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台地樱桃树

　　参观了新房，俊民领着他们来到沟边。德仁虽然在安平村待了18年，但是经常在三组田间劳动，后来的5年在公社中学任教，所以对四组五组沟里的情况并不了解，今天一来倒开了眼界。沟边一座水塔式的建筑，引起了德仁的兴趣，他自言自语似的：村民家里有自来水，浇地有水渠，修这座水塔起什么作用？塔顶比地面还低，这是什么用意？
　　俊民说：德仁哥，你先带着这个疑问参观，等一会就知道答案了。
　　德仁淡淡一笑：嗨，你还给我设下伏笔了。
　　站在沟边向下看去，虽然知道沟底有小河流淌，但是几十米的深度，坡度又十分陡峭，看得人头晕目眩，沟底模模糊糊的，河水只是一个印象罢了。德仁看秀兰身子发抖，战战兢兢，连忙扶住她说：算了，你就不用下去看了。
　　秀兰挺直身子说：来都来了，哪能不下去看呢？
　　俊民说：塬边坡陡路窄，下去是不方便。
　　沟边一台一台，种的都是樱桃树。我们看看最上边的一台，下边就不用看了。
　　秀兰高兴地：这还差不多，举一反三，同理可证嘛。
　　大家都笑了，德仁悄悄地问她：你啥时候学会这几个词语的？
　　秀兰说：你不是经常这样说吗？我听得多了就记住了。
　　逢玉搀扶着秀兰，跟着父亲和俊民，小心翼翼地下到台地里。只见一棵棵樱桃树生长健壮，樱桃树之间还有枯萎的草莓枝蔓。俊民说：情况是这样的。村民看大樱桃价钱高，卖得快，就想在沟边台地种大樱桃树，可是大樱桃树三年才能结果。为了弥补损失，就在大樱桃树中间套种草莓，当然这些都离不开农大技术员的指导。已经六、七年了，大樱桃卖得很好，村民又舍不得放弃草莓，他们现在是大樱桃、草莓双丰收。好在当时大樱桃树种得稀，和草莓互相影响不大。
　　德仁说：这些台地，不比平原，施肥、灌溉，都很麻烦。
　　俊民说：是很麻烦，也很辛苦，不过随着收入增加，他们增添了滴灌设备，灌溉方便，而且省水。
　　想起沟边的水塔，德仁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滴灌省水，不像过去的大水漫灌，渠水下来用之不及，只好存在水塔里慢慢地使用。
　　俊民笑笑：还是德仁哥聪明。
　　走出台地，俊民指着下坡的台阶说：原先的下坡路太陡，下雨没法走，现在改造成“之”字形的水泥台阶，降低了坡度，好走得多了，也很安全。
　　秀兰高兴地：既然好走，咱们下去看看。
　　德仁说：我们已经看了一台，举一反三，同理可证，不必再下去看了。
　　大家都笑了，秀兰反而无话可说了。
　　走进大门，就闻见油饼的香味，秀兰笑嘻嘻的：菊莲，你用招待新女婿的油饼荷包蛋，来招待我们吗？
　　菊莲说：你说对了，你家的上门女婿，从来没到我家吃过饭。俊民经常说，德仁哥是个福星，进得村来，不吭不哈，说走，一声不响，就把秀兰姐拐带走了。今天，我就用招待新女婿的套数招待德仁哥，沾沾你们的福气。
　　德仁说：不用沾我们的福气，你们就很有福气。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每月都给你汇款，你们生活无忧无虑，就多去安平乐园玩一玩，还能增加几斤体重。
　　菊莲乐了：长那胖干啥？我还想减肥哩。
　　说说笑笑，端上油饼荷包蛋，大家吃了个尽兴。刚吃完饭，王树林、黄珍珠就来了。王树林捧着一盒草莓递给俊民，黄珍珠捧着一盒草莓递给德仁，面对此情此景，德仁不能再拒绝了，他接过草莓说：你送草莓，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收下了。尝尝草莓的滋味，也好替你们扩大宣传。
　　黄珍珠灿烂地笑着：张老师，你是我们的偶像，也是我们的谜团，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解开我们心中的谜团。
　　不等德仁答话，俊民插言说：昨天晚上，张老师回答了我提出的六个疑团，我先说给你们听听。
　　通过俊民绘形绘色的讲述，再加上村民关于德仁的传说，在王树林和黄珍珠的脑海里，德仁的形象有了一个大体的轮廓。这时，他们对进一步了解德仁的兴趣更加浓厚了。王树林首先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张老师，莫怪我说话直爽，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似乎是以戴罪之身来到农村的，群众不了解你，上级不信任你，你本该安安静静地生活，老老实实地劳动，为什么你还要大喊大叫地闯荡，违反常规地办事，你就不怕再次受到处分。
　　德仁无拘无束地笑着：呵呵，你们年轻人不了解实际情况。当时，农村确实是一个可以容纳许多人共同生活的广阔天地。它是回乡青年驰骋的疆场，它是城市居民疏散的地方，它是知识青年藏身的处所，它是下放干部锻炼的去处，像我这样走投无路之人也能以上门女婿的身份生活其间，一句话，来到农村已经到了社会的最底层，我还能有什么顾虑呢？
　　黄珍珠还是不能理解：张老师，当时你在农业社劳动，别人大都是磨洋工，而你为什么能领着植棉组姑娘踏踏实实干活呢？
　　德仁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一种责任心，这是为了亩产皮棉100多斤而奋斗。你们既然要追根问底，我就跟你们讲老实话，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像你们一样，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热血沸腾过，建设祖国的满腔热情至今丝毫未减。20岁那年，由于我工作积极，被选为西安市第五届团代会的代表。就是这一年，我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可是第二年在整风运动中我被定为右派，被送到陕北劳动教养。即使在三年多劳动教养的艰苦条件下，我也坚持以入党申请书的誓言来要求自己，不忘初心，呵呵，即使到现在我也没有入党，但是我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初心没有改变，我写在入党申请书里的铮铮誓言始终不会改变。这就是我在农村种种表现的思想动力，不知道你们相信不相信？
　　说到这里，德仁已经是热泪盈眶了，他转过身去，让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
　　黄珍珠连忙递过一张擦泪纸巾说：张老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你的话我绝对相信。只是你的事情，你的思想，你的表现，有点离奇，不同凡人......
　　德仁笑了：不同凡人，难道我变成了神人。
　　王树林说：张老师误会了，珍珠的意思是说，你的表现有点不合常理，和一般人的表现不太一样......
　　德仁说：说来说去，你和珍珠的话，是一个意思，嘿嘿......
　　于是，大家都笑了。王树林说：张老师，你的表现之所以难以理解，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完全不同，干活的动力也不相同。你在农业社是为集体劳动，为大家共同富裕而劳动。我干塑料大棚是为个人挣钱，按照常理说，我们干活劲头更足一些。
　　德仁淡淡一笑：按照常理推断，我就应该磨洋工，我没有磨洋工，就成了一个难以理解的怪人了，呵呵......
　　王树林说：就拿俊民叔破解的几个疑团来看，你已经达到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了，可是你并不是共产党员，这就成了人们疑惑和难以理解的事情。
　　德仁有点委屈：难道用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对吗？
　　王树林吞吞吐吐半天，只好打开窗子说亮话了：张老师，我是实话实说，你别生气。你坚持用党员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是对的。可是你把这话说给群众听，谁会相信呢？他们会说，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个普通的社员，怎么会用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呢？再说，他这样做想达到什么目的呢？他这样做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黄珍珠埋怨道：王树林，你咋能这样和张老师说话呢？你不是故意逗张老师生气吗？
　　确实，德仁听了王树林的话，有点生气了，但是他冷静地一想，他不能生气，也没有必要生气，他要是真的生气了，就说明他说的话不是实话。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不觉笑出声来。再联系到一些社员说他是“假积极”，心里便释然了，他不被人理解由来已久，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他再进一步联系到在劳教单位修公路时，他担任统计员，晚上开会填写报表时，领导要求他虚报完成的土方量，他拒绝了，并且辞掉了人人羡慕的统计员工作。与会人员都嘲笑他是一个大傻瓜，说什么“你都劳动教养了，还装什么清高，坚持什么原则？为什么放的轻省事情不干，偏要去干繁重的体力劳动呢？”
　　王树林、黄珍珠看德仁沉默不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们继续追问时，德仁问道：你们觉得雷锋的事情是真的吗？他做了那么多好事，究竟是为什么？
　　王树林、黄珍珠愕然了，不知道德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