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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人饮水

作品名称:水长流      作者:云青水澹      发布时间:2020-12-17 14:11:04      字数:5677

  打架一事,隋炜没有跟父亲说,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他把收到的货款交给父亲,和兄弟们到大排挡去吃饭。
  大排挡位于镇口,兄弟们等隋炜一到,便叫上菜,大家喝酒划拳,其乐无穷。
  “来就来呀,五魁手哇。”
  “来就来呀,八匹马呀。”
  粗犷浑厚的叫声在夜色里显得异常洪亮,此起彼伏的笑声点缀着清凉的夏夜。隋炜划不过兄弟,一连被灌了几杯二锅头。酒过三巡,隋炜起身到洗手间洗把脸。有人也走进洗手间,隋炜转身发现是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年轻男子。
  “要我帮忙吗?”隋炜温和地问。
  男子注视着隋炜,极有礼貌地问:“你贵姓?”
  隋炜说:“免贵,姓隋。”
  男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你父亲是哪位?”
  “隋厚桦。”
  男子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他推着轮椅绕过隋炜,不再说话。隋炜看了眼男子沉重的背影,走出洗手间,回到兄弟们当中,继续喝酒划拳。
  酒足饭饱,隋炜和兄弟离开大排挡,他走到停车位取车,正欲开锁,机车的车头贴着一张字条。
  救命之恩,日后容当厚报。
  字迹端正猷劲,工整漂亮,仿佛印刷体似的,一看就是出自有文化人的笔墨。隋炜惊愕地望了眼四周,他有一时不解,如今世态炎凉,谁还会感念一时之恩?而令他困惑的是,他不知救了谁?他就是路见不平,也不会留下姓名,会是谁呢?
  
  日子如潮涨潮落,周而复始。
  隋炜出海回来,有时间就开着兄弟的快艇在海面上恣意遨游。快艇在公海的海面上如一道光掠过,海风从耳边疾速吹过,仿佛一只海鸟在海面上低空飞翔,感觉超爽。
  一条大渔船停在海面上,两条快船紧贴着渔船,好像藤壶寄生在大鱼身上似的。隋炜放慢航速,他回来的时间不长,但他了解出海人的的担忧与惊恐,海面上的治安相当糟糕,渔政不得力,渔霸就是陆地上的土匪,无恶不作,他们常常在公海掠夺渔民的劳动成果,这已成了渔民心中一个痛。
  渔船上的打渔人惶恐不安地把辛辛苦苦打到的海鲜上缴给渔霸,而钱却一分得不到。
  渔霸搜刮到成吨的海鲜,回头叫同伙接应。叫了几声,快船上无人应答。
  “耳聋了?没听见叫声吗?”渔霸朝快船大声叫。
  “他们变成哑巴了。”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渔霸转头看去,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高大男子从甲板上缓步走过来。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
  “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渔霸恶狠狠地威胁。
  隋炜冷笑一声:“这话说得太早了。你最好马上滚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渔霸鄙视地说道:“笑话!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老子面前如此嚣张狂妄,看来你是活腻了,想喂鱼了。”说完打了一个手势,身边的几个喽啰挥舞着凶器,齐刷刷扑上去,要拿下隋炜。
  隋炜目光沉着,强劲的拳头一挥,喽啰不堪一击,纷纷倒下,隋炜飞起连环脚,把喽啰们一个个踢到海里。渔霸大叫一声,抄起一把砍刀扑向隋炜。渔霸有两下子,与隋炜较上了。两人拳打脚踢,在甲板上厮杀开来。
  隋炜拳脚迅捷凶猛,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千钧之力,打在渔霸身上,痛得后者嗷嗷直叫。渔霸抄着砍刀劈向隋炜,隋炜一闪,避过砍刀,同时扣住渔霸的手臂,双方缠在一起,都在使出浑身解数。隋炜突然用自己的头猛地撞击渔霸的前额,渔霸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往后倒退数步。隋炜夺下砍刀,冲向渔霸。后者本能地用手臂挡住,锋利的砍刀在空中轻轻地一划,但见银光一闪,一只手掌掉落在甲板上,一股如注的鲜血泼撒在甲板上。
  渔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抱着不断在喷血的断肢在甲板上滚来滚去。隋炜走到渔霸身边,渔霸痛得泪流满面,跪下双膝救饶。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就让你去喂鱼。滚!”隋炜喝道。
  渔霸抱着残臂,滚回到自己的船上。
  隋炜望了眼诚惶诚恐的渔民,说道:“没事了,把船开走。”说完走到船头,纵身一跃,跳到快艇上,发动引擎,快艇风驰电掣地穿梭在翻滚的浪涛中,转眼消失在茫茫的海水尽头。
  
  深圳那边的阮瑾接到父亲的电话,考虑再三,决定放弃深圳紧张的工作和忙碌的生活,妹妹临死前念念不忘要回到父母身边,她决定带外甥回老家。从小出来,她体谅父母的难处,如今母亲老了,是时候留在母亲身边照顾她。
  阮瑾打了辞职报告,打包行李,托物流寄回家,再把出租房退了,带着五岁的外甥乘动车回家。
  位于上寮三巷子的隋家是两栋连体式骑楼,每栋高四层,在整条巷子中显得尤为突出。隋家这天显得很热闹,是隋厚桦父亲八十五岁大寿,隋家大摆宴席,请所有的亲戚都来吃饭。
  隋炜和两个哥哥隋烽、隋煊端茶倒水,摆桌搬椅,有条不紊地忙着。
  大姨提着两瓶酒来祝寿,和陈如慧坐在角落里有说有笑。三姑六婆四婶五姨加入她们,一大群女人婆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似的变成了群聊,看到她们那股热乎劲,隋炜不用猜,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他招呼几个堂叔堂伯就座,转身往外走。他还没走几步,大姨就叫住她,一个表妹跑上来拉他走到这群女人婆中间。
  陈如慧把一打相片摆在隋炜面前,问他看中哪一个。隋炜瞟了眼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相片,不耐烦地说:“妈,这些相片都是艺术照,跟本人相差甚远,我不喜欢!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兴这种老土的相亲。”
  “哎。别走哇!”大姨拽住要走人的隋炜,笑眯眯地说,“等一下,有个姑娘来吃饭,是你三姨的侄女,人长得真的很靓。”说完从一堆相片中取出一张递到隋炜面前。
  “怎么样?靓吗?她是个商场导购员。”大姨问。
  隋炜瞄了一眼,相片上的姑娘浓装艳抹的,他根本没兴趣。
  “她脸上打了五两的淀粉,看不出来。”隋炜抛下话,转身走人。
  一堆的女人婆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各种表情,看来,隋家三儿子并不喜欢这种相亲的方式。
  寿席陆续端上桌,满满当当,丰盛之极,海陆空全占满了。隋炜和一群堂兄堂弟坐一起,正要倒酒喝,陈如慧叫了他一声,他乖乖起身,走到母亲这一桌,陈如慧示意他坐在三姨身旁,这时,他才发觉一个姑娘坐在他旁边。
  三姨从广州回来探亲,照陈如慧的意思,带上还没出嫁的侄女邘亭亭来走一走,希望隋炜能看中人家。三姨把邘亭亭介绍给隋炜,姑娘大大方方地露出八颗牙齿,隋炜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餐桌上,隋炜礼貌地和邘亭亭说话,尽管心里不情愿,但碍于母亲和三姨的面子,三姨大老远回来,他不能让对方下不了台。邘亭亭吃相斯文,是见过世面的人。她问了隋炜的工作和工资状况,隋炜老实地作了回答。
  “平时跟爸爸一起出海打渔,回来帮妈妈干活卖鱼,没有工资,没钱用就问他们要。”
  邘亭亭眼中露出一丝讶异,她说:“听我婶说,你在军队的军舰上服役,退伍回来有一笔可观的退伍费,要买一条大船自己做生意。”
  隋炜一听这话,心里对这个邘亭亭产生了鄙视,他不露声色地说:“我那笔退伍费没多少,我父母挣的钱都给了大哥二哥成家做生意,家里已经没钱了,我拿不出五六十万娶老婆。”
  邘亭亭说:“可我听说你们家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笔彩礼。”
  隋炜说:“现在的女子跟过去真不一样了,结婚的条件首先要彩礼要房子要车子,否则就不嫁,感情都不值一提。”
  邘亭亭说:“你想过吗,女方家养女儿容易吗?好不容易养大,嫁过去就是男方的人,没有彩礼怎么对得起女方家人?”
  隋炜瞟了眼邘亭亭,说:“那你想过吗,男方家养儿子更不容易。你妈养你二十年,男方要养你六七十年,还要养你父母五十年,女方家对得起男方家吗?”
  邘亭亭一时语塞。
  隋炜继续说:“现在的女人很势利,对中国的男人提出过高的要求,可是如果遇到外国人,对方一束花一包辣条就搞定了婚姻,房子车子戒子可以统统不要,这简直是打中国男子的脸。你在向我提出要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身的条件?”
  “相亲就是要讲条件,你没结婚的条件,还结什么婚?”
  隋炜没好气地说:“那你找条件好的结婚。我的缘分未到,我宁缺勿滥。”说完吃了一口菜,不顾母亲的眼色,再也不看邘亭亭一眼,端着饭碗起身到兄弟们的中间一起喝酒侃大山。
  酒足饭饱,隋炜和兄弟们到镇外的一家糖水店喝冰糖水。糖水店两百米处是汽车站,夏季的疍寮镇,有不少外地游客来旅游,糖水店里不时有口渴的旅客进来喝碗糖水,消消暑气。
  门外跑进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攀着柜台用普通话问有没有创可贴卖?
  店家好脾气地回答小男孩,没有创可贴有糖水。
  小男孩失望地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问:“你有没有创可贴?”
  “没有。”店老板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开药店的。”
  小男孩儿失望地走出糖水店。
  隋炜叫住小男孩,问他:“你要创可贴做什么?”
  小男孩说:“我姨妈的左手被汽车的门刮伤了,出了好多血。”
  隋炜身上正好带着两张创可贴,在船上做工,经常受伤,创可贴和云南白药是不离身的。
  小男孩接过隋炜递给他的两张创可贴和一小瓶云南白药,又惊又喜,快步跑出了糖水店,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把身上的五块钱交给隋炜:“叔叔,对不起,我忘了给钱。”
  隋炜笑了,这个小男孩子非常懂事,他不要钱,让小男孩快回去。
  阮文璋在天台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用力地拍门,一个小男孩在叫着“外公,开门”,阮文璋心头一乐,顿时布满了喜悦之情,是女儿和外孙回来了。
  阮瑾和阮琨站在大门外,屋里传来脚步声,阮文璋打开两扇大门,又拉开一道木栅门,欢天喜地地与女儿和外孙拥抱着,把她们迎进屋。
  “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我好去接你们。”阮文璋提着几件行李进屋。
  阮瑾说:“妈还在住院,我不想让你跑来跑去的。”
  阮文璋开心地说:“你们回家了,真是太好了。肚子饿了吗?我煮红鱼粥给你们吃。”
  “让我来做吧。”阮瑾体贴地说,跟着父亲走进厨房。
  阮文璋看见女儿食指上贴着一块创可贴,连忙问怎么受伤了?阮瑾轻描淡写地说,搬行李时不小心被汽车门边刮伤的。
  “唉,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的,我好帮你呀。”阮文璋心疼地说。
  “爸,没事的。”阮瑾微笑说,“我寄回来的包裹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全放在储物间里。”阮文璋说。
  女儿和外孙回来了,阮文璋高兴得不得了,炒了两个小菜,亲自给外孙放水洗澡。
  阮瑾和阮琨显然是饿坏了,大口地吃着红鱼粥,吃着地道的家乡菜,感觉有说不出来的亲切。阮文璋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和外孙,脸上堆满了慈蔼的笑容。
  “你这次回来,让叔叔给你找个对象,在镇政府工作的,生活有保障。”阮文璋用商量的语气和女儿说话。
  阮瑾抬起头看了眼父亲,这几年,她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还要考职称,忙得无暇想终身大事,眼看就要过三十了,男朋友连个影儿都没有,父亲也替她着急。她不反对相亲,于是点了点头。
  回到阔别多年的风景怡人的家乡,阮瑾身心很是放松。她洗头洗澡后美美地睡了一个觉,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这一觉睡得太惬意了,从读书以来十多年是没有过的。
  吃过早餐,确切说是午餐,阮瑾带着阮琨和父亲去医院看望母亲,走进病房,一脸无精打采精神萎靡的陶琳看到女儿和外孙,顿时精神一振,整个人瞬间焕发出兴奋的神彩,开心无比地抱着女儿和外孙,脸上流着滚烫的泪水。
  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阮文璋微笑地带着外孙到外面玩,留更多的时间给母女俩叙旧。
  阮文璋牵着外孙去买些当地的小吃。疍寮镇一巷二巷,开了很多餐馆,经营着当地的各种美食。有的美食档摆在门口,招揽着生意。阮文璋牵着外孙,站在一处虾仔煎排档面前,点两份虾仔煎饼。
  隔壁是一家香蚝店,一阵阵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阮琨松开外公的手,跑进隔壁店瞧一眼。店里有很多旅客,每个人桌前放着一大盘的香蚝。阮琨走到操作台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厨师烹饪一个个滋滋冒油的蚝蜊。
  “小弟弟,你怎么在这?”一个声音在问阮琨。
  阮琨抬起头,这不是昨晚给他两张创可贴的叔叔吗?阮琨笑了,反问叔叔:“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送货的。”隋炜说,“我回答你了,你也应该回答叔叔。”
  阮琨说:“这里很香,我来看一看。”
  隋炜蹲下身,他很喜欢这个灵气逼人聪明可爱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来旅游的吗?”
  阮琨笑说:“我叫阮琨,我家住在这里。”
  隋炜一愣,听口音小男孩不是客家人,怎么是住在这里?他继续问:“你家住哪里?”
  “下寮五巷。”
  下寮?隋炜惊呆住了,小男孩普通话字正腔圆,童言无忌,看来不会有错。住在下寮,姓阮,隋炜脑海里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他正想多问两句,阮文璋在外面大声地叫着小男孩,听到叫唤,阮琨应声跑出去。
  隋炜不由自主地跟出去,凝望着阮文璋和阮琨的背影,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们身上。
  
  隋烽隋煊兄弟俩娶的妻子是当地渔家女,隋烽生了一女一儿,儿子是超生,罚了几万元;隋煊过几个月也准备做父亲了。兄弟俩成家不分家,与爷爷奶奶父母亲住在一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两个妯娌勤劳能干,每天轮流做饭,相处得极好。
  夜幕降临,隋烽隋煊把两张方形餐桌拼成一张大餐台,等隋炜送货回家,全家人在宽大的客厅围桌动筷吃饭。
  陈如慧夹一块煎得金黄的黄鱼放在小儿子碗里,问他下午为什么走那么快?
  “送货给阿炣。”隋炜埋头吃饭。
  “说好的要见面,你却让海媚等了你一个下午。”陈如慧说。
  两个嫂子也帮母亲说话,陈海媚是陈姓渔家女出身,同姓一家亲。最近在城里的商场工作,颇有几分姿色。陈如慧告诉小儿子,礼拜六阿媚来家里吃饭,他到时可不能玩失踪。
  隋炜只顾吃饭,没答理母亲,这段时间,全家人都在给他物色对象,他心里很有一种排斥情绪,那些女子没一个入他的眼。
  客家人的婚娶仪式搞得非常隆重且繁琐,排场也是弄得很壮观。家底雄厚的人家在婚宴酒席上还要连摆三天,热热闹闹的,仿佛过节似的。一个家庭办个婚礼那是倾其所有,再穷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绝不能在族人面前跌份。
  隋炜在母亲的安排下与陈海媚见面,对相亲,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与相亲的对象是话不投机,碍于母亲的情面,隋炜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应付相亲。
  吃了饭,隋炜推开饭碗,逃也似地离开家,跑去茶楼找兄弟们喝茶。隋炜的兄弟们都是一个镇上的,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玩大的,相处得极融洽。
  “现在娶老婆,没有个五六十万就别想娶过门,除了房子和车子必备,彩礼、首饰、上车费下车费、敬茶费是逐年上升,男人活得好累。”
  陈江倒着茶发着牢骚:“我宁愿打光棍一辈子也不娶老婆。”
  “你不想结婚,你家里人放得过你吗?你妈东躲西藏,冒死生下你,你说不结婚,首先气死你妈。”陈浩笑说。
  “疍家人传宗接代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只生一个根本是做不到的。”隋熠说。
  “阿炜,结婚了还跟你爸妈住在一起吗?三兄弟住在一起一定很热闹。”陈浩说。
  隋炜心情郁闷地说:“结什么婚?我现在压根不想结婚。没遇到中意的我绝不结婚。”
  陈浩说:“到时年龄大了,你就不会那么想了,只要是个女的,你闭上眼睛都要结婚。还管她中不中意?”
  兄弟们放声大笑,兄弟间相互调侃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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