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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1-02-17 16:52:44      字数:4364

  她给哥哥们一人买了一身西装,一双皮鞋,嫂子们每人一副玉镯、一双皮鞋、一件羊绒大衣,颜色有玫红的,墨绿色的和银灰的,由她们自己挑选。又给每个侄子侄女给了六百块钱。多木和多粮的礼物,也由水荷和文秀分别拿了回去。
  多树,多粮,多田,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新居民点上打了庄子,斯琴跟着多地一一去看了。然后又开车到多苗家,把礼物送给了多苗和他的媳妇吴彤。
  吴彤头胎生了两个儿子,二胎又生了一个儿子,负担非常非常重。多苗的养父养母,前几年就去世了。眼下,多苗又要到十里之外种租来的地,又要到学校给三个儿子送吃送喝,忙得焦头烂额。地里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只有多种一些,才能取得规模效益。
  看着多苗苍老十岁的脸和阴沉忧郁的眼,斯琴不禁潸然泪下。临走时,她给多苗放下了五千块钱,并说此后孩子们上学的一切费用都由她来承担。
  尽管斯琴再四推拒,多苗还是放下手头的农活,把她送了回来。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来德町家里了。
  德町喜出望外,吩咐水荷赶紧煮了两只鸡,又叫多田到镇上买了十斤大肉,五斤羊肉,然后把全家人都叫到一起,说要好好热闹一下。
  他还能喝几口酒,而且脖子不僵头不晕。他喝得太猛,呛得眼泪直流。
  望着环坐在一起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他悲喜交加,哭笑叠出。他并未喝多少酒,却觉得已经酩酊大醉。
  “爹高兴,爹是真高兴呀——”他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后,觉得忽然清醒过来,“斯琴回来了,一家子才聚在一起,你们妈在天有灵,都得在睡梦里笑醒来。我对不起她,没给她把儿子看好。小哥,三哥,五哥,一个接一个走啦,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了一回又一回。可我还得活着。我活到啥时辰?多地啥时辰娶上媳妇,我就活到啥时辰。老人们说,家就像个桶,爹妈就是桶箍,桶箍一断,板子就全散了。不要怕我们家现今残兵败将,只要爹活着,就能把板子给你们箍的紧紧的,我们家的桶就能装着水。爹活着,就这么个心愿。你们可不要嫌弃我。呃——下剩的话,就叫斯琴说吧——”
  斯琴在炕上跪起来,一只手扶在德町的肩膀上,面色凝重地说:“哥哥,嫂嫂,九丫头不孝,没能为家分忧解愁,请你们原谅。爹刚才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现在,我们家的确成了残兵,但并不是败将。我还记得刚分田的时候。那时,全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没几年就摆脱了贫穷,哥哥们也相继成了家。我还记得,爹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地。为了地,他低声下气求告三爹。为了地,他和陆三楞子结了仇。为了地,又把八哥送了人。但是现在呢,成本越来越高,收入越来越没保障,入不敷出,年年贷款。用经济学的名词说,就是简单再生产难以为继。怎么办?办法就是把分散在一家一户的生产要素,比如土地,劳动力,生产机械和技术联合起来,跟市场进行抗衡。我们家的情况,更应该如此……”
  “九丫头呀,你说了半日,究竟是个啥意思?”德町急得打断了斯琴的话。
  “爹,就是把我们家的地集中起来,统一经营。”
  “噢——就是把地合在一起种?”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也行。你小嫂就一个人,爹和你六哥也给她种不过来。你五嫂孤儿寡母,你四哥就剩了一个腰子,也是个半残废。要是这么做,也行。可地上的收入又咋分,总不能又像集体的时辰——”
  “爹,这个,有一整套章程哩!”
  “不管咋的,若是光在我们家实行,都是亲兄热弟的还好说。要是再搭上旁人,难处可大的很哩。九丫头,你昨夜给爹说的办法,就是这么个馊主意呀?”
  “爹,这是大势所趋!”
  “我不管大势小势。你可不要想着把我们的地跟旁人一起搅缠。爹霸了一辈子,才霸下这么些地。就是我们家里,我看也不要往一起合了。只要爹在,你哪个哥哥的地都荒不掉。”
  德町如此一说,多树、多田、多苗和媳妇们都表示赞成。斯琴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去见多龙。
  多龙正在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办公。不久前,他说通马兰重新装修了办公室。马兰已经接替了董事长,掌管了公司的一切权力,对他言听计从,而且表现出许多过于热情的举动,经常同他一起待到深夜而不知疲倦。
  此时,他坐在黑色的牛皮转椅里,脚蹬在乌亮的老板桌上,雄心勃勃地看着一座比原型放大了十倍的“马踏飞燕”。
  斯琴走进门,向正在沉思的多龙大叫一声:“龙哥哥!”
  多龙猛地跳了起来,飞快地绕过办公桌,抓住斯琴的双手。
  “好气派呀,龙哥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多龙脸上,微微一红,笑着掩饰道:“斯琴莫非在嘲笑你的龙哥哥,与我有关吗?”
  “龙哥哥,你是我的偶像,我怎么敢嘲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多龙放开斯琴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仔细地端详着她:“咦——衣着华美,神态高傲,腹有诗书气自华,心存悲悯品自高啊——”
  “龙哥哥,你这才是讥笑我哩!”
  多龙笑道:“我亲爱的妹妹,快请坐吧!”他把斯琴推到沙发里,转身冲了一杯雀巢咖啡,然后和她并肩坐在一起。
  “斯琴,听说你一直在美国。这次是专程来看二爹的吗?”
  斯琴沉吟道:“我回国啦。现在海归可是红的发紫。我在省农科院农村经济研究所找了一份工作,并且成了省农大的客座教授——”
  多龙兴奋地说:“好啊!这样一来,我就有了靠山。我们兄妹珠联璧合,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斯琴吃惊地望着多龙,觉得不可思议。
  “嗯——不过,我只会纸上谈兵。”
  “我缺少的就是理论指导。哎——斯琴,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就是——”
  “那——建桥没有同你一起来?”
  “他吗?”斯琴皱了皱眉,“他,此间乐,不思蜀。”
  “……”
  斯琴解释说:“他已经获得博士学位,导师又是世界眼科权威。去年,他把父母和妹妹都接到了美国,其乐融融呀——”
  多龙听出斯琴的言外之意,问:“建桥学的是医学?”
  斯琴眼里,忽然放射出一片光芒:“是呀!当年,他听了我和我小哥的故事后,就发誓要攻读眼科,为全天下失明之人解除苦难。可是现在,他却远离祖国,替那些洋鬼子效劳去啦。龙哥哥,我们不说这些烦恼的事啦。哎——你过得好吗?当然,看起来是非常不错。”
  多龙忽然显出落落寡欢的神情,“如此说来,你还是要回去!”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不过,他对我很好。月月给我寄钱,一万美金!我自己的钱都花不完哩。可是,孩子在他那里,我真是左右为难——”
  多龙说:“这有什么!大丈夫四海为家,自古弃家成事者数不胜数。斯琴,留下来吧,你的根在这里。”
  斯琴又一次吃惊了,“龙哥哥,你,你为什么又说我?还是说说你吧。”
  多龙说:“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在地窝里蛰居那么多年,卧薪尝胆,玉在椟中求善价,现在马兰给了我一个平台,大鹏展翅正当时也!斯琴,留下来吧,我们一起实现人生的价值。”
  斯琴说:“那你有什么设想?”
  多龙说:“三爹的公司是个烂摊子,最要紧的是快速完成原始积累。你身处高层,肯定能给我帮上大忙。或者入股也行。我们一起干!”
  斯琴无比惊讶:“龙哥哥,你是在说三爹的公司吗?你可真大度——”
  多龙不以为然地说:“斯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怨怨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年青时做了许多荒唐事,差一点不可回头。斯琴,你还记得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吗?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人生苦短,犹如过客。我耽误了整个青春,不能再蹉跎岁月了!”
  斯琴听到这里,转忧为喜,说道:“这个我赞同,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眼下,家乡的情景真是令我担忧。就说我家吧,哥哥们债台高筑,简单再生产都难以维系。八哥现在种着一百亩地,去年却只收入了一万块钱,当然我说的是纯收入。这种情况若再延续,真是不堪设想。我做为一个农业经济专家,不能拯救家乡,让父老乡亲过上富裕生活,实在汗颜!”
  多龙怪笑一声,“拯救!拯救!从古至今,有谁拯救,又有谁被拯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为己任,舍身取义,匡济苍生,家国情怀,在我看来,都是知识分子的劣根性。冠冕堂皇,反而误事。当然,农民的劣根性更为可恨!你知道吗,他们可是无假不做,无奸不为的。比如在瓜籽中掺沙,棉花里掺水,葱根上粘泥,凡是出售的东西,无不掺杂使假。还有,谁的收购价高就卖给谁,根本不守合同。无人收购时,又装出一副可怜相,还骂你为富不仁,不认乡亲……三爹的公司就是这样深受其害——”
  斯琴打断多龙的话,问道:“三爹的磨坊还在经营吗?”
  多龙说:“早就关闭啦。”
  斯琴问:“为什么会关闭?”
  多龙说:“现在几乎就没有人种粮食了。这些年,农民确实是无所适从,不知道种什么。籽瓜早就自毁市场,棉花葵花孜然茴香也不行,然后就是制种玉米、辣椒、南瓜,这几年又种灰枣葡萄枸杞,猴子掰苞米,没有一样坚持下来。”
  “为什么不种粮食呢?”
  “这个,你最好问问二爹。不要说九槐庄,就是在整个青湖地区,除了二爹那样的顽固派,没有几家种粮食了。我告诉你斯琴,小麦产量如果低于六百斤,就会赔本!”
  斯琴紧紧地咬着嘴唇:“那——三爹的磨坊倒闭,还有其它原因吗?”
  “这个嘛,当然还有!”
  “那是什么?”
  “自然是面粉质量下降啦!”
  斯琴淡淡地一笑:“你刚才还在说农民的劣根性哩!”
  多龙说:“我也没说商人就是纯洁的。据我看,与其说商人唯利是图,不如说是资本的本性使然。”
  斯琴惊道:“龙哥哥,你怎么本末倒置?”
  多龙说:“斯琴,看来你还是没有走出象牙之塔。原先,我也以为资本乃万恶之源,原始积累赤裸裸,血淋淋,但它更是发展进步的动力之源。问题的关键是,如果丧失了资本的逐利功能,整个农村都将失去动力。如果没有三爹这样的公司,斯琴,你还有什么方法来拯救?”
  斯琴一时想不出对策,沉默不语。
  多龙接着说:“斯琴,我不和你讨论这些理论问题,那都是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精英们玩的游戏。我现在只相信实实在在的资本。我失去的太多啦,因此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资本的力量。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懊悔没有更早地成为资本的仆役。现在,一切价值都以资本来衡量,而不是用道德去绑架。你去听一听吧,九槐庄的人是怎么评价陆三愣子的两个丫头的,你就什么都明白啦——”
  斯琴气愤地站起来,指着多龙说:“龙哥哥,你,你不要忘本!”
  多龙做出一副冷嘲热讽的表情:“什么是本,什么是人的本!人的本就是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只有钱才能叫人恢复本性。我迷失了那么久,现在终于走上返璞归真的正道,你怎么能说我忘本了呢?”
  斯琴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才冷峻地说:“是,我承认你有一些道理。但是,你决不能以此做为牺牲他人的理由。”
  多龙坚定地说:“斯琴,龙哥哥不是贪得无厌唯利是图之辈。当我的公司足够强大后,我自然会进行反哺。我会叫乡亲们入股分红,在我的公司里打工挣钱,和我一样有尊严,有价值。这就是我的终极理想。”
  斯琴气得流下了眼泪,“可是按照你的逻辑,不到完成原始积累,就会有大批农民破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时,你将会怎样?”
  多龙揩去斯琴的眼泪,笑着说:“你可不要气坏了。不然,龙哥哥心里最后一点残留的人间美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走,我们到镇上吃饭去,把我们邵家人都叫上——”
  斯琴气恼地拨开多龙的手,倔强地说:“你不要试图收买我。我一定要和你斗争到底。我向你宣战!”
  多龙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九丫头,你大爹说过,人是杀得救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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