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查后期扶持款

　　正如集访会议纪要上写的，我们“上访代表对处理意见非常满意”，然而二十天过去了，所谓的联合调查小组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随着时间地推移，隐约的不安和茫然的失落感重新占据我的心胸。我打电话和学明、新生商量，征询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大家的感受是一样的。但是集访会议纪要上写明了三个月内解决落实，现在时间没到，也不好去市政府催问，只能焦虑地等待着。
　　于是我利用这段时间一边从网上寻找祥细的政策法规资料，一边查看从区移民局获得的材料。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我从中获得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其中最为重要的有两个。
　　第一个是一份合同——《浯溪水电站冷水滩库区征地移民安置任务及补偿投资承包合同》。根据这个合同，浯溪水电站（业主方）以7739.11万元的价格将冷水滩区范围内有关浯溪电站的所有移民征地赔偿及安置任务包干给冷水滩区人民政府了。看完这份合同，我恍然大悟，似乎找到了我们的问题久拖不决、区政府敷衍塞责的原因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区政府将征地赔偿包干了，对老百姓少赔一些，官僚们就多赚一些。
　　第二个是四份申领后期扶持款的项目报告，是黄阳司镇车站村村干部宋满宝上报区移民局的。从报告上的群众签名看，纯系一个人的笔迹伪签的虚假报告。根据这四份报告，车站村村干部以修路的名义分三批次从区移民局领走07年——09年全村五十余万元后期扶持资金，2010年的以修整山塘的名义已经上报项目，但资金还没有拨付下去。对于这笔资金，群众鲜有人知，也不明白这笔资金的名称、性质、具体数目和拨付使用方式。
　　我从有关政策了解到，这个后期扶持款是从2006年7月1日开始，国家对纳入扶持范围的大中型水电站库区移民以每人每年600元的标准统一扶持20年。后期扶持资金主要作为生产生活补助发放给移民个人；必要时可以实行项目扶持，用于解决移民村生产生活中存在的突出问题，或者采取生产生活补助和项目扶持相结合的方式。荷叶塘组分得118个后扶指标，每年可得后扶资金70800元，三年累计达21.24万元已经被村干部瞒着群众领走了。我把这个情况和另外几个代表说了，并要组长祚军和群众通气。祚军说，什么后期扶持资金没听说过，只听村干部说有一笔“水利建设款”，村干部声称这笔款子归村里统一使用，而且不搞建设就不能得到。既然是不能直接受益的政策性资金，也没有能力干涉村干部的胡作非为，因此，老百姓对“水利建设款”反应淡漠，而不知道这笔资金恰巧是每个人都占份的“活命钱”，自己应得的好处被村干部挪用侵占了，大家浑然不知。
　　当群众明白这个情况后，群情激愤，恨不得跑到满宝家里把他揍一顿，但理智告诉我们不能那样去做。6月30日，荷叶塘组村民代表来到冷水滩区移民局追问这笔后期扶持款的下落。这一次，陈忠善副局长再也不敢嚣张了，但极力推脱责任。
　　我提出质问：“根据国务院471号文件和湖南省有关文件的精神，你们移民管理部门对后期扶持资金的使用负有监管的责任，前期应该审查项目的真实性、可行性和合理性，后期要对资金的使用情况进行监督。但是你们这样去做了吗？仅仅凭着那样一份明显虚假的项目报告就轻易地把本属于移民群众的五十多万元后扶资金拨了出去，让村干部任意挥霍。你屁股没巴屎谁信？就算你是干净的也脱不了监管不严的责任。你们移民局这样做是失职的，是行政不作为！”
　　陈忠善辩白：“那报告上有群众签字，有村委会公章，合符法定程序，我没有理由不拨给他们。至于村干部是否贪污搞鬼，那是村级财务的事，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如果你们对这个事情有怀疑，可以去找主管领导。”
　　为了摆脱我们的纠缠，陈忠善主动打电话联系了管副区长，管副区长要我们马上到区政府六楼的第三会议厅去，他找有关部门的人一起来和我们详谈。我们依言去了。管副区长主持会议，与会的还有唐祥义、陈忠善、龚善春。我们申述了情况，各位领导装腔作势地发了言，最后做出决议：催促黄阳司镇政府限期（一个星期之内）清查村级财务，还老百姓一个明白和公道。
　　我们被这样打发回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乡里风平浪静，没有要清查村级财务的迹象。我几次打电话问祚军，他均说镇政府没有动静。祚军说：“镇里推给区里，区里推给镇里。镇里干部天天和满宝在一起吃吃喝喝，乌龟王八是一窝，查满宝不就等于查他们自己，哪里肯去查他的账啊！”
　　我说：“我们村民代表已经去过一次了，被打发了。人少了再去也没用，要不再来一次‘群众运动’吧？”
祚军说：“行。”又敲响老钟发动群众去了。
　　7月12日，三十多名移民群众再一次聚集起来，直接找到区移民局，追问荷叶塘组21万余元后期扶持款的下落，并要求从今以后的后期扶持款不能再拨到村干部手里，直接打款到荷叶塘组的公共账户上。陈忠善依然是一副死赖着不服输的架式和村民争论着。争争吵吵闹不出结果。陈忠善被缠得不耐烦却又脱不开身，便说：“我不是主要领导，这事我做不了主。”
　　他的话仿佛就是某种暗示。那么谁是主要领导呢？正局长半年前因腐败案子下马了，移民局还有一个叫龚善春的党委书记。那是一个一脸和善的矮个子老头，就在隔壁办公室里，听到我们要找主要领导时，他匆忙提着一个公文包出了门。他在过道上走过，身影在陈忠善的办公室门口一闪，我对站在过道上的群众说：“那就是龚书记，快喊住他。”村民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和陈忠善讲了两句话出来问时，龚书记已经下楼去了。桂嫂说：“我们不认识他，让他跑了！那我们去追！”
　　学明笑道：“这种事只有你们妇女去才好。你们只要拖着他不许他走，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桂嫂和兰花婶自告奋勇追了上去。我们跟在后面。到了外面的院内道路上，终于看到龚书记了。花圃的枝叶掩隐处，他正在向区政府大楼的后门走去。待到追上他时，已经到了政府大楼内部的大厅里。桂嫂和兰花婶赶上他，一左一右扯着龚书记的两只手，吵吵嚷嚷要他回去给我们解决问题。龚书记脸色涨得通红，谎说要去开会。桂嫂说：“你们天天开会，哪里有那么多重要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比我们的命根子重要？你今天不答应我们，我们反正不许你走！”
　　这边的拉拉扯扯引起了前楼大门口保安的注意，他们站起来伸长脖子看了看，看见只是两个五六十岁的老年妇女在拉扯龚书记，有心干涉又不好插手，就又坐下来了。龚书记被两个农村妇女纠缠着，成了示众的材料，满脸尴尬，只得随着大伙回到移民局来。
　　我们把有关情况重新向龚书记讲了一遍。他心里其实是一清二楚的，既然已经躲不脱了，只得接了这个案子。他说：“这样吧，你们明天写个报告来，我才能给你们批复。要不，没有文字根据我怎么向上面交差呢？”
　　我说：“龚书记，不用明天，我们老百姓进一趟城也不容易，就今天吧！你要报告容易，请给我二十分钟，我马上写给你！”群众便赞许地望着我笑。我坐在龚书记的办公桌上立刻起草了一个报告，然后念给大家听。
　　 关于浯溪电站淹地后期扶持资金申请拨付的请求
冷水滩区移民局：
　　冷水滩区黄阳司镇车站村荷叶塘组现在村民158人，耕地104亩，被淹耕地102.8亩。根据有关政策，我组分得118个后期扶持指标。按每年每个指标600元的政策给付标准，我组每年应得70800元。据区移民局告知，此款项自07年6月份开始计付，已经拨付三年，被村干部骗取挥霍了，我组村民没有得到一分钱。根据国务院471号文件第四十条的精神，“后期扶持资金主要作为生产生活补助发放给移民个人，必要时也可以实行项目扶持”。本组现有耕地基本被淹，所在地地域狭窄、偏僻，没有发展空间。经全体村民商量，不愿将此项后期扶持资金的拨付采用项目扶持的方式，一致要求将我组每年应得的资金直接打款到我组的公共账户上，用以解决本组村民生产生活中的困难，恳请上级领导批准落实。
　　 报告人：黄阳司镇车站村荷叶塘组全体村民
　　 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二日
　　我念完后，群众都说蛮好，龚书记没有异议。我和新生就去外面大街上的打字店打印了几份回来，所有在场的村民都在报告上签字并按手模。祚军从裤袋里掏出组里的塑料公章，盖上一个大红印，然后恭敬地交到龚书记手里。龚书记尴尬地笑着，接过报告再一次仔细地看了，忽然问：“钱到了组里出矛盾怎么办？”我说：“只要钱落实到了组里就没事了，其实全组就是一家人，有问题也可以内部解决，不要你负任何责任！”龚书记就在后面加上一条：“资金到组后分配方案由组里自己负责。”然后批示：“该组群众要求此后扶资金直接到组，我局上报，要求区政府和市局审批后，同意到组。”
　　我们再次要求此后的后扶款不能再拨到村干部手里，龚书记爽快地答应了，并授意办公室秘书打了三份文件。我们和局里各留一份，一份发涵黄阳司镇政府：“黄阳司镇车站村荷叶塘组移民后期扶持资金根据核定的人数每年资金直接落实到组，时间从二零一零年开始执行，请黄阳司镇政府予以核拨。”同时，我们要求追查前三年被村干部侵吞的21万余元后扶款。龚书记说：“你们快去找区、镇主要领导，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去纪委上告——找我确实没得用。”龚书记显出无奈的样子，两手一摊，苦笑着摇了摇头。面对这个矮小的老头，我忽然有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当着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在夹缝中混饭吃也实在有些不容易啊！
　　我们向龚书记道谢后，大家再次离开了移民局。
　　这次维权斗争的过程有点搞笑，似乎也取得初步的胜利。如果今天不是群众一起来，不是桂嫂和兰花婶发挥了特有的作用，结果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假如是男人去拉扯龚书记，大厅里的保安就会过来抓人。我忽然明白现在的官僚为什么怕群众运动了。这些新生代的官员似乎忘记了，共产党就是依靠群众才夺得政权，现在怎么就怕起群众来了？有人怕群众运动造成社会不稳定，他们不懂得毛泽东讲的共产党真正的铜墙铁壁是群众，是亿万组织起来的群众。只有依靠广大群众，共产党才能维稳；只有牢记党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和谐、文明、昌盛的社会才能真正地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