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诸葛旻的去世给我的打击是相当大的，一度无法从沉痛抑郁的悲怆中走出来，整日以泪洗面。轩辕为了开解我，常陪我散步，带我去兜风，到战友家串门。
　　成少全转业了，与兄弟同心合力地做生意。一日成少全在家中搞聚会，我喝了一碗鱼汤，便起身上趟卫生间。我站在镜子前，突然发现我脸色不是很好，愁眉不展，眼里尽是哀思。
　　客厅里隐隐传来成少全的声音，似乎提到我。
　　“诸葛旻值得了，虽然生前得不到囡囡，但死后得到她所有的眼泪，火化前还得到囡囡深情一吻，和她送的玉杨柳和长笛，这两样东西都是长情之物，黄泉路上不再寂寞，有心爱之物陪伴，奈何桥上也无惧无畏。”
　　“诸葛旻是痴情种，囡囡虽然已婚，但他认定了囡囡，死心塌地地守着对她的感情，我真是服了他。听说，诸葛第一次和囡囡聊天，就深深爱上她，完全不能自拔。”黎晨曦由衷地说。
　　“所以痴情总被无情伤。”于润洲说。
　　辛歆说：“原先他给我的印象很不好，个性张扬，嚣张，谁知他却对讨厌他整蛊他的囡囡情有独钟，而且死心塌地，坚守着对她的一份感情值到死。真是情到深处天地动，我现在挺怀念他的。”
　　文斓说：“诸葛旻死得悲惨壮烈，教人会记住他一辈子。”
　　“囡囡还没有从他死去的阴影走出来。”轩辕说，“诸葛旻对她来说就是她的知音，人生得一知音足已。”
　　“那你是她什么？”武长宇问，“囡囡的深情几乎都给了诸葛旻。”
　　轩辕不假思索地说：“我是她老公，她的爱情全部给了我，深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大家发出会心的笑声。
　　这段时间，我沉浸在失去诸葛旻的伤痛之中，忽略了轩辕的感受，顿时深感愧疚，而他还是如此大度，给予理解，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他是陪伴我一生一世的人，我岂能如此大意？我抹着脸上的泪水，走出卫生间，紧挨着轩辕，坐在他身边。
　　“身体不舒服？”他轻声问我。
　　我的肚子还没有显怀，也没有什么不适感：“没事的。”我说。
　　曲玉梅做了好多菜，叫我多吃点。
　　轩辕这时接到一个电话，听着听着，眉头紧蹙，他对着手机说：“这是诸葛旻的生前遗愿？”他深深地叹息一声，为难地说，“我和我妻子商量一下，过一会再答复你们。”他放下手机，看着我，思忖了片刻，说，“囡囡，诸葛旻的家人在收拾诸葛旻生前遗物，在他的日记里看到他写的一段话，若有朝一日死后，希望他的骨灰能安葬在忘忧谷之中，与忘忧草长年作伴，聆听风里的笛声，此生便了无遗憾。”
　　我一怔，想了想说：“我打个电话征询紫姨的意见。”我拨通江紫的手机号码，把诸葛旻的事迹跟江紫说了，江紫要我等一个小时，她问过净玄。一个小时后，江紫回复，呼吸有点急促，可能是上山下山跑累的原故。
　　“自古深情总被无情负，魂牵梦萦多少伤心路。”
　　江紫说得这话我听不懂，不知什么意思？她语速有些急切，让逝者尽快入土为安。
　　
　　两天后，我在轩辕的陪伴下，在空军部队第二次见到诸葛旻的父母，从他们手中郑重接过诸葛旻的白色石质骨灰盅和他生前写的日记本。日记本里多数记着对我的思念，诸葛夫妇决定把诸葛旻生前的日记本和两本相册送给我。
　　三天后，轩辕和诸葛旻的父母以及诸葛旻的一位领导陪着我，带着诸葛旻的骨灰坐上特快火车，赶往清泉山。
　　当我们一行人来到清泉山下，同行的人禁不住发出阵阵赞叹。清泉山笼罩着霭霭青雾，翠峰如簇，碧绿如画。远处山瀑如银河挂山间，云烟山岚漫涌蹁跹，近处山花如锦开遍，一条山阶如玉带在山岭中若隐若现，江紫挽着王泽涛和净玄道长仿佛乘云驾雾飘然而至。
　　我给双方都做了介绍，净玄道长转身为我们引路，大家拾级而上。
　　一行人行了将近半个小时，不远处的群山环抱之间，游云含雾，呈现一处绿草茵茵的山坞，山岭四周生长着茂盛的天女花，正是天女花盛开的季节，幽雅馥郁的芳香弥漫山岭谷涧。木莲、含笑、素馨、醉蝶、清香藤、禾雀花、绿绒蒿、腺果蔷薇、贴梗海棠等许多花朵也在竞相开放，姹紫嫣红一片，如多彩霞云缭绕山间，仿佛天上仙境。
　　山坞里萱草也正值花期，漫山遍野的忘忧花迎风招展，如一匹绚丽多彩的花毯铺满山坞。
　　轩辕沉醉地说：“这里就是忘忧谷？”
　　净玄道长脸上带着温静地笑容说：“是的，清泉和浅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下山坞，在一棵粗壮的胸围超过一米的高大木莲树下，放着一把锄头，一块刻着诸葛旻的石碑已立在树下，并凿了一个坑。
　　“浅墨，你来安放诸葛旻的骨灰，经你的手，他会得以安息。”净玄道长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我双手捧着诸葛旻的骨灰盅，缓缓放入土坑中，轩辕和诸葛旻的父母双手捧土，轻轻覆在诸葛旻的骨灰盅上，掩埋了他。
　　净玄道长轻轻洒着忘忧草的种子在土上，嘴里轻轻地念着：“每一颗种子都是因缘，每一次绽放都是前尘，每一次低垂都是待悟。忘情于纠结，忘忧化蝴蝶。万般千念摇曳，陌上花开岁月，安暖再无欠缺。”完毕，上九柱香，双手抱握放于下巴下方，双目微闭，祈祷着。我们也学着净玄的样子做祈祷状。
　　安置好诸葛旻，应道长邀请，到道庵小憩片刻。翻过一座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柳绿石阶直通山腰，阶梯两旁盛开着繁茂的紫钟藤、九重葛。水磨青砖，素瓦院墙的道庵大门两旁盛开着锦簇的绣球花与芙蓉葵，千万朵繁花压垂着枝条，幽香醉人。
　　步入道庵，里面山石玲珑，回廊曲槛，翠竹环绕，荷池清幽。芍药、木槿、桔梗、铁线莲开得如火如荼，使君子攀满古朴雅致的青砖黛瓦。最让人惊叹的是一座姜山，粗老却别致的千万棵黄姜长成一座山的模样，散发着浓郁的独特的清香味道。
　　“真是一个世外桃源！”诸葛夫妇发出阵阵惊叹。
　　“过奖。”道长谦和地说。
　　两个纤尘不染的小道姑给客人恭敬地端茶倒水，见到我偷偷地抿嘴一笑。双方寒暄过后，我从背包里取出叶芷蓁转交的一张支票交到道长手上，诸葛夫妇也捐助一笔善款，道长诚挚道谢。
　　喝了两盏茶，诸葛旻的领导由于要赶时间，大家不便久留，与道长、江紫、王泽涛一一道别，走出山门，我回头望去，道长与江紫、王泽涛站在山门处，与我们遥遥挥着手。
　　
　　见过了清泉山，轩辕深深喜欢上了那里，连日在感慨，难怪王清泉即使身在海外，对清泉山仍念念不忘；而诸葛旻仅从飞机上看了一眼，也对清泉山魂牵梦萦，誓将埋葬于此。了却了诸葛旻的心愿，我也放下心中执念。
　　轩辕探亲假即将结束，他陪我到医院，司马亲自为我做孕检，十几项检查下来，胎儿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令人欣慰。
　　从医院回来，家婆已煲好香菇鸡汤，对我的饮食做到了极致的好。我安安静静地养胎，轩辕也每晚从部队赶回来照顾我，因我怀孕，张颉予与轩辕翁婿之间的感情又增进几分，有事没事张颉予都叫轩辕到茶馆喝两杯茶。张颉予还完了债，有心情喝茶了。现在定份了下来，再也不想那些破事。一次与轩辕到市内地标大楼的旋转顶楼喝咖啡，遇到一位朋友。朋友打趣张颉予，怎么不带漂亮妹子？换重口味了？张颉予自嘲地说，如果没有能力把眼前的苟且解决好，就不要去想诗和远方。轩辕当场笑到不可抑止。
　　西藏生活艰苦，家婆做了许多的酱菜准备给轩辕带过去，弄得一屋子都是酱菜味，我一闻到那味就想吐。
　　轩辕临出门时，我把一块油润糯白的和田玉无事牌放在他左胸的军衣袋里，保佑他平安回来。
　　“平安扣带了吗？”我问轩辕。
　　“带了。”他解开风纪扣给我看了一眼。
　　“菩提果呢？”
　　“也带了。”轩辕从衣兜里取出菩提果。
　　清凉油、风油精、保剂丸、消炎药、云南白药等等生活必备药，我都打包放在一个塑料盒里，塞在轩辕的背包囊里，以备不时之需。
　　我和家婆送轩辕到小区门口，于润洲开着吉普车来接轩辕，轩辕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我表面强装欢颜，内心却充满了无限的痛楚和难舍之情。轩辕终究克制不住，上前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狠狠地吻了吻我，转身也与母亲拥抱着，方才依依不舍上车，与我们挥着手告别。
　　轩辕去了西藏之后一个月，打电话告诉我，他被征调到云南工作，此后没有打电话回来。我的生活清静到了极点。周末，家婆回县城，我百无聊赖，便去旅行社找叶芷蓁。她是闲不住的人，概念里没有双休日这三个字，一有时间就在办公室忙业务。她看着我的眼睛，摇着头。
　　“囡囡，你还在想着诸葛旻吗？”
　　“没有呀。”我有点愕然。
　　叶芷蓁起身，绕过办公台，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说：“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失去了方才懂得错过。囡囡，你要想开些，缘分对你不薄。现在才知道，那个让你流泪的，是你最爱的人；但是，你要明白，那个懂你眼泪的，是最爱你的人；那个为你擦干眼泪的，才是最后和你相依相守的人。诸葛注定与你有缘无份，而轩辕不仅懂你，更是与你厮守一辈子的人。找一个你爱的人不如找一个爱你的人。”她摸着我的脸，心疼地说，
　　“你看你，都不见长肉，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到孩子的发育。”​
　　我在办公室陪着叶芷蓁，她忙她的工作，我则看公司的业务资料。手机响了，一接通，是美嘉打来的，她生了一个女儿，今天刚出月子，叫我去她家吃女儿的满月酒。我打电话给家婆，叫她不要赶回来给我做饭，我去吃美嘉女儿的满月酒。
　　美嘉的娘家在气象局生活小区里，父母是单位的科级干部，住房很是宽敞，带复式楼的大套间。文斓、辛歆、石咏薇都来了。久没见石咏薇，一见面就聊开了。石咏薇说，她和子书云帆同居好长时间了，但一直未领证。
　　“为什么不领证？这对你多不公平。”我说。
　　“总觉得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我问。
　　“我也不知道。”
　　美嘉抱着她刚睡醒的胖乎乎的女儿从卧室出来，我们几个女人围上前，我送给小女婴的见面礼是一块油绿的弥勒大肚佛；辛歆送的也是玉，生肖玉；文斓送的是两套婴儿棉衣；石咏薇送两个奶瓶。美嘉高兴极了。
　　“美嘉，你怎么不让你家婆来照顾你？”石咏薇说。
　　美嘉在给女儿喂奶，头也不抬地说：“我家婆在农村要打理她那几块田地，还要照顾读高中的小儿子，她哪有时间过来？再说了，她若是要来，住哪里？”
　　“部队不是有家属房吗？”
　　美嘉笑道：“那个特警部队没有啦。他们的流动性很强，这不，囡囡的老公和我老公都同时被调去云南了。
　　“哎，你们俩的老公不用调动吧？”石咏薇问辛歆和文斓。
　　辛歆嗑着瓜籽，只是摇了摇头。文斓说：“囡囡和美嘉的老公是一线的，辛歆的老公和我老公是搞政治和后勤的，很少调动。”
　　美嘉的妈妈做了一桌菜款待我们。辛歆吃着菜，两眼却不住地看着我。
　　“辛歆，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觉察到辛歆的不正常。
　　辛歆犹豫着，许久，缓缓地说：“你妈跟我妈说，诸葛旻真的魂归忘忧谷了。”
　　“啊？”我大吃一惊，“怎么知道诸葛真的回忘忧谷了？我妈怎么不跟我说？”
　　辛歆说：“你妈说，自从诸葛旻去世后，你哀肠寸断，痛不欲生，因为诸葛旻给你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好，你对他极厌恶，当你对他有好感时，他却突然离世，而且死得太悲壮太惨烈，让你生不如死。诸葛旻真是你和王清泉的知音，誓死要葬在忘忧谷，下葬的当晚，忘忧谷下起了大雨，雨势连绵不绝，一直下了七天，这是清泉山很少有的现象。而且让人称奇的是，雨停之后，山谷里的花开得更繁茂。诸葛旻的坟头上一下子长满了忘忧草，还开了花。净玄说，她洒的种子是前年的种子，一般得等到来年才发芽，谁知七天就长出来了，而且开的花颜色比原来的更深更美。诸葛旻太爱你们了，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们，他回来了，他用生命去热爱忘忧谷里的每一棵花草。因担心你太想他，所以你妈不敢告诉你，也交代净玄和江紫不要跟你说，但我还是忍不住，因为诸葛旻真的很爱你，明知你是轩辕的，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默默地守着你，从来不去打扰你。他的战友说，你不仅笛子吹得好，歌也唱得好，彻彻底底征服诸葛。
　　欧阳也说，她好几次看到有个穿空军军装的人悄悄来到彩排厅看我们彩排，看完就悄悄地走，现在知道是诸葛旻，欧阳都哭了，说命运苛待诸葛旻，厚待轩辕昶。慕容说，这是老天爷匠心安排，知音只能有一个，丈夫也只能有一个，两者不可兼为一人。”
　　尖锐透彻的痛楚在我的身体深处肆意恣然地扩散开来，抽筋剥骨地侵蚀着我的神经，痛得我浑身颤抖，任泪水潸然滂沱，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