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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进入南畋

作品名称:周颂,大周兴起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1-01-04 09:09:44      字数:4387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太子历和任妃在五个军士的护送下来到了商国的故都南亳,就是今天的河南商丘。它地处黄淮冲积平原的一片浅山地带,城外是国家级的良种培育基地,好大一片,叫“南畋”。
  “我把他交给你了,上方有令,跑了砍你的头。”正规军的伍长把太子历交给守卫部队的戎长,让他在交接的帛书上签了字。
  那戎长说:“你得告诉我人犯是谁呀?”见送人的人调转马头就跑了,骂道,“日他老母!”问,“你是谁?”
  太子历躬身道:“畋卿周历。”
  那戎长看看对方不官不商不军不民的打扮和身边的女人,又看看手中的帛书,奇怪道:“你不是不来了吗?”
  太子历问:“谁说本官不来了?”
  那戎长说:“这地方已经好久没人管了,请。”
  太子历和任妃走进辕门身后的吊桥就吱吱嘎嘎地拉了起来,他们发现走进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即使没人看着也跑不出来。
  
  “公叔,你的南亳的农场怎么样呵?”出来之前太子历觉得心里没底,问。
  公叔畋含糊其词道:“我们姬氏从夏代起就是朝廷的农官,到你我不知道做了多少代,在南亳,你能找到自己的老家。”
  
  太子历和任妃背着简单的行李,跟着那戎长往里面走。他们发现这地方做监狱最合适了,四面高墙,进门是一条笔直的杨树大道,每个路口都有老军把守;那种杨树很怪,身上长满了监视人的眼睛;每隔几棵就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一种刑罚,光死刑就有十多种,包括醢(hǎi)、脯、焚、剖、刳(kū)、剔等极刑,让人一看就毛骨悚然。
  “军爷来这里多久了?”太子历有点讨好的意思。
  “日他老母!快三十年了。”那戎长想起不对,说,“军爷不敢,你是长官,日他老母!”
  “你们有多少人?”
  “老军吗?三个戎,七十五人。”
  “管事的呢?”
  “不知道,脸上刺了字的就是。”
  “农工呢?”
  “不知道,身上戴着牌牌的就是。”
  “奴隶呢?”
  “不知道,脚上带着镣子的就是。
  太子历和任妃对视了一下,说:“我们怎么来了这种地方?”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石头房子前,门上有牌匾写着“大商畋府”。太子历知道这是自己办公之所,他们这一路奔波总算到了终点。
  那戎长把他们交给守门的老军,那老军很机灵,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新来的卿,请。”
  太子历在府前停了一下,这是一座典型的王府级建筑,有高大的门楼和石头台阶,比公亶父的宫室都强。木门是开着的,能看到里面参天的古木和一道照壁,上写“民以食为天”五个遒劲的大字。他想:“到底是大商帝国掌管农业的最高机构,公叔畋能在这里干四十年,我就能在这里干一辈子。”
  
  “公叔,你有多少个部门呀?”太子历感觉自己应当与公叔畋在商国交接,就抓住机会问。
  公叔畋说:“农业是立国之本。我这个部门在朝廷最小,可关上门我们也是个小朝廷,设有农业、林业、牧业、渔业、匠作;气象、水利、农具、防灾;账目、仓库十个部门。这么说吧,但凡涉及农业的我都管。你若想投身农业,当然,你是周太子,将来要继承公位,你若是想投身农业没什么比那地方更好的了。”
  太子历就想:“大哥二哥都走了,我这一去也许几十年,就让姬山做太子吧?”又向老人家问了一些细节。
  
  这两夫妇满心欢喜地走进了府门,任妃突然惊叫起来:“蛇!”他们看到一条杯口粗的蟒蛇在面前逡巡而过,吐着白信。太子历说:“打扰了,蛇先生。”他们看见那照壁把院子分成了左右两个通道,通道上方是开满了紫藤的廊架,下面是用鹅卵石拼成图案的甬道,可见这个国家级农场管理的细致之处。转到照壁后面是一个天井式的院落,两边是青砖灰瓦红柱有内廊的厢房,分成若干间,每间房的檐下都挂着“肃静”“等候”字样的灯笼,看出是这家机构的前厅,接待访客所用。可这大院如此深,戒备如此严是如何对外发布政令呢?他们发现地砖上长出了青草,左右厢房的门窗也有点失修,朱漆的柱子都裂了,好安静,不像有人在办公。正对着照壁的是一道砌筑讲究的青砖花墙,一个雕梁画栋的门斗,两扇半掩着的红漆门,门上也有横匾,上写五个大字“王以农为安”。
  太子历对任妃说:“王以农为安,这又是公叔的治国理念,不知道商王看没看到过。”
  时间已经是下午,日头很足,任妃在这空落落的院子里却有点心虚,说:“这,这里曾经很热闹。”
  太子历也感觉有点怪,新官上任连个迎接的都没有,说:“公叔在就好了。”
  
  “公叔常在殷都还是南亳?一年能见几次天子?”太子历越问问题越多。
  公叔畋说:“大商是个军事强国,也很重视商业,历代商王也肯在农业上投资,你去看过就知道了,那是天下最大最好的农场。不瞒贤侄,我在商国四十年,前三十年主要的种苗园地,后十年在殷都和各地考察。天子很少召见我,我也乐得自由。有一天他想起我来了,说:‘南亳的牡丹原来比西亳好。’这才准我告老还乡。”
  太子历不能想象一个大国的天子能让他的九卿在一个地方一蹲就是几十年,如此说来“畋”这个官许是虚名。但假如帝乙能让自己在这地方蹲上下半生却是幸事,他就能做许多研究,他已经不考虑回周国了。
  
  这两夫妇满腹狐疑地走进了第二个门,任妃又惊叫起来:“老鼠!”他们看到一只黄鼠狼沿着一颗硕大的银杏树窜上了房顶,还打着桩奇怪地看着他们,好像它才是这院子的主人。太子历说:“不怕,黄仙。”自己却有点怕——这不会是一座废墟吧?他们发现这个院子和前边的院子格局完全一样,只是上了三步台阶,就高出了一级。两边厢房的门檐上挂了农业、林业、牧业、渔业、匠作、气象、水利、农具、防灾、账目、仓库,就是那十个部门的灯笼,全都褪了色,影影绰绰看见有的屋里有人,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们?只见下一个院子的大门上也挂着一块横匾,也写着五个大字“想天下之想”。
  太子历不由说:“想天下之想——这才是这地方最当做的。天气的旱涝关系到黎民的疾苦,年景的好坏关系到天下的太平。”
  任妃越发感觉这是座凶宅,说:“要不要找个人问问?我们就这么往里走好吗?”
  太子历喊:“有人吗?”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疑惑道,“商国最高的农业管理机构应当设在殷都,怎么会在这里?”他感觉自己不过是个有一定身份的囚徒,而不是所谓“畋”。是啊,谁会用一个敌对国家的太子做自己国家的高官呢?
  
  “公叔,你怎么不在殷都办公?”太子历曾这样问。
  公叔畋闪烁其词:“噢,商国的国土虽大,天子家的私田却不多,都分封给了子姓贵族和诸侯。我这个畋最大的事情就是预报天灾和组织水利,这都是你的专长。至于培育优良的种子和牲畜的幼崽,得慢慢来。”
  太子历想:“推广优良的品种必须是国家行为,培育要钱,让地主们接受要时间,变成产品更要有个过程,没有国家主导怎么行?”
  
  这两夫妇又推开一扇门,任妃又惊叫起来:“你……”真是白天撞见了鬼,他们看到一极丑的人,两个深深的眼窝和两个深深的黑洞——此人受过劓刑。太子历认出说:“田耘!”——公叔畋曾经对他说过:“你会有个忠实的管家,没鼻子的田耘。”那人向他们深鞠一躬,用很奇怪的声音说:“仆人恭迎太子,太子妃!”竟是一口关中话。
  田耘领着他们参观了这个院子,和前边的院子布局一样,又上了三步台阶,又高了一级。他说:“这里是十个部门的‘正’办公的地方,自姬公畋走后他们就时来时不来。”太子历问:“姬公畋是什么时候走的?”田耘说:“他突然被天子召回,就让项城守代管,项城守管了不到半年又让江宫代管,江宫管不到两年就暴病而死,已经有两三年没人管了。”太子历问:“发生事情找谁?”田耘说:“名义上还归项城守管。”就领着他们参观了左右两个套院,分别是作坊、种子库、酒窖、陶窑等设施,许多门已残破,地上一片狼籍像被洗劫过。回到院中,他们看见下一道门上也有一块横匾,写着“急百业之急”。
  太子历讽刺道:“急百业之急?百业里有农业吗?”
  没鼻子的田耘说:“这些东西说有用也没用,说没用也有用。”
  太子历明白了,这个国家级良种培育基地不过是南亳城的一个农场,实际上归项城守管,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太子,还是称我官称,畋。可万事开头难,你得教我怎么做。”
  
  “公叔,万事开头难,你能教我怎么做吗?”太子历曾这样问。
  公叔畋说:“那边的基础很好,问题也很多,主要是缺钱和人浮于事,还有这里除了你没有一个好人……你见过田耘就都清楚了。”
  
  前边还有一个院子,这两夫妇却不敢往里走了,说不定又会窜出什么东西。太子历故作镇定道:“甭问,刚刚看到‘急什么之急’,眼前肯定是‘忧什么之忧’,你带路。”
  田耘笑笑,用怪怪的声音说:“这是卿上和夫人的内院,姬公走后江宫曾在此住过,小的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任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迎面是一座假山瀑布,转过去是小桥流水,苍松嫩菊,一派江南的景象;院子比前边大一倍,有一正两厢三间房,分别是办公、居住和会客,关了门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还有后门通向一座小山。这让她很意外,因为可以不走前边了。拍手道:“原来别有洞天!”
  太子历顿感轻松,他们走进正房,迎面是一组太师椅和一张条案,条案上供奉着一幅巨大的神农像,赤发长毛,头长牛角,身裹兽皮,一手拿着木耒(lěi)。一手拿着仙草,上挂一块横匾,果然是“忧黎庶之忧”。他想:“我历尽千辛万苦原来就是为了见他呀!”泣而拜道:“农神老祖,后辈周历来拜谒你了!”
  
  公叔畋在太子历分手之前说了一句让他费解的话:“贤侄,你所面临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姬姓子弟中只有你能坚持下去,即使是太伯、即使是虞仲。你去吧,为了周国。”
  太子历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太子历对田耘恭敬道:“家老,我周历名为商国的畋,实为带罪之人——幽禁于此的人质,人地两生又不懂农业,凡事请多指教。”
  田耘诚惶诚恐道:“卿上,岂敢?这地方名为农场,实为关押各国人质和贬黜官员的地方,还有死囚和奴隶,非奸即盗,藏龙卧虎,你能管好他们就能管好一群劣马、一支军队和一个国家。”
  任妃被吓得不行,说:“那,那太子不成牢头了?”
  “也可以这么说。”
  “公叔怎么没告诉我们这些?”
  “告诉不告诉姬氏太子都得来做农官,否则帝乙就会对你们用兵。”
  这两夫妇互相看看,他们原来承担着周国存亡的重任。
  太子历问:“还有什么人可以信赖?”
  田耘摇头道:“没有一个,一个都没有。”
  太子历从来都没遇上这种事情,身边全是坏人,又问了一遍:“田公,我该怎么办?”
  田耘说:“请通知明早开会,你见到他们——各部门的‘正’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天晚上这对夫妇在东边的厢房里生了火,烧了点水,吃了点带来的干粮——这里没有一点食物;又在西边的厢房里生了火,烧了炕,拿出冰凉的、满是老人味儿的枕头、被褥铺好,钻进冷冰冰的被窝里互相暖着身子,他们才理解什么叫“贫贱夫妻”。
  “太子,明天你会见到什么人?开什么会?”
  “可能会见到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人,开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会。”
  “能逃吗?从这里去西亳,会上姬河,再回周原。”
  “总有一天周国会摆脱给商国送人质的命运。”
  任妃摸摸丈夫结实的胸脯,这家伙真是依靠,说:“这院子好大,好阴森,这里的人好恐怖……”
  “我们这一路经历过多少磨难?颠沛流离甚至死亡,不怕,怕也没用。”
  “程男在就好了,他很勇敢。”
  太子历笑了,他不认为公子男勇敢,说:“是呵,不知道他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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