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青叶盛

　　（夏风）
　　
　　我在九月底给那个叫作“夏衫”的女人打了个电话：“什么时候有空来酒吧？”
　　那边的她大声喊道：“什么？你在说啥？大点声！我听不见。”
　　“那我发信息吧。”她那边的场景听起来很是嘈杂，我懒得重复直接挂了机，将手指点向“信件箱”一栏。
　　在刚打上第一个字体的时候，我脑海中顿时想起不久前那个女人的脸：她立在门边笑脸盈盈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勾人心魄。
　　那究竟像谁呢？我苦思冥想中，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幻影。
　　这个幻影起初也就是一个白色的幻影，像仲夏里树叶摇摇晃晃透过窗子折射出的一种幻影。接着这个幻影就转变成一个成型的人形背影；接着这个背影就显明化为一个穿着白短衬、蓝短裤的小男孩。
　　我看着这个背影转过身来，笑得一脸灿烂又带着两丝腼腆，朝着我的方向奔来。我呆呆地坐在原地不肯起来，也不敢起来，然后我就看着这个小男孩越来越靠近，最后冲入我的怀抱。
　　他趴在我的胸口稚气地喊了句：“风哥哥。”
　　彼时的我像小大人般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起来，别娇了，快出去吃饭。”
　　他有些不舍地抬起头，然后起身边走边回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瞳似要迸射出晶莹的珍珠。
　　餐桌上，我把所有他爱吃的食物一股脑夹进他的碗里，然后他撅着嘴地看着自己的碗被堆成了一个宝塔。
　　床榻上，我将枕头捂住他的嘴巴，听他难受地蹬着脚求饶。
　　夕阳下，我敲响了单车龙头上的铃铛，等候着身后那个身影跃来。
　　我对着那个像气球般跳动的躯体招了招手，正等着他赶紧攀上后车座，意外却在这一刻发生——我亲眼看见，那个气球般的躯体不可预料地被厉风吹向空中，在炽热的夏日里被烘烤而爆炸的四分五散，响声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我的耳边也响起手机被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看着手机屏幕闪烁着，急忙拿了起来，看到一行字体出现在信件箱里——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这才想起不久之前，我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手机迷糊地睡着了，连准备好的信息都没来得及发出去。
　　“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我回了过去。
　　“嗯，没事，说说什么事吧？”
　　“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那家酒吧？”
　　“明天吧，明天我休息。”
　　“那到时候见。”
　　
　　交代完事情后，我注意了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23.12”——午夜已经张开它瘆人的翅膀。
　　我想，这次见了这个女人，绝对会把上次欠下的债给全部还清，免得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最主要的原因：还因她，我刚不久前才做了一个有关于夏空的梦。一个令人痛苦，且无法很快入眠的梦。
　　我以为，很多事只要不刻意想起，那就不会经常无意识的出现在冥想和梦境中。但是，我错了，任何东西都存在着相生相吸。有的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现象，却能产生一种和敏感人事发生摩擦、接轨、搅乱的效应。
　　很明显，我摊上了这样一种效应。所以，我注定要这样煎熬地度过一晚，白天最起码有一上午的时间无法去餐馆打理。
　　事实上，白天餐馆需要我打理吗?担当着副店长的“P”做事轻车熟路，稳当自如，完全ko掉了我的存在。我即可有可无，又可以说缺了不可。可有可无是说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我无须亲自上阵；缺了不可，是指我是这家餐馆的创办人，有百分之七十的收益股。
　　餐馆里那个胖胖的厨师（不知为何，我见到的厨师都是胖的，即使不是大胖也是小胖，或者看起来臃肿，总之离不开胖）做的菜我从来没有去吃过，即使他做得再怎么色香味俱全。这倒不是因为我嫌弃这四星级（也许只是三星）的中等大小的餐馆里的食物降低了我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害怕吃了会染上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病。
　　我只是因为，纯粹的只是因为，想自己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点，慢慢品尝着食物，不用急不用燥。
　　我甚至还打算好，在我有生之年，在我开的餐馆还未倒闭之前，永远都不要在这家餐馆里坐下哪怕花费一两秒钟将盘中的蔬菜叶夹起来送进口腔中。
　　但是，后来（也其实也算不上是有后来那么遥远）这样的打算却突兀地被打破了。
　　第二天的下午两点，这个叫做风信语的女人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已经来到了你所在的城市。”
　　“很遗憾，现在那个酒吧还未正式营业，而我也不愿去别的酒吧，更何况现在还没到晚上呢。”
　　“我也是尽量来早点，免得让你久等。对了，你能推荐我些比较好的餐厅吗？我就早上喝了杯牛奶，什么都没吃。”
　　“那你来我的餐馆吧，我给你报地址还是我去接你？”话一说完，我还来不及反悔，因为她立马回答了句：好啊。
　　我只好顺势接话：“还是我开车去接你过来吧，你对这里应该不是很熟悉，况且这也是作为一名男士该有的礼仪。”
　　“那麻烦你了。”
　　我从餐馆里拿出车钥匙，走到附近的地下室驱出车子，按照她提供的地址马力加快地上了高速。一路通畅无阻，似乎老天在替我默默节省着时间。
　　最终车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停了下来，我向这个低着头靠着电线杆的女人喊了句“嘿”。
　　她颇受惊地抬起头：“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真没看出来你还抽烟。”我打开车门，先替她系好安全带，“一天抽几包啊？”
　　“没有这么恐怖，就十几根而已。”她轻笑着说。“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看不出来呢，难道我看起来很清纯善良？”
　　“难道不是，难道你真的是三陪女，或者做娼妓的？”
　　“大哥，搞清楚，做这种职业的从来都是见钱眼开的吧？”她“扑哧”一笑，用无所谓的态度提醒着上次她没有接受我给的钱币这件事。
　　“噢，对，是我见识短浅。”
　　“没事，毕竟作为一个直男——”话说到一半，她便急促地闭住了嘴巴。
　　“直男啥？”
　　“哦，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口误口误。我只是想说，这样特意来接我，让我觉得很开心，但也很是抱歉。”她将头偏到窗户边，只以半边似在浅笑的侧脸示人。
　　“你不用为此客套。我之前是当司机的，经常接送人习惯了，不管男男女女还是老老少少。”
　　“但他们，都是会付钱的啊。”
　　“怎么，你也想付钱？”此时车子已经抵达到了目的地，我边替她解开安全带，边玩笑道。
　　“要真想付钱的话，这么远的路程，我宁愿挤地铁，谁叫我不是豪呢。”她钻出车来，双手抖了下散乱的披肩发。
　　“我也是穷人呢，看看这辆小破车值多少钱？”我拍了拍我的银灰色车的车门。
　　“我对车不太在意。”
　　“就几十万而已，比不上那些开百万车的豪们。”我略显颓丧地耸了耸肩。
　　“就是这家吗？”她指了指面前一个门牌号为３２号的“似水年华”的店面，很快又很吃惊地往身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我看她反应这么大，赶紧靠近了她，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没事，我只是感觉这个名字看起来很伤感，让人不由得怀念起校园生活来。”她做出一副摸眼角的模样。
　　“那看起来你的校园生活一定很丰富吧？”我拉过她的胳膊，“快进来吧，这就是我开的餐馆。”
　　“怎么样，还不错吧？这环境，这配置。”
　　“等下你就会觉得，这里的食物也挺不错。想吃些什么？”我刚又警醒到其实从未在这里用食过，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宁愿装出一副很专业的神情。
　　“是的，很不错。”她抬起脸，微笑地左右扫视了下。
　　“你喜欢吃什么，就按照你的点吧。”
　　“这个啊……”我犹豫了会然后说，“既然你是客人，还是你做主吧，我喜欢的你不一定就喜欢。”
　　“那就点两份炸酱面和两杯威士忌吧。”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就这两样？太朴素了点吧！”
　　“毕竟我是女生，要保持身材。”她看了看自己的腰身，“不然会发胖的。”
　　“不会的，破例一次没那么大影响。”我可不情愿如此寒酸地对待一个客人，“Ｔ（厨师名字），你再上几个平时店里比较受欢迎的菜品吧。”
　　“你的厨师叫啥？”待到食物端上桌的时候，她小声问了句。
　　“Ｔ啊。”
　　“Ｔ？”她捂起嘴忍着笑。
　　“笑什么？”
　　“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不知道。”
　　“好吧，不知道就算了。”
　　“其实我是因为怕麻烦，才把周围的一些人以字母代替。”看到她仍旧忍着笑，我只好做出解释。
　　“和我一样，我也喜欢把认识的一些人以字母代替。”她收住了笑容，拿起旁边的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杯子，一饮而尽。
　　“哎，你刚喝的是白酒？”我才反应过来她刚刚点了两杯威士忌。
　　“是啊。”她吸了吸鼻子。
　　“现在急着喝那么多酒干嘛，晚上不是要去酒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