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青叶芬

　　（风信语）
　　
　　整整十几天的拍摄时间，这部比以往任何一部更加用心制作的电影，终于以完美的弧度划了一个收官的姿势。
　　我看着路放眼神真情流露地看着我夸了句:你真棒！然后抬起手指随意勾了下我的马尾：“今天晚上杀青，会有特别丰富的盛宴哦。”
　　今天是多少？哦，今天是九月二十八号。盛宴又是什么？没有多大兴趣去参加。但是我还是无法避免地进入了所谓的剧组大餐。
　　看着他们嘈嘈杂杂地胡吃海喝，眼里好似装不进其他人的时候，我想起身离开，想端着瓶鸡尾酒转到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慢慢消耗着漫长的夜晚时光。
　　可惜我还未来得及离开这喧闹的小天地，就被一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喝止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号码。出于醉意，或者出于厌意，我对着对方大喊大叫，故意不去注意听对方说出的话。事实上，对方那边的“声如蝇虫”和我这边的“排山倒海”一融合，我再好的耳朵也无法吸收进他要表达的鬼名堂。
　　在连续大喊大叫了一阵子时，我想对方已经反省出了自己是打错了，才兴趣煞然地给我听那救护车般的滴滴声。
　　如此令人厌恶的声音，我自然不会想去听，而是做了被动的“挂机者”。这下，那些本来因为我大喊大叫而难得被惊醒的、算熟悉又算陌生的剧组所有人员，在看到我恹恹地放下贴在耳朵上的手机时，又忘乎所以地加入觥筹交错中。
　　没有人来注意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所谓电影女一号，就连路放——我的经纪人，都在另一边表现得犹如七岁孩童。看样子，这一天的夜晚，只有我才是真正孤独的。
　　还好，经过大众投票许可，聚餐的地点不是那闷死人的包厢，也不是时刻活动在摄像头底下的高级酒店；恰恰是导演屈身把自己家的别墅里的露天阳台给割舍出来，并豪言说：这样才能更尽情自由地玩耍。
　　所以，唯一觉得孤独的我，可以幸运地躺在长长的蓝色长发上，翘着腿看天上一颗又一颗闪烁不停的星星。
　　这种跟大部分人斜躺在床上玩手机一样的姿势，很快就把我的眼睛弄得疲倦不已，连带着脑袋也变得漂浮。
　　我以为我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睡到第二天凌晨，反正晚上又不会下雨。但是，扫兴的是，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连续拍了几下我的脸。我紧皱起眉头，不爽地睁开眼，路放晕红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我一下激动地跳了起来。
　　“回家啊。”路放急忙扶住了差点摔倒的我。
　　“怎么回去？我没有翅膀啊，飞不起来。”忘了说，我在看着星星的时候，也在不停地往口中输送着酒水。因而，说出这样幼稚的话也是情有可原。
　　“来。”路放突然蹲下了身子。
　　我看着眼前那双宽阔的肩膀，迟迟不肯搭上去。
　　这样的场景，曾几何时也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来，小空快坐上来。”这是十五岁的夏风，他清澈的声音回响在山峰间。
　　而十三岁的夏空——便是我，毫不犹豫地跳到了他不算宽阔的肩膀上。
　　“哎哎，小心点，你不知道你的脚已经受伤了吗？”
　　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顾及得上自己的脚伤呢？恨不得回家的路程更漫长些，那样我就可以在他肩上依赖的时间更长些。
　　尽管那不是第一次被他背在肩上，可是每一次我都会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后来江离开告诉我，那叫作幸福的感觉。
　　对。是幸福的感觉。
　　“你怎么了？信语？再不上来我就——”路放有些急躁地挺起身子，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如被淋了雨般湿答答的，慌张得想背过身子拿手拼命地擦干净。
　　偏偏眼前人不给我这机会，他直接用力地扳过我的身子，与他紧紧贴合在一起。
　　在被他这样分不清是同情还是暧昧的拥抱了几十秒后，他又重新蹲下了身子：“现在你应该清醒了吧。”
　　这次，我没再犹豫，轻手轻脚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但也只是形式状地把他胳膊轻轻围了个圈。没有那种类似亲密的皮肤摩擦。
　　显然路放也察觉到了我的刻意：“抱紧点，不然掉下去有你受得！”说着，他箍住我小腿的双手又用力了些。
　　从被他背起再到被他放下的时间里，我们基本都没有说什么话。除了有几次他提醒我用力抓紧他，我再做作地顺从他的命令。
　　一看到红绿灯在前方闪烁时，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自己挣脱下来。但路放好似知道我的心理一样，在即将到达马路边时，又稍稍用力抓紧了下我。
　　直到觉得可以停下了，他才轻轻地蹲下了身子。
　　“路放。”我坐在封闭的计程车后面，歪着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说道。
　　“嗯？”
　　“为什么要背我呢？”
　　“怕你摔倒，你不知道你喝多了吗？”
　　“那也没必要背我啊，我又不是你的谁。”大抵是酒精起的作用，我兀自呵呵地傻傻笑了几声。
　　“这是什么话，我看你回去还是赶紧躺下吧。”
　　“不想躺下，躺下就等不到，等不到——呃呃呃。”我听到自己连续打了几声饱嗝。
　　我没再继续胡说胡话，直到路放扶着我钻出了车子，脚步快速地把我拉到室内大厅时，我才开口诧异地惊呼：“啊，你的衬衫怎么全湿了！”
　　“外面穿着外套，还要背着你，能不湿吗？”
　　“干嘛要穿着外套。傻。”我愧疚地凑近了他的胸口，想替他解开扣子。转而又惊觉到这样的举动太过轻浮，只好作罢。
　　“真是抱歉，我——”
　　“好了，我这就去洗个澡，你快去睡吧。”我被他轻轻推进房里，余光瞥见他动作轻慢地关上了门。
　　我累得直接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想着就这样睡下去，什么东西都不要盖。这时，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只不过是短信铃声。
　　内容是：不好意思，我刚才睡着了。
　　我这才想到，这就是之前几个小时前一个陌生电话。出于礼貌，在他挂了机后，我还是礼貌回了句：请问，你有什么事？
　　“哦，没事，你说说有什么事吧？”我继续回了过去。
　　我心里想着：最好没事，反正好事也不太可能会降临在我身上。
　　但我没预料到，对方竟然回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酒吧？
　　酒吧？星野空？夏风！我兴奋地捂住了胸口，脑子乱得不知做何举动。
　　风哥哥，我亲爱的风哥哥，是你来找我了吗，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呢？
　　我盯着那行号码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决定和他在明天见面。
　　
　　“路放，今天没有事情做是吗，我可不可以有个请求？”想到上次我招呼都没跟他打，就自己擅自跑了出去，觉得过意过去，这次一定要得到他口头允许。
　　“什么事情啊？”路放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问。
　　“就是......还是我哥哥的事啊。”我犹豫地说。
　　“哥哥？叫他直接来这里吃顿饭吧，我也想见识下你的哥哥。”
　　“问题是我们七年未见，有些隔阂，这样要求他，反倒让他很抵触......”
　　“那好吧，不强求，回来早点。”
　　“我尽量早点。”
　　“那个，我先去准备了。”话落，我就跑去了房间继续整理着自己以及某些物品。
　　倒倒腾腾了有一阵子后，我脚步雀跃地跑出了房间。甚至在搭公车的时候，都忘了有位子不去坐。
　　像上次一样，我最终到了一个转折站后(其实是可以直达的，可心情原因使我想体验次公交的感觉），打了个与上次一样颜色的计程车，刚想着报出地址时，又改了口：“到恒宣市随便的一个老街吧。”
　　这么想是因为：我知道以目前的速度，到了那里才下午，很难等待到他晚上来酒吧的时间，还不如找个离那里远些的地方，消磨时间吧。
　　最终，我也不知道我到了的是哪一个老街。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老街的韵味很符合我的口味，心里暗暗对司机的审美点了个赞。
　　话是这样说，不管现在这老街多么吸引我，但夏风的事更能占据我的脑海和心理。刚想拨出电话叫他来接我，想想还是换了个说辞。
　　我故意说自己才第二次来到这个城市，并且表明自己对吃的有讲究，所以需要麻烦他给我推荐餐厅。
　　如我所料，他并没有给推荐各种云云，而是很绅士风度地叫我去他家的餐馆（风哥哥，你知道吗，只要能跟你见面，即使在桥洞里看着你也是开心的啊)，并且承诺会开车来接我。
　　秉着这股甜蜜的滋味，我自由徜徉地行走在这令人舒适的古朴老街，完全忘记了自己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且没有一丝饥饿感。
　　大概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靠在电线杆上抽烟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他的面容。
　　我兴奋、惊诧、幸福、欣喜、雀跃，各种复杂情绪交杂在一起，但我还是暗示自己理智地保持淑女气质。
　　一路上，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些话，一般都是他看着前方，我看着他的脸，慢慢把时间打发到目的地。
　　本来到了他所管理的餐馆，我应该表现得喜出望外的。可是，等我刚下车，抬头望到店面门顶之上十分醒目地晾着“似水年华”四个大楷书模样的字体，情绪还是没能给控制住。
　　我想起了去年，我和楚若就是在这个地方产生了分歧，也是在这个地方再遇见了苑庭莞。不知道此时她们生活得如何呢？如今的变化用“似水年华”形容还真的是比较贴切呢。
　　还好，他没有特意地去寻问我为何如此情绪激烈，我做出的解释，他也十分认同。
　　只是他那句“那你的校园生活一定很丰富吧”差点让我掉泪。
　　我的校园生活？我的整个人生都是悲哀的。校园对我来说就如同阿鼻地狱，好在这悲哀的人生里，遇见了几个不错的人。
　　也许是经历的多了，或者现在换成了女子的身份，很快我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餐厅里。
　　我随意打量了下里面的配置，事实上我对餐厅没有一丁点兴趣，只是有兴趣的人坐在我面前，我必须做出个样子。
　　当他问我需要点什么的时候，我其实也不知道点什么，只是按照自己以前经常吃的食物里随意挑选了一样，再加了两杯白酒。
　　嗯，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为何要点这两杯白酒，仔细思虑了下，或许可以借助这两杯酒壮一下自己的胆量，好制造一些话题。
　　我强忍着讨厌的酒味把这两杯液体灌进了肚子，喝得见底后，他才反应过来，知道我喝的是白酒，不是白开水，更不是雪碧。
　　说实话，我有点小失望：为何不阻止我呢？就像上次在酒吧里对我说“女生不要喝多”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还只是他的陌生人吧。尽管我和以前的夏空差不多的脸蛋，只是微整了下，五官丝毫未动。
　　只是时隔多年的他已经无法看出来是我啊。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也许能接受新的我，我也不用抱着夏空的躯壳去试探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