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风簾翠幕柳耆卿>第二十章 临轩放黜(一、二、三)

第二十章 临轩放黜(一、二、三)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12-07 19:26:23      字数:8165

  一
  状元定下后,余下事就简单了。按照礼部奏名顺序,殿上定下前十名,接着就由传胪官按册唱名了。直唱到第十四名才是欧阳修,听到自己的名字,欧阳修的懊恼心情才稍稍平复,不管怎么说,金榜题名了就是胜利。
  紧接其后叫到的名字是石介,石介就站在欧阳修身旁,欧阳修伸手拉住石介的手互相祝贺。
  接下来传胪官又念了几个名字,正当众举子支着耳朵听时,却没了动静,离着轩廊近的人看到传胪官的嘴不住翕动,就是发不出声,不知出了什么事。
  晏殊一看要坏事,肯定又是有不认识的字,赶忙走过去。传胪官见晏殊过来,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声音大地吓得晏殊一哆嗦。
  传胪官拉着长音唱道:“方、方二傻!”
  听到有人叫这么土的名字,下面一阵掩饰不住的嘻笑声传了上来,连皇上也跟着笑了几声,心想此举子肯定是农家子弟,跟着又觉得不是味,经过乡试、省试几关,就没有哪个监试官帮助把名改一下?这些考官干什么吃的,太不像话了。
  晏殊是主考官,听了也是一楞,心想这些录取的举子,卷子都经过自己一一审核过的,奏名进士名单也是自己最后核实的,印象里没见有叫这么俗的名字的啊。
  晏殊心想不好,要坏事!赶紧问传胪官,刚才唱的名字在哪儿。见传胪官指着一个名字“方楶”(笔者注:楶音杰,斗拱之意),晏殊忍俊不禁张口要笑,忽地想到这是什么地方,慌忙用袍袖掩住嘴巴,憋得咳嗽了两声。晏殊倒是有名臣风度,很快镇静下来,不过刚才的那一幕已被皇上看到眼里。
  那传胪官也看见了晏殊的样子,脸一红道:“这个字我真的不认识,我想念呆,又想这字分开是次呆,次呆不就是二傻嘛,相爷一过来,心里一急脱口就念出心里所想。”
  晏殊急于将此事糊弄过去,便将名册接过来,朗声唱道:“方楶,方楶!”
  殿陛下站着的这些都是什么人?乃是全天下的精英,专会扣字眼打字谜,一听晏殊唱名与前面不同,便明白错在哪里,想到堂堂翰林学士将“楶”念成“二傻”,再也忍耐不住,不知谁带头笑出声来。
  笑声是有传染性的,刹时这皇宫大内响起炸雷样的笑声,有的举子甚至笑得瘫坐到地上。还有些不明白为何事大笑的举子,在一阵交头接耳后,又爆发出更强一波的笑声。
  连周围侍候的太监、宫女明白怎么回事以后,也一个个都笑弯了腰,这些圈禁在高墙之内的下贱之人,平生唯一一次忘乎所以、放肆地大笑。
  本来就因确定状元人选一事心中不快的皇上,此时简直忍无可忍,什么诚信、庄严、选拔人才等等,怎么竟然与这抡才大典毫不沾边了呢?出师不利,下面千万不要再发生更奇葩的事情,一定要狠狠刹住,扭转这不利局面。
  皇上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这庄严神圣的临轩唱第,国家选拔人才的抡才大典,居然演变成一场闹剧,荒诞无比。
  当着全天下文人之面,不单唱错名字,而且又是如此的荒诞可笑,朝廷的脸面在这惊天动地的放肆笑声里丢尽了,一向温文尔雅的皇上再也控制不住,指斥着那位传胪官勃然大怒道:“你、你、你也配作个翰林学士?……撤了他的翰林学士之衔,滚回家去好好地读书去吧!”一句话彻底断送了这位传胪官的前程,他赤红着脸灰溜溜的叩头谢恩退下去了。
  天威森严,见到皇帝声色俱厉的处置了传胪官,刚才还是满院欢腾的气氛刹那间荡然无存,想到皇上震怒,势必会影响到唱名,甚至生出变故,众举子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晏殊准备接着唱名,他的心里也颇不平静,又庆幸那位传胪官还好不是自己推荐的。
  如果晏殊按照奏名进士的名单很顺畅的唱下去,这场临轩唱第的大典也就顺利收场了,柳三变的大名赫然就在榜上。但他心血来潮的一句话,又打乱了节奏,让本就有些不如人意的抡才大典更加混乱更加疯狂。  
  二
  晏殊面向殿院刚要张嘴唱名,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什么,这才想到原来是有件事情必须处置好,别看刚才的唱名闹剧自己可以摘清楚,但是下面这事要是处置不当,自己肯定要担责任。
  于是他返回身,取过柳三变的卷宗,请示皇上。他说这个卷宗已经取出尚未处置,是否将卷宗归位,或是向前提名次?晏殊突如其来提出的问题,使得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
  皇上还在气头上没缓过神,未及答话,太后哼一声忽然说道:“拿来我看,还嫌不够添乱,赶紧将名册唱完。成何体统,把我大宋国朝脸面都丢尽了!”
  晏殊赶紧将卷宗呈递上去,太后看着封面上的名字,哼了一声道:“得非那个填词的柳三变?”
  晏殊答:“正是那个柳三变”。
  太后又是一声哼,“拿下去!”随手一拨拉,不料用力过猛,卷宗却已掉到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殿上之人顿时惶恐不安,晏殊也楞在当场,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他更是拿不准太后那句怒喝“拿下去”是什么意思,是把试卷拿回去放回原位,还是将柳三变的名字从榜上拿下?他因搞不清太后意图,又不敢去问,急得瞬间额头直冒冷汗,但他的内心深处却直觉地认定太后的真实意图肯定是后者。
  自从那场狂笑结束后,上面又发生了什么事,院中的举子不甚清楚。因为只能低着头等待,前面丹墀之上发生的事也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但众人心底下总觉有事情要发生,不算刚才的那段插曲,今天的唱名也不会一帆风顺皆大欢喜。
  按理说,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于国家于考生都是。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是向天下人昭示国家珍重人才,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决心。能进入皇宫里参加这场盛典的考生,基本上都已是金榜题名、板上钉钉的事了。到了此时,不敢说十拿九稳,却也有九成九的把握,因为殿试之后又刷下了一批人,该刷的都已经刷了。既然是当众唱名,自然是名单早已搞定。
  换句话说,今天的唱名只是个形式,来到这里听唱名的考生更多的是关心自己的排名顺序。更有那心雄万丈、目中无人的考生,不单对自己荣登三甲毫不怀疑,而且觊觎着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令人眼红的位置。
  当然,临轩唱名时也会发生意外,不会完全按照礼部呈上来的名单照本宣科,特别是前十名的名次顺序和状元的选拔变化最大,最难估测。
  甚至会有考生从三甲名册中刷掉,既便如此,还会有副榜接着,被授予同进士出身等称号,仍属于本科进士。
  再有,命运乖舛的倒霉蛋总是有的,历朝历届都有考生因为意想不到的原因被刷下几个,一撸到底,那这几个就真得自认倒霉了。
  已被唱名录取的人谢恩后站到一旁,一个个喜滋滋乐洋洋。
  而未被点名的举子越来越少,站在那里个个都是惶恐不安、头晕脑胀、眼前茫然一片。忽听“咚”的一声,一个举子晕倒在地,引起周围举子一阵慌乱,上来几个内侍赶忙过来抬到侧廊救治。
  这些举子站在院内,紧张地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蔫头耷拉脑的,只有耳朵支着,时间越久越是惶恐不安。有笑的有愁的有偷偷掉泪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庆幸的有嘲讽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世间百态不一而足。或自谓初榜上自己名次靠前,焉晓得会否突然因名字不入皇帝法眼遭黜?不管心里有何想法面目有何表情,内心深处只是恐惧,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到了这里任你是谁,也只剩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份儿,过去只是听说、想象,真地到了这里,才真正体会到皇家威仪神圣不可侵犯。
  刚才那场放荡的狂笑来得迅猛,走得突然,这时弥漫殿院上空的压抑气氛使得人们的心中更不踏实,为今天的唱名增加了不确定性,连已经取得第一、二名的王拱辰、刘沆的心里都开始不安起来。
  柳三变站在那里,初时还不觉得什么,及至周围人越来越少,心中突然忐忑不安心生恐惧。
  再过一会儿,陡然间觉得周边一阵肃静,似有一阵寒风掠过身体,吹得他打个激凌,猛听得当值太监宣布:唱名已毕,谢恩退朝。
  顿时众举子哗啦啦跪倒一片,只剩下柳三变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映衬下,这身影是格外的落寞、孤寂,这一孤独凄凉的剪影永远的留在历史的片段中,有时引起人们的同情叹息,有时又成为人们嘲讽的对象。
  柳三变猛觉得彷彿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人也似被闪电击中,好一阵的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这届又落榜了,想到自己年过不惑,漂泊汴京多年,这两年披肝沥胆苦苦读书,踌躇满志要在今届高登金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已经站到了这殿院之中,金榜题名唾手可得,竟然败得这么惨。他简直痛不欲生,真想一头碰死在脚下的青砖地上。
  半生寒窗苦读一朝付诸流水,这次最接近功成名就,却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用万念俱灰这个词来形容柳三变此时的心境最是恰当不过,他浑身汗湿,心胆俱裂,像疯了一样。
  一向温文尔雅的柳三变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心知此生再无机会站到这里,今日拼却一死,也要弄个明白,要教天下人知道,非是我柳三变无能,是天亡我也!
  柳三变虽然想到是上天不公,却没想到这次的致命一击真的是出自天意。他读史书读了个遍,但他偏偏对于皇权争夺、帝王心术、后宫秘闻不感兴趣,读到这些时往往不求甚解,以为皇权之争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离自己太遥远了,那是天家自己的事。今日大难临头才知天子之心不可知。
  在卫士们“跪下、赶紧跪下”的急切吆喝声中,柳三变心一横,反而更加绷直了身体,死也不能就这样窝窝囊囊地去死。
  他可不是那种有点儿事就到处诉苦,有点儿委屈就哭天抹泪的人,他是牙齿打掉了往肚里咽的主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遇事便做小儿女状,博取同情的人。别看柳三变外表儒雅,骨子里是真正的男人,铮铮铁汉,纵使牙掉了,也要咽到肚子里,死也要找个没人之地。
  士可杀不可辱,他柳三变丢不起这个脸。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身上的这点骨气、傲气,在置之死地后本能地在他身上爆发出来,柳三变一股豪气直冲顶门,跌跌撞撞冲向前去,几个同样没被录取跪在地上的考生,被他撞得趴倒在地。
  堪堪跑到丹墀之下,被两个卫士按倒在地,柳三变跪倒在丹墀之下叩头到额头出血,嘶哑着声音大喊道:“草民不服,考生柳三变要讨个明白,请皇上明示,试卷错在哪里?因何将我黜落?”
  丹墀之上一阵躁动不安,许多位大臣原本微屈的身子挺直了一些,瞪眼望着下面跪着的一介布衣,互相用眼神问着:原来这位就是名动京城的柳三变?
  连早已不耐烦的刘太后也张大眼睛盯着阶下的这个人。
  上面这些人中最为不快的当属晏殊,本来今天应该没有他什么事,按照旧制,主考官不得出席临轩唱名。但是刘太后却指定要他在今天担任主角,主持这场盛典,这可真是在全天下露脸的好机会,他很领太后的情。
  不料庆典一再出现差错,令晏殊心中恼怒,过后肯定会受到皇上斥责。眼看着将要结束,又节外生枝冒出一个令人生厌的柳三变,让他忍无可忍。
  晏殊大怒,指着阶下的柳三变道:“本朝有规定,凡省试第一者,临轩唱名时才有资格发问,今届省元乃欧阳修,他名落十名之外,他尚且未发问,你有何资格在此搅闹。凭你一个名声不佳的柳三变,整日歌楼伎馆东游西荡,花前月下浅酙低唱,光凭你这品行就不配站在这里。你以为会填几首词就了不起了?只会填词就敢说‘定然魁甲登高第’,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大宋朝会填词的又不是你一个,今天这个结果就是给你个教训。再要不知修德,这辈子你也休想进士及第。今日你竟敢咆哮朝堂,扰乱抡才大典,罪在不赦,念你只是一介书生,从轻处置,还不自行退了下去!”
  听了晏殊指斥自己的话,柳三变似乎多少明白了一点儿毛病出在哪里,他更加不服了,近乎咆哮地喊道:“我浅酙低唱怎么了?我花前月下怎么了?碍着你哪根筋疼?我又没吃着国家俸禄,我靠自己本事吃饭,填几首词混几口饭吃,又伤到国家什么了?说我道德败坏、有伤风化,那开封城里开的多如牛毛的歌馆伎院,哪家不是你们政府批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有伤风化?真正有伤风化的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你!我柳三变行端坐正,比你们这些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强多了!听说你也会填几首小词,每日里在自家园中呼朋聚饮,填词唱曲,营伎肴酒。有本事现在你也当场填首词来,让天下举子都开开眼!”
  晏殊铁青着脸,真怕他再往下胡说下去,急忙喝斥:“住口!此地不是与你理论这事的地方,本届贡举你已被朝廷除名。来人!将他叉了出去。”
  晏殊话音一落,夹头夹脑一顿乱棒打来,有卫士上前夹住柳三变就往外推,柳三变坠着身子不肯走,像死狗一样被人拖着。
  望着狼狈不堪发疯一样的柳三变,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脸色变得煞白,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放开他,唤他上前答话。”
  听到皇上有话,卫士们抬头看向晏殊,见晏殊毫无反应,互相看了看,一齐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柳三变略整一下衣襟,扭身跑回几步,倒地跪拜。
  皇上刚要问话,旁边刘太后却先开口道:“你就是那个填词的柳三变了?听说你只会花前月下浅酙低唱,国家要选的是经纶济世之才。你既只会填词,等成了气候再来应试吧。”
  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基本上为柳三变的前程、命运定了调。
  柳三变此时哪里还管什么太后、皇上,他只想闹个明白,梗着脖子道:“草民不服,草民非是只会填词,文章诗赋样样都通。殿试成绩如何,我之试卷应列何等,草民心中有数。既是考官能允我殿试,又允我今日来听唱名,表明试卷应无大碍。今日临轩唱第,自然是由皇上决定黜落,皇上决定自有皇上道理,但不以试卷为准,那么以何为标准,草民想闹个明白,请皇上明示。”
  他大声说完,竟然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这一望令他心中一惊一凉,再没有了刚才的锐气,这股气转瞬跑到九宵云外去了。
  眼前之人竟是那个三番五次找自己探讨填词的公子,他使劲眨眨眼睛,又看了一眼,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想不到那位谦谦君子竟是当今皇上,更想不到皇上如此寡恩薄义,卸磨杀驴,既已完全了解我之为人,尚且当庭羞辱,看来今生再难入仕了。
  想到这半生坎坷,前程无望,柳三变禁不住心中长叹一声:时也命也运也!苍天在上,奈何如此不公啊!
  柳三变压抑不住心中悲愤,竟忘记身在何处,仰天大叫:“苍天不公啊!苍天,盛世昌明,竟容不下我一个填词之人!”
  这一声喊震惊朝堂,这庄严庙堂之上还从没有人如此撒野,许多人为柳三变捏了一把汗,欧阳修等一些熟人吓得甚至腿肚子转筋,生死分际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许多举子不忍再看柳三变的惨像,纷纷将头垂下。他们想到自己的寒窗苦读,鱼跃龙门之艰难,心里对柳三变充满无限的同情。
  一位大臣见状吼道:“大胆贱民,竟敢在这朝堂之上大喊寃屈,赶紧将他打了出去。无非就会填词罢了,敢在皇上面前撒野,会些填词小技,就敢如此狂妄,真不知天高地厚。谁人不知你柳三变行为不端,薄于操行,你所填之词无非是些淫词滥调、下里巴人。就凭这个想名登金榜,你还不配!”
  立时旁边有几个官员跟着响应,使得周围的空气更加紧张,柳三变的前程甚至生命命悬一线。
  
  三
  活该这届临轩唱名注定了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谁也没有料到,在朝堂之上几位官员乱哄哄的附和声中,站在阶下侍候的大太监阎文应,忽的趋前几步跪到那位大臣面前,两手高举着纸和笔,用他那已为柳三变熟悉的喑哑嗓音道:“大人认为填词是雕虫小技,看不上柳三变填的词。大人既是如此说,想必大人高明,出口成章,请大人当堂作首词来,用这个来羞辱羞辱柳三变,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阎文应嗓音虽然喑哑,但吐字清晰,声音很高,满殿之人和前面的举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人嘡目结舌,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那位大臣一楞之下恼羞成怒,一脚踹倒阎文应,顺势又是一脚踏在阎文应的脸颊上,大声骂道:“你个阄狗是什么东西,狗仗人势。竟连朝廷大员都不放在眼里,敢到这朝堂之上撒野,惯得你不成体统!”声音之大,不单上面听得明白,连广庭上站在前面本来凝神闭气、鸦雀无声的众多举子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位大臣本来满腹还有更恶毒的语言,但是“惯的你不成体统!”这话一出口立觉不妙,顿时把下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阎文应是皇上身边贴身的太监,不成体统是谁惯的?自然是当今皇上了。矛头直指皇上,简直是大逆不道。
  这一下变起仑促,朝堂一阵大乱,众人都知此人大祸临头了,朝臣们个个脸色煞白,偷眼望着皇上。
  平日很少发怒的皇帝勃然大怒,指着那位大臣的手直哆嗦,就是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他才压住心头怒火,厉声道:“你还知道这是朝堂之上?打狗还看主人,你可倒好,竟然连朕一块骂了。他不把你这朝廷大员放在眼里,你眼里就有朕这个皇上?好,好,好,皇上在你们眼里,在你们心中是什么地位,朕心里算是清楚了。”
  皇帝手指着那位大臣,又指向其他大臣,咯咯一阵冷笑。
  那位大臣扑通跪倒,其他大臣也陆续跪倒。那位大臣颤抖着声音道:“臣有罪,臣口不择言,臣罪该万死。”他的头磕得金砖地面咚咚作响,额头沁血,语无伦次,哆嗦成一团。
  皇上冷冷笑道:“你的罪不在嘴,在你的心,心不正则行不端。朕自登基迄今已八年了,八年了啊,你掂量掂量朕在你、你们心中的位置。”皇上还想再说一些,猛地想到自己决不与太后对抗,这条宗旨不能变。好在刚才的话已点明,这些朝臣心里应该明白,你们既然不将朕摆正位置,将来早晚收拾你们。
  皇上平静了一下情绪,道:“你的罪待会交有司议处,既是你看不上填词这点儿雕虫小技,想必你的才学大得很,那你就将刚才情形填首词来,朕就坐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作的好,朕今日就赦你无罪。”
  皇上右面坐着的刘太后听了皇上斥责大臣的话,觉得皇上所言意有所指,但在这种场面下又不能多说什么,因为不考虑特定情况,那位大臣确实犯了欺君之罪,皇上发怒,怎么处置都不过份。
  特别是刘太后感觉今日这场唱名,时间怎么这么漫长,坐在这里浑身疼痛,累得不行,心知身体已然不行了,纵有非分之想也是枉然,还是按既定的想法办吧,太后心中暗自叹息。
  刘太后独掌朝纲这么多年,心思缜密老谋深算,办事当机立断。
  她想到,阎文应乃是皇上面前须臾离不开的人,是最受宠信的大太监,严惩这个奴才必然激化自己与皇帝间的矛盾,只能从轻处理,消弥这场风波。太后在帘后闷哼一声道:“阎文应你知罪吗?按照祖上规矩应该立时将你处死。今日抡才大典乃是国家喜庆之日,你的罪暂且寄下。奴才焉敢乱政,还不滚了下去!”
  阎文应也知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不合太监身份的举动,趴在地上浑身抖战,早已软作一团,听得刘太后的话,知道已然赦免了自己的死罪,慌忙连滚带爬地退到外面。
  皇上听了太后之言,却又是一种想法,心知太后指斥太监干政,是违反国家礼制的事,实则仍是前几日谈话的延续。皇上本想严惩那个大臣,给那些脚踩两只船的大臣看,见到太后只将阎文应轰了下去,知道是给自己留下脸面,那么自己也不能再借题发挥了,皇上又不想与太后闹僵,又不想就这样放弃在大臣面前树立权威的机会,一时陷于两难境地。
  刚才是哪位大臣冒犯了皇上?原来是集贤院学士郭劝。
  郭劝是郓州须城人,进士出身,授予宁化军判官,累迁太常博士、通判密州。郭劝生性节俭,少无大志,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日的地位的,他在晚年时说道:“生得五品服章绂,任子为斋郎,足矣。”又说:“吾起诸生,志不过郡守,今年七十,列侍从,可以归矣。”
  他反复的说着类似的话,意在证明他的一生奋斗是很成功的,也有自知之明。就像他的志向、抱负不高不低一样,他的心胸也不开阔,气量也不大。
  郭劝现为集贤院学士,虽然没有资历知贡举,正好以这个学士身份忙前忙后地张罗贡举之事。正因他生性淡泊如此,他看不上那些张狂的人物,特别对柳三变这样声名狼藉、举止张扬的人看不上眼,这才引发了刚才的事端。
  太后见皇上没有说话,冷冷地对着帘外说道:“下面那个人,得非那个填词的柳三变吗?事情的起因皆因此人,这还只是一介白丁,若是为官了,谁知道还会掀起多大波澜。狂妄之人,皇上自己定取舍吧。”再要说下去,却一阵咳嗽,几位太监、宫女赶紧围上去,有的轻轻捶背,有的端上痰盂。
  刘太后的话虽不多,却明确流露出柳三变不宜为官的意思。
  稍稍冷静下来的皇上听到太后的咳嗽声,这声音此时是这样的剌耳,他也弄不清太后是真的咳嗽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只得轻声道:“母后说的是。”
  一刹那皇上想了许多许多,当前最重要是不与太后闹翻,太后身体不好,怕是坚持不了几年,只要稳住了,还怕不能独掌朝纲?想明白了,心下释然,身体也放松了。
  复又一想,只是太对不起这个填词名家了,明明可以高登金榜,却在临轩唱名时被黜,这样沉重的打击和羞辱也许会害死他,朕难道真的这样无情?皇上又想到几次三番和这位填词名家谈词论道、诗酒歌怀,那是多么的惬意啊!和他在一起谈天说地是那样的轻松快乐,还很有启发。可是现在呢?怎么办,真的黜落他,会不会把他逼上绝路?
  皇上偷眼看了一眼刘太后,此时太后的咳嗽已经停止。在柳三变一介布衣和皇权的两难抉择之间,当然是首先紧握皇权,其他一切都要为此让路,柳三变啊,柳兄,朕就暂时对不住你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应变能力吧。你只要能忍,朕早晚会给你个交代。这个年轻的皇上终于完全清醒了。
  皇上倒是清醒了,可是身处漩涡中心的柳三变却稀里糊涂,他无论如何搞不明白,一向和善亲切的刘公子也就是上面端坐在龙椅上的这位皇上,为什么会对自己下此狠手。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