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沪上风云（一）

　　八月，暖风吹送，上海外滩码头，右侧屹立着一尊女神像。
　　程默和肖玉飞随着旅客下了船，各路群雄聚集、各方势力割据的角力场上海滩，今天来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肖玉飞摘下墨镜，望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外滩码头，他不知道上海将成为自己人生旅程中的重要一站。
　　一辆黑色小车把程默和肖玉飞接到市内刚开张不久的位于静安寺的百乐门大饭店，这就是师徒二人下榻之处。
　　踏入装饰豪华、辉煌的百乐门大饭店松软的红地毯上，程默幽默地对肖玉飞说，“戴老板算是出血破费了，让我也跟着沾你的光，好好享受一下。”
　　百乐门大饭店由一名姓顾的商人投资七十余万两白银兴建，楼高三层，底层是厨房和商铺店面，二楼为舞厅和宴会厅，三楼为旅馆。民国21年建成后，上海滩专门有诗传诵：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字里行间，洋溢着上海市民对百乐门的喜爱之情。
　　司机告诉程默和肖玉飞，今晚好好休息，戴老板于明晚设家宴为二人接风洗尘，到时自然有专车接送。
　　窗外，华灯初上的上海滩立刻变得流光溢彩，市内大街小巷的歌舞厅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风靡上海滩的《夜上海》音乐节奏欢快地响起，百乐门就不必说了，自开业以来，歌舞厅人头涌涌，陪舞的摩登女郎比比皆是。
　　三楼旅馆的一间房内，脱了背心露出雪白衬衫的程默拿起一只透明的高脚酒杯，倒入小半杯红酒还加了冰块，晃了晃，把嫣红的酒倒入嘴里后，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把你带来上海吗？”
　　肖玉飞正低头切割着盘子里七分熟的黑椒牛排，听见程默这么一问，抬起头反问道，“不是戴老板要召见你和我吗？”
　　程默放下酒杯道，“听着，这只是摆得上桌面的原因。实际上是你小子太多情、到处沾花惹草，上头怕你的前途被美色给毁掉了！为了保护你，让你提前退出的。”
　　“什么？我到处沾花惹草？这是哪跟哪？”肖玉飞满脸惊讶之色。
　　程默拿出一根雪茄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别给我装傻！众人皆知，你小子跟赵家千金可是定了亲的，我怎么听说你的高中女同学为了你，放弃了五校联考，特意考入警校还通过关系推荐进来了特训学校，这些你会不知道？还有，据我观察，东北那个杨绮萍似乎对你也有那个意思？”
　　肖玉飞终于听明白了，急忙分辨道，“总教官，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根本不清楚林芸考上了警校更不知道她也入选了特训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我肖玉飞再怎么不是，也绝不会干脚踏两条船的事。至于杨绮萍，在杭州时我借过5块大洋给她，也只是她落难乞讨，我出手相助，她对我只有感恩之情，根本谈不上有何男女感情搀和在里头。这件事你应该知道的。”
　　程默见他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欺骗自己。
　　“这么说，是我看错了？不说这个了，我现在怎么感觉到有点后悔，答应戴老板把你小子带到上海来？上海这个物欲横流的大都会，一夜之间可以让你暴富，也可以让你连条遮羞的底裤都没有，一丝不挂去跳黄浦江。可以让你一夜之间出人头地也可以让你身败名裂。”程默望着肖玉飞，故意狠狠地说了一通。
　　肖玉飞把切下的一块牛排慢慢咽下去后，用热毛巾擦干净手不紧不慢地说，“总教官，您至少算得上是个名师吧？而我呢，在您的心目中肯定不是个劣徒。”
　　哈哈哈哈，程默一阵大笑，完了竖起大拇指，“你这句拍马屁的话听起来很舒服。凭我的直觉，戴老板这次要把你我留在上海了。”
　　第二天上午，程默喊了一辆出租车，领着肖玉飞到天潼路怡如里经营西药、医疗器械的大广华行拜见了故友张经理。说是商行，其实就是一间大大的亭子间，分成两半，外间用作谈生意的办公室，里间就是张经理和新婚妻子的休息间。
　　张经理看上去长得堂堂正正一表人才，从他与程默的交谈中，肖玉飞才知道这间租借而来的简陋商行除了张老板外还有另外4个合伙人。
　　临别时，程默把肖玉飞介绍给张经理说，“我和我的学生以后要在上海混碗饭吃，还请张经理多多关照。”
　　张经理握住肖玉飞的手对程默说，“程兄见笑了不是？这位小兄弟外表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不凡的人物，以后，说不定我还得靠小兄弟罩着呢。”
　　离开商行，程默又和肖玉飞来到上海最大的黄包车公司，拿着名帖登门拜访青帮大佬出身的顾老板。外地人来到大上海这个各方势力割据、藏龙卧虎之地，如果不去拜拜青帮几个大佬的码头，根本立不了足。
　　顾老板名祝宣，三十五六的年纪，长相一脸慈祥，为人仗义疏财，乃苏北人氏也，早年出身草根，靠拉黄包车为生，后来遇上德国贵人买下其转让的黄包车行，自己做了老板。他视手下如己出，振臂一呼，上万兄弟集结，虽然不能与杜老大相比，但是其势力也不可小觑。
　　程默与顾老板是老相识了，“祝宣兄，我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日后就要在您的地头上讨碗饭吃，请老兄多多照应点！”
　　顾老板上下打量了肖玉飞一番后，客气地说，“老弟放心，他日只要我顾某有一碗饭吃，就不会少你这位小兄弟的。”
　　回到百乐门，程默突然对肖玉飞说，“以后张老板那，你多关照一些，戴老板交代的事过得去就行了，不要太计较。”
　　肖玉飞听后摸不着头脑，胡乱应了一句，哦，知道了。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一辆墨绿色流线型小车悄然驶到百乐门,把刚下楼的程默师徒接到法租界枫林桥一座小洋楼里。
　　一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拉开车门，“戴老板在客厅等候程站长和肖兄弟。请！”
　　厅内说不上富丽堂皇，装修风格偏向西洋，肖玉飞再次见到了熟悉的那张马脸戴春风戴老板，“焕生兄（程默字焕生），浙江一别有一年多未见面了，感谢你为警校作出的努力，辛苦了！”戴老板笑着把程默拉到自己左边坐下。肖玉飞自觉坐到下首，却被戴老板的另一只手拉到右边坐下，“你是程教官手下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也是我的好学生，不必拘礼！”肖玉飞恭恭敬敬地向戴春风鞠躬，“戴先生好！”
　　桌上摆放着一只精工制作的很考究的瓷瓶，上面写着“江郎山”三个字，程默的目光一下就被瓷瓶吸引住，“啧啧啧，玉飞，戴老板居然把家乡的贡酒都拿出来招待你我？”
　　“焕生兄啊焕生兄，为了招待你这位黄埔学长和我的好学生，我今天不但把贡酒贡献出来了,而且用我的家乡菜招待你们两个，怎么样？很有诚意吧？”戴老板边说边笑，那张马脸拉的更长了。
　　“我瞧瞧，嗯，‘廿八都豆腐’、‘清炖大白鹅’、‘江郎手撕鸡’、炒江山干粉，不愧是地道的江山菜！”程默说着，一双筷子已经向一块廿八都豆腐夹去，“戴老板，对不起了！我得尝尝鲜。”
　　江山廿八都豆腐外表看起来，比其他地方的豆腐略偏黄一些，但吃起来很爽、嫩、滑，比起其他豆腐容易碎的特点，廿八都豆腐韧性好，配上排骨、香菇、山竹笋用陶罐细火慢炖，再喝上一口江郎山糯米酒，那滋味简直赛过神仙了。
　　喝完一杯，戴老板亲自为程默满上，肖玉飞则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不过，喝完一杯自然有一旁站立的生活秘书替他满上。
　　酒喝足，菜吃好，饭吃饱后，戴老板把二人请到书房，秘书泡好茶顺手把门关上，原本吃饭时还是一副春风笑容，转眼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阎罗脸，“近来，红党地下活动频繁，工运、学潮有所抬头，校长命令我着手整肃上海事务，务必肃清红党势力，雨农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答校长知遇之恩。目前，各方工作刚刚起步人员紧缺，上海工作又是重中之重，所以，我只能屈就焕生兄暂时代理上海区区长一职。”
　　程默只是喝茶，并不出声。肖玉飞听见“红党”二字，联想起谢老师提到的党派之争，他心里很清楚：对于戴老板给的这顶官帽，程默并不感兴趣。
　　“焕生兄，就算雨农我恳求你了！”有点急了，戴老板站起来拱了拱手
　　“罢了、罢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姑且暂时代理一段时间吧。请戴老板尽快谋定人选。”程默一副无奈的表情。
　　“肖老弟，我任命你为上尉特别侦查员司职法租界，盯紧大广华行来往人员。”戴老板的目光又投向到肖玉飞身上。
　　肖玉飞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程默要跟他讲那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了。
　　上海区尚未正式成立，除了程默、肖玉飞外，还有四五个情报员，连行动队都是借用杜老大手下的青帮弟子，什么交通员、联络站统统没有。
　　程默、肖玉飞很快就搬出了百乐门搬入西摩路一处西式两层小洋房，一楼用作临时办公，二楼是卧室和会客处所。特务处拨给程默的经费并不多，连请个会计的钱都拿不出来，搞到程默一点办法都没有，“看到没有？戴老板其实并不想我插手上海，上海区只属于他戴老板的。玉飞，记住我说过的话，过得去就行了，咱们是军人，以后我们的对手将是日本人，就不要搅和到政治和党派纷争里面去了。”
　　既然是过得去就不必太认真，但不等于不管，毕竟戴老板发给自己的月薪是六块大洋，见面时又送给自己三百大洋外加“马牌”半自动左轮手枪一把和一百发子弹。不干点活是说不过去的。
　　肖玉飞在大广华行对面租了个档口卖烟和小零食，这样就可以观察进出里面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