廖皮。开学三个星期了，他一半时间是坐在教室外面的过道上听课。
　　廖皮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上课讲话，吵得后面的同学没办法听课。
　　比如说，上课的时候竟然喊着陈嘉鱼的名字，“陈嘉鱼，陈嘉鱼，你好漂亮哟，嫁给我吧。”
　　或者说：“你们看，米小籽靓不靓？好想追她呀。”
　　他是从来不管老师在不在，那张嘴就没有停过讲话。老师便在教室外的阳台摆一张桌凳，让他出去外面坐着上课，一个人在外唱独角戏。
　　米小籽原本是穿背芯的。好多天前，廖皮从后桌伸手扯住米小籽的小背芯，小声问：“你的大不大？”
　　米小籽毫不犹豫拿起三角尺直插他的手臂，吓得他逃出教室外面。自此，米小籽再也不想穿小背芯，每天挂件外套上学。
　　此时，陈嘉鱼听到廖皮起哄，她松开米小籽，转过身，抬脚使劲踹他。
　　“踢不到，踢不到，来呀，来呀，好凶悍的未婚妻，竟想谋杀亲夫……”廖皮做着各种鬼脸，气得陈嘉鱼圆饼脸通红通红的。
　　廖皮抓住陈嘉鱼的长头发，陈嘉鱼总也够不着揍他。NND，竟敢扯自己姐妹的头发。
　　米小籽大吼，竟用上了自创英语：“GIVEHIMCOLORSEESEE（给他颜色瞧瞧）”。米小籽上前一巴掌甩在廖皮肉厚厚的脸颊上。
　　廖皮非常嘴硬地嘻笑着：“不痛，不痛呀，这娇嫩的手指儿给哥抓痒痒……骂是亲，打是爱。”
　　教室围观的看客很是壮观，哈哈笑着看戏。班长硬盘看不下去了，让土著同学快去叫姜姐解救。姜姐眼睁睁地看着教室后排乱作一团，廖皮仍然扯着陈嘉鱼的长发。她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用力拉开廖皮肉呼呼的咸猪爪子，又拉住陈嘉鱼的胳膊往她办公室去。还不忘凶凶地瞪一眼米小籽，意思是回头再收拾你。廖皮就更不用说了，姜姐昨天就声明，廖皮再在课室捣乱便叫家长带回家去不要来学校。
　　米小籽直到放学也没等到陈嘉鱼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米小籽想去办公室窗边看看，但想到刚才姜姐凶巴巴的眼光，愣是不敢去看。
　　今天是HAPPYFRIDAY！放学铃一响，同学们便如受惊的蚂蚁争着往窝外窜，满校园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响声回荡。米小籽也只好随着一窝‘蚂蚁’回家了。
　　米小籽还在路上，便收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妹里，快过来帮忙看着菜摊子，还有菜没卖完，今天不卖出去就坏了。扫街的时间到了，我要先走。”
　　米小籽好多次都故意不戴电话手表，就是不想听到妈妈总是夺命夺魂地CALL她快点去卖菜。不过，每次都要被妈妈拧耳朵，说拧了耳朵不会忘事。
　　米小籽不想被拧耳朵，只好乖乖地戴上手表。她又找借口说学校不可以带电子产品，手机啦，平板啦，当然包括电话手表。
　　可惜了，妈妈当场一个电话打给姜姐问个清楚，做孩子的，什么也逃不开家长和老师的法眼。
　　米小籽加快速度，小跑着，要快点给妈妈帮手。
　　弟弟米小谷站在妈妈身边，手里正咬着一块馒头。米小籽走上前去，抓起弟弟的小手咬了下去，馒头凹了一个大坑。弟弟不以为然，他已经习惯了姐姐的这一手，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剩下的馒头。
　　米妈妈嗔着米小籽：“饿死鬼投胎啦，总是抢弟弟的吃。”
　　“我不抢吃我早就饿死了，你说过我不是你亲生的，我总得为自己活下去吧……”
　　米妈妈没有听米小籽的废话，丢下一句看好弟弟便匆匆地走了。
　　她要走到街尾的菜市场拿扫大街的工具，她匆忙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米小籽又将弟弟的小手再拿高一点，将最后一口馒头咬进自己嘴里。
　　弟弟原本不想松开，但他感觉到姐姐的门牙划过自己的手指。姐姐说过不松手就要吃了他的手指，他不得不松开馒头，让那一口馒头掉进姐姐的嘴里，她便松开他，不会吃了他的手指。
　　“买菜！”一位男孩停下来，指着米小籽脚边的两把菜。
　　“要哪把？”米小籽蹲下身子，等着对方回答。
　　半天没有回音，她抬起头，这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米小籽。米小籽抬头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他正痴痴地盯着自己的颈项之下……
　　刚才走路太热了，便将外套拉链拉下，通通风，没想到，竟被人家一个劲地瞅，关键是，自己没有穿小背芯呀。
　　米小籽一话不说，抓起一把菜芯往对方脸上甩去，男孩两手护着头脸，左躲右闪。
　　“小流氓，小流氓！滚！”米小籽也不管对方痛不痛，使劲儿将青菜往对方身上劈过去。
　　“真是疯了！”男孩一边后退一边嘀咕，他洁白的校服上尽是斑驳的青绿色菜汁。
　　米小籽将小流氓打退，胜利地哈哈笑，定睛一看，他穿的是甲中校服。
　　甲中重点学校，林子大，什么鸟都有。
　　男孩远远的看到米小籽抓着她弟弟的小手吃馒头，上初中的姐姐，竟要吃一个小屁孩的口水。想想她在年级办公室夸张装哭的表情，心里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愫，这小女生，太有意思了。
　　他只是好奇，她为什么要死死地抓住拉链，刚才只是看了一眼她拉链的地方，便被一顿好打，真是够凶悍的。他的心掀起小小波澜，唇角抿起好看的弧度。
　　米小籽气鼓鼓的，将剩下的两把青菜装进蛇皮袋，拎起，拉着弟弟回家去。不就才两把青菜嘛，卖什么卖，阿妈也真是的，两把青菜也不舍得自己吃。
　　回到家，米小籽忙碌开来，洗菜，切菜，放进粥里一起煲，放点盐放点油。尽管阿妈说过好多次，不要再煮青菜粥，但青菜粥是最方便简单的方法。
　　她不管。
　　她拿出作业，七门功课，真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六年级才考三门课，到七年级一下子就翻了一倍多。要赶紧的，否则，作业没做完，又得扣量化分，扣到不及格就要叫家长。她可不想叫家长呀，因为她最怕阿妈拧耳朵。她感觉这么多年下来，自己的耳朵长得可以与兔子比赛了，再长就丑到爆啦。而且，左耳朵顺手，拧多了，比右耳朵长了不少。
　　米小籽叹口气，也不管作业做得对不对，涂点东西在本子上，就算有作业交上去。
　　粥好了，米小起作籽收起作业，书本。给弟弟盛粥，帮弟弟洗头洗澡，弟弟肉嘟嘟的脚掌每天都玩得黑乎乎油腻腻的……
　　阿妈八点钟才回到，她吃了青菜粥，看到还有一把青菜。
　　“这把青菜最少可以卖五块钱，我要好半天才能赚到五块钱呀，你竟然不帮忙卖出去，放在家里，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死懒，死懒虫，就知道玩。”
　　“阿妈，我作业多呀，求求你了，我做不完作业就要挨批。你自己看看老师发的信息，一大波作业呀……”
　　“下次要在学校做完。”
　　“学校做完可以呀，每个月交二百块晚托费，保证做完作业才回家。”
　　“现在的学校是做什么的啦，说好了义务教育，还要变着法子收老百姓的钱。”
　　“所以呀，我一放学就跑，省了二百块晚托费，你可要知道，全班就我一个人没有交晚托费哎。”米小籽委屈，嘟着嘴。米妈妈心里一阵过意不去，温柔地说：“我家小籽最乖了，懂事。”
　　每次米妈妈对米小籽温柔起来的时候，米小籽的鼻子就酸酸的，她问：“阿妈，阿爸究竟去哪了？我们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死了！”
　　每次米妈妈都是这样回答，堵住了米小籽接下来要问的话。但米小籽不信，因为她有时候听到妈妈在电话里骂爸爸，叫他死在外面算了。说明，爸爸没有死。大人的事，真是费解，爸爸怎么舍得放下自己和弟弟呢？
　　还有，妈妈每天那么辛苦，白天卖菜，傍晚扫街。挣着微薄的生活费。或许爸爸真是该死在外面算了，这么没有责任，扔下老婆孩子不管不顾的。
　　弟弟困了，一个劲地擦眼睛，米小籽拉弟弟睡觉去，弟弟睡上铺，她睡下铺。
　　“姐姐，我们真的没有爸爸了吗？”弟弟冷不丁地来一句。
　　“怎么可能呢！他说过要带我们去天安门广场玩的，他一定会做到的。你要相信爸爸。乖，快睡。”
　　米小谷眼睛咕噜转了一会，想了几下，乖乖地躺下睡觉。
　　米小籽闻到窗外一阵臭味儿，准是妈妈今天捡的瓶瓶罐罐，从垃圾堆里淘到的塑胶瓶或者是天地一号，红牛、王老吉之类的空瓶子。很多时候，瓶子里还剩有饮料，太阳一晒，不知什么味儿跑出来。
　　“阿妈，跟你说了，不要再将捡到的垃圾放在窗下，很多细菌的，我闻着难受……”
　　“吵什么呀？捡那瓶子比卖菜还强呀，不放窗下，放哪里？放你床底下吗？”
　　米小籽搞不明白，每次与妈妈沟通都会被堵死。
　　确实是，四十平的房子很小，隔成二房一厅，楼下没有自家杂物间。只好放在窗外的小阳台上。阳台上面架着铁丝晒衣服，下面一点空位正好被妈妈堆瓶子。
　　米小籽叹一口气。
　　“阿妈，你不要扫垃圾了，很不卫生，容易生病。”
　　“你可不要小瞧扫垃圾的阿姨，扫垃圾可是个肥差，下个月开始有买保险。”
　　“其实，你可以进厂，附近有电子厂，也有保险。”
　　“我进厂，谁来照顾你俩？我又不能将你弟弟带着进厂，也不能随时离开去接送你弟。卖点青菜，带上你弟，也方便，晚上你在家，可以帮着看弟弟，我去扫街。对我最合适不过了。”
　　每次都是，妈妈总有很多的道理来怼回米小籽的想法。她简直就是怼人无敌手。
　　米小籽一想到妈妈在垃圾堆里扒拉，她一阵恶心涌上来。自从妈妈接手扫街工作，米小籽便自告奋勇地煮饭。她不想让妈妈捡垃圾的手再洗菜煮饭，她想自己肯定吃不下的。
　　她要想办法阻止妈妈再去扫垃圾，米小籽思考好几天了，她说：“阿妈，明天开始，我替你去扫垃圾吧。”
　　“什么？！你不好好读书，你想一辈子扫垃圾吗？”
　　米小籽撒了个谎：“我不想照顾弟弟，我讨厌他，你的儿子你自己照看吧。我宁愿在外面扫垃圾。”
　　“小没良心的，养你这么大，就一个弟弟也不舍得疼他，真是养不熟的没良心。”
　　米妈妈这样说米小籽的时候，米小籽更加肯定自己不是妈妈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