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集访会议纪要

　　那天管副区长喝酒后在电话里说第二天会来荷叶塘组解决问题，我们只好等着。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一点动静。5月10日，我们又一次聚集市信访局，向老爷们讨说法去。
　　这是第N次到市信访局来了，不仔细想一想也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人家说干部下乡是“人生了，狗熟了”，我们现在上市信访局就像新媳妇回娘家一样，轻车熟路，从保安到领导都认识了我们。
　　主事的依然是周副局长。他一见我们就有些恼火。我们执着的精神不是感动了他，而是让他意识到再敷衍下去行不通了。当我们找到他要个说法时，他说：“这样吧，今天翟局长在局里，让他亲自来处理你们这个问题吧。”学明一听就来劲了，眼里闪着亮光，惊喜地说：“哦！有翟局长亲自出面那当然好了！”
　　周副局长到三楼向翟局长汇报去了。学明对我们说：“今天终于盼来真佛了！翟局长是个正直人！前次为梅湾路那个房子的事，我和他打过多次交道，他敢于讲硬话。”
　　不久，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的领导随着周副局长从三楼来到我们所在的接访室门口。此人高鼻大眼，额宽脸方，不怒而威，很有官相。
周副局长介绍说：“这就是市委副秘书长、市信访局翟局长。”
我们平静地看着他。
学明一见，立刻谦笑着迎了上去：“翟局长，您好啊！”
翟局长见了学明，笑着拉住他的手，拍着肩膀说：“又是你老魏啊！你这个家伙坏透了，专门扇动老百姓闹事。”
学明笑道：“哪里是我们好闹事啊，浯溪电站把我们的田地。东西全部淹掉了，当赔偿的不赔，我们老百姓没有活路了才来麻烦领导。”
　　翟局长声音低沉而洪亮：“刚才周副局长把你们的情况和我说了。你们也来了许多次了，问题没得到解决，是不是？好吧，今天我把冷水滩区政府的主要领导、黄阳司镇的党委书记或者镇长——反正要一把手，以及浯溪电站说话算得数的人一起喊过来，我们面对面地谈，彻底、坚决地把你们这个问题给解决掉！这样可以吧？”
　　“好！”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一种如饮甘泉的畅快涌上心头。翟局长就亲自打电话给区镇两级政府和浯溪电站。然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等待，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多个人。果然是三班人马齐备，有点真来事的架式了。这当中，市移民局来了一个副局长；区政府来了管副区长、区移民局副局长陈忠善、区移民局党委书记龚善春、以及区人大副主任唐祥义；镇里来了党委书记周芳武、镇长潭文涛、人大主席刘如国；浯溪电站来了指挥部工程师邓红根、助理席安华，以及祁阳县移民局干事和祁阳县信访局科员。十多个领导莅临，加上市信访局翟局长，周副局长，唐雅静副局长，还有我们五个村民代表，一共二十人围着大会议桌开始了集访会议。
　　会议首先由唐雅静副局长主持。她刚问清与会成员的名称，有人进来对着翟局长一阵耳语，翟局长站起来说：“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会议由唐副局长主持吧。”
学明一听就急了：“翟局长你莫走，你走了这个会又泡汤了！”
　　翟局长笑道：“你老魏专门讲怪话的！这么多领导在这里，有唐局长主持是一样的嘛！”翟局长说完从门口出去了。
　　会场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这骚动完全来自于我们五个村民代表。我们心里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随着翟局长的离开而消失，内心的不安化做肢体语言表现出来。
　　唐雅静副局长就开始屣行职责，她笑容满面宣布会议开始，首先请区政府的领导说话。在这里，区政府领导数管副区长最大，当然由他先说了。
　　管副区长满脸委屈地说：“我先说一件小事。那天我们到了荷叶塘组，后来到对面丛木塘去了，竟然有人骂我娘。唉！我心里确实有点……有点意见！”
　　我插了一句：“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是村里的一个莽汉抢过组长的手机吼了一声。老百姓说话没水平，直来直去。有不对的地方，我在这里代他向你道歉。但是，管区长是否想过那天你处理事情的方式有些欠考虑呢？”
　　管副区长说：“我这个人历来和老百姓关系不错的，搞了多年的农村工作，还没有哪个骂我娘的，这一次心里确实有点受伤。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好了，这事我只提一声，工作还是讲工作。现在我把我所了解的情况讲一下，有不完整的地方请同志们做补充……”
　　管副区长开始转入正题，翟局长就回来了。他重新在首席座位上坐下来，听管副区长介绍情况。翟局长去而复返，立刻操纵了会议的进程，下面由谁讲、讲什么都由他指挥了，唐雅静自动撤退下去，我们的希望则重新萌发出来。通过多次的上访，我们似乎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要想解决问题，诉求对象的官职大小固然重要，最要紧的还是那个领导的人品。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像沙石中的金子，就是老百姓的福音，可遇不可求，显得弥足珍贵。
　　管副区长发言完毕，唐祥义接着发言，之后黄阳司镇镇长周芳武发言，然后由我们村代表发言。这时，翟局长提示由一个代表发言就可以了，其他人可以事后做适当补充。因为学明和翟局长比较熟悉，我们就推举学明发言。一向能言善辩的学明这时也有些紧张了，谨慎地照着我写的上访报告念了一遍。
　　学明发言完毕，翟局长示意浯溪电站的代表有什么要说的。电站指挥部的工程师邓红根代表公司老总，操一口大家听得不太分明的普通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就打住了。最后翟局长开始做总结：“刚才区镇两级领导和村民代表都发了言，具体提出了六个方面的问题。电站的邓总也认可了这些问题。我认为，群众提出的要求是有理诉求，我们各级政府工作没做到位的要限期整改，落实到位……村民代表特别反映了他们组的水能泵工程。我认为，浯溪电站单方面做出的赔偿两万元的决定是不合理的。根据有关法规，综合同志们的意见，我建议浯溪电站立刻放水实测，本着就高不就低的原则对该组的水能泵工程实施赔偿。就今天反映的几个问题，由区、镇两级人民政府和电站业主方一起成立一个联合调查小组，在三个月内必须把各项赔偿落实到位！”
　　会场一片沉默。翟局长接着说：“刚才你们听清没有？听清邓总一句话的意思没有？他说‘同意成立联合调查小组，尊重区、镇两级人民政府的处理方案’，就是说，你们区、镇两级人民政府领导、组织一个工作小组去实地调查，把情况查实了，把数据落实下来，他们业主付钱，就这么简单！”
　　翟局长一锤定音，会场立刻骚动起来。大家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踏实了，紧绷着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翟局长又转向邓红根：“邓总你听清我的意思没有？”
邓总默然不语。在翟局长再三追问下，他只得点点头，小声地说：“听清楚了。”
　　会议到这里就基本画上了句号。这次协调整理出一个会议纪要，分别送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审阅，三方备案。我们晦涩的上访之旅终于迎来了灿烂的曙光。
　　第二天，我被通知到市信访局去，拿到了那个文件。全文如下：
　　
　　永州市处理信访突出问题及群体性事件联席会议办公室
　　
　　永联办阅[2010]10号
　　关于浯溪电站冷水滩水淹区村民集访事项协调会议纪要
　　
　　冷水滩区黄阳司镇车站村荷叶塘组村民20余人多次到区来市集体上访，反映修建浯溪电站淹没该村水田、农作物及水利设施等，未依政策得到处理，要求给予赔偿和安置村民以后的生产生活等问题。
　　5月10日，市政府副秘书长、市信访局局长翟方奇组织市信访局、冷水滩区政府、祁阳县政府、业主浯溪水电站等单位负责人在市信访接待中心接谈了上访代表。
　　上访群众代表主要反映了五个诉求：一是要求浯溪水电站出示电站水淹区储水的有关审批手续；二是要求赔偿淹没水能泵灌溉设施和青苗果木等损失；三是浯溪水电站水淹区淹没该村生活用水井两口，要求解决该村的生活用水问题；四是通往黄阳司车站道路的八亩丘涵洞段被淹，要求对路段改造，解决交通问题；五是要求解决失地村民的后续生产生活问题。
　　听取了上访群众代表的上访诉求，冷水滩区、镇政府领导汇报了已做的工作和下一步处理意见。
　　最后，会议形成以下六点意见：
　　1、请冷水滩区就浯溪水电站水淹区储水的有关文件、审批手续及公告一并复印书面答复群众。
　　2、要求对淹没的水能泵灌溉设施和青苗果木进行补偿是有理诉求，双方都要依法依政策处理。请冷水滩区浯溪电站指挥部就水能泵工程补偿问题进行核算，按照就高不就低的原则，迅速与业主方协商处理。迅速降低水位进行测算。如不能降低水位测算，则采用估算，但须经村民认可，村民要积极配合，依法依规定办，不能提出过高要求。并请指挥部将核算依据、标准、数量等情况公布于众，根据有关政策三个月内补偿到位。
　　3、关于浯溪水电站水淹区淹没该村生活用水井两口，要求解决该村生活用水的问题。冷水滩区政府要迅速启动建设方案，村民要配合，在一个月内动工建设。
　　4、关于通往黄阳司车站道路的八亩丘涵洞段被淹，要求对路段改造，解决交通的问题，此事涉及学生上学交通安全，请区政府和浯溪电站指挥部高度重视，尽快与群众协商，依法依政策，按规定、按标准建设好。此问题在三个月内要给村民一个说法。
　　5、关于水淹区村民的后续生产生活问题，请黄阳司镇政府就水淹区情况做详细调查，依法依政策拿出具体处理意见，尽快报区政府决策。
　　6、处理解决此集访事项，区、镇两级政府要成立专门班子，水淹区群众要支持配合。如果村民不支持和配合，阻挠指挥部开展工作，后果自负。
　　冷水滩区表示同意以上处理意见。
　　浯溪水电站对以上意见未提出异议。
　　上访代表对处理意见非常满意。
　　
　　附：参加会议人员名单：
　　翟方奇（市政府副秘书长、市信访局局长）
　　唐雅静（市信访局副局长）
　　管文明（冷水滩区政府副区长）
　　周芳武（冷水滩区黄阳司镇镇长）
　　邓红根（祁阳县浯溪电站指挥部工程师）
　　陈清平（祁阳县信访局副主任科员）
　　席安华（浯溪水电站）
　　
　　报：天锡、武生、长久、松成、唐定、善生、尤碧、元初、俊林同志
　　送：冷水滩区政府、祁阳县政府、浯溪水电站
　　2010年5月14日（共印20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