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三界(十一)归去来兮
作品名称:五行三界 作者:一孔 发布时间:2012-08-29 15:40:13 字数:16697
一
杜仁发要下台了,因为年龄的关系。共产党的干部都是六十岁退休,不能让一个行政村书记这么老干下去。
老杜推荐了乔在新接班,在新倒是挺高兴,虽说可能只是个顺手人情,但是这个人情毕竟是送给自己的。
在新不知道,这次还真不是顺手人情。因为乔庄的案件,直接影响了在新的声誉,书记和镇长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书记说决不能让这个在新干!他是怎么弄的,就在自己的家门口发生了这么大的恶性事件,他这个主任当时还不在场,这个主任是怎么当的。镇长说正是因为在新当时能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才避免了事件的扩大化,这样的干部果断、无私、顾全大局,是难得的好干部!不用他用谁?
一二把手产生了争议,事情就难办多了。杜仁发可不是嫩伢子,他想到的是善武,反复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在新是有缺点,比如比较自我,还有不少傲气,但是这人正派,有党性,能想着老百姓,关键时候能豁得出去,这样的干部至少是三七开,乔庄大队没有比他合适的人。
善武觉得有点奇怪,这个老杜一开始想用乔勇,后来又想用自己,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取代乔在新。可现在机会这么好,怎么还帮乔在新说话呢?这老头,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杜仁发好像看出了善武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韩书记啊!你可能误会了,咱们全庄的人都以为我们一二把手不和,说在新不给我面子,说我想把他排挤掉。我知道这些话,也就听听而已。怎么可能是这样呢?怎么说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我谈不上是什么好干部,可我不想做不好的干部啊!人这一辈子,当个领头的不容易,抽签都不一定能抽到我。我干了几十年,到哪个地方人家都还能客客气气地叫我一声书记,我就知足了,领导们也照顾我,不还是把我儿子送到部队里去了吗?大家对我都有恩啦!可我就这么大本事,没有把大家伙带上路,我这不是着急吗?”
杜书记缓了缓,喝了一口茶,茶水太烫,呛得他直咳嗽。
“怎么办?自己不行就得找其他人,在新比我小二十来岁,都是两代人了,本来就是个好苗子!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什么情况我比谁都清楚。人不错,能干事也想干事,人品好,威信也不错,和我相比那是好多了,可他不是最好的啊!就不说韩书记您了,您现在干得这么好,不就说明我的眼光还不错嘛!”善武摆了摆手:“杜书记,您就别说我了!”
“那就说乔勇吧!”杜书记接着说:“小乔难道不是很合适吗?至少比我们强多了,现在都讲发家致富,咱们乔庄还真就发了家,也致了富,谁的功劳?他的功劳最大啊!没有他的尝试,乔庄就没有人搞水产,就还是那么一穷二白!我说的对吧!”杜书记反问韩书记。
“可是,也有人走了别的路子,效果也不错的,再说,养螃蟹也有人折本了,现在的日子过的也不算好啊!”韩善武看得比较全面。
“对!对!”杜书记一边接善武的话,一边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小乔最主要的功劳不是带领大家养螃蟹啊!他是打开了大家的思路啊!让大家明白了只要肯动脑子,只要勤快,大家就能够致富啊!行行都能出状元!”
“打开思路,打开思路……”善武咀嚼着杜书记的话。心想这个解放前出生的没有念过多少书的农村书记竟然有这样的见识,还真不容易。看来,他的确没有什么私心啊!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是这样,自己还是帮他达成了心愿吧!再说这行政村书记在村里看作是大事,在上面也就是负责人一句话的事情。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在新这次刚刚碰到了庄子上的刑事案件,否则,新镇长和书记都不认识他,那就是老书记杜仁发一句话的事情了。这个主他轻松就能做得,完全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说这个主他还是能做得,倒不是他本人喜欢做主,恰恰相反,天塌下来大个子顶,他是中等个子,才不愿意垫着脚去顶呢!硬做主从来都是只有吃亏的没有讨巧的。只不过他是本地人情况最熟,这个事情他想躲也躲不掉,另外当一二把手针锋相对时,第三把手把握得好那就成了第一把手。善武现在也是老道的副书记了,他要做到是刀打豆腐两面光,谁都不得罪。于是他的意见就是书记和镇长说得都对,既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就让他先干着,干的不好咱们再换,最后咱们不还是要听广大党员的意见吗?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谁都清楚,一个行政村的书记,做上了就很少有下的,谁都不愿换这个、换那个的,善武的话实际上就把在新稳稳地推到了乔庄的最高位置上了。
杜书记也算结束了自己的最后一件政治任务。在新为他在集镇上最后摆了一桌,把行政村几个干部,也顺道把乔勇和叶强也喊来了,大家聚了一顿,算是对杜书记的送别。老杜不愿意去,没有事情跑到集镇上的饭店里吃什么?这不花冤枉钱吗?真要吃的话买只鸡或者买几斤肉就行了,吃得也舒服啊。在新说您就听我一回吧!苦了几十年了,也该吃顿好的。杜书记说我一点都不苦,我真觉得自己都吃了一辈子啦!满足得很!在新现在还真不好和他顶撞,就说咱们请请韩书记,也把乔勇他们叫着,说来说去,当官的也好,做企业的也好,还都是咱们乔庄人,你当书记的,看着也高兴!对吧!
这话可算说到老杜的心坎上了,他不去也得去了。可是到了饭店之后在新说书记有事,老丈人在训话,不能来,杜书记笑了笑:这个老储啊!都退了好几年了,还在干政,这就不对,这鹰要是不熬的话,再飞都不高啊!乔勇和叶强都来了,杜书记问了一下叶梅的情况,叶梅自然好好的,只不过现在在家带乔乔,就不能给杜书记敬酒了,杜书记又是感慨:这日子过得就是快,你们两个的小孩都出世了,难怪咱们老了。
乔勇知道杜书记的喜好,这老头不是多么的好吃,可他喜欢饭桌的那种感觉。他总说,有那么一桌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有什么话都能讲就像家里人一样,感觉很舒适。至于饭菜他并不怎么讲究,吃的也很少,所以至今还是很清瘦的样子。这在像他们这种人身上那绝对是很稀少的,不说别人,就这个叶强厂子两年还不到,那个啤酒肚就鼓出了老高。
不吃不胖,一吃就胖,不服还不行,连自己都好像又在长膘了!乔勇也感慨了起来。至于善武就更不用说了,早已褪去了往日的农民色彩,大背头,啤酒肚,说话分一二三四,从骨子里都变成干部了。他自己有时还拿自己开玩笑,说是没法子,自己就是有当干部的气质。只有杜书记是个例外。
杜书记毫无例外地坐在正中间,在新坐在他的左边,叶菊翠坐在右边,老会计去年也不再干了,在新叫他他也推说有事没来。这个叶主任可是叶强和乔勇的共同的亲戚啊!是长辈,他俩可不能乱坐的,那只有挨着叶主任依次坐下。行政村又进来了两个年轻人,高中刚毕业,也是杜书记最后举荐的,坐在最下面。他们和谁喝酒都要站着,另外还负责给别人斟酒,工作量挺大,还得讲究那些不成文的礼仪。
不过这些人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就是乡村干部以及小企业主,本身都还没有脱掉农民这张皮,也就讲究不到哪儿去。两个小伙子也就放松了起来,时不时地插话,大家也不介意,氛围也就轻松了起来。
这杜书记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夸着乔勇,说这孩子虽然命苦,但是争气,自己顶门立户,混得响当当的,是咱们庄子上的骄傲。要是以前的话,在新又可能有点想法了,现在他明白了,这老书记就是喜欢乔勇,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乔勇让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只有在场面上敷衍着,反复显示自己谦虚的态度。
送走了酒足饭饱的一帮大队干部,乔勇在饭账上签了单,这笔钱是必须由他来出的。叶强也回去睡觉了,看着熟睡的叶梅和乔乔,乔勇一时也睡不着,于是一个人借着酒气在马路上晃悠着,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不是杜书记想的那样,他现在再次陷入了困境。见到杜仁发,他都想回到那个时候,他曾经意气奋发地跟着这个老人村村跑,老头到哪儿都夸他。虽说是挣不到什么钱,可是一点不劳心,早晨出门,晚上回家,夜里睡觉雷都打不醒,可是现在连夜里他都不怎么能睡着了。他今年才二十九啊!说人到中年都很牵强。
他不是大脑有问题,现在这个厂子就像一个已经点着了导火索的炸药包,爆炸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扑灭那吱吱燃烧的导火索。
爆炸的结果不仅仅是自己两年来的努力全部白费,还有一个更坏的结果就是他和叶强可能要翻脸,甚至反目成仇!
尽管,他不希望这样。
二
厂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销路问题,东西卖不出去,做好了没人要。张峰都说自己实在是没有能力帮自己了,因为,他们的质量实在是不敢恭维。
袁师傅走了,乔勇无论怎么留都留不住。老头临走只丢下一句话:“小伙子,你不错,你那个大舅哥根本就不能办大事,就是到了秦朝,他都跟不上时代,他都只是蠢蛋一个!”
看着袁师傅发抖的嘴唇,乔勇知道可能是叶强把他气得够呛。
在乔勇看来,这个老爷子真是挺好的。一天到晚一点都不歇着,手把手地教着这些个工人,货物是一件一件地把关,他真正地像一个老师傅的样子,大家当面有时说他严厉,背后挺尊敬他的,也有点怕他。他只要把球拍往手里这么一端祥,大家就知道又有那个地方做得不好了。
他才是这个厂子的定海神针啊!可现在叶强怎么着就把他气跑了。
反反复复地劝说还是留不住袁师傅的时候,乔勇只能帮他收拾好了行装,亲自把他送到了家。老爷子也被感动了,只留下了一句话:“小伙子,真想干事啊,你就一个人单干,资金不够我都可以帮你。办大事不是跟你讲感情,尤其是亲情,弄不好,感情得破裂,生意还得泡汤,这叫满盘皆输!”
乔勇只能反复地谢谢老爷子。老爷子说的道理他懂,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上了船,很难靠岸了。
自己还能怎样,只能理解成观点不同。总不能因为观点不同兄弟就能反目啊!再说,横在他俩面前的还有叶梅,所以有几次,他都想动怒,最后也都忍住了。
这次也许他还可以忍住不发火,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连观点都不表达。
有些话原本就不该藏着掖着,还是说清楚为好。
叶强非常镇定地坐在靠背椅的后面,手里的小木梳反反复复地向后梳头发,时不时地从木梳的缝隙中找出一些皮屑往地上扔,看着想极力掩饰自己却又掩饰不住愤怒的乔勇感到很奇怪。
“怎么啦!走就走呗!咱们就这么一个小厂,养不起那个专家,少掉他一个,我可以多请五六个工人,产量能增加多少啊!”这妹夫怎么一点事情都经不住啊!
“你东西不过关,你做一千个一万个有用吗?”乔勇质问着。
“这只是做几个球拍,不是造原子弹!就是原子弹,老美能造出来,咱们国家一穷二白不也造出来了吗?我就觉得你一直就是在花冤枉钱!”叶强觉得妹夫就是钻进了死胡同,不开窍。
“再说,我还真一直顾及你的情绪,还真没有为难他,是他自己要走的,这回啊,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别总是把他和我联系在一起。不过话说回来,你让我像你那样把他供得比咱爸都高,我做不到,我敬天敬地敬父母,他老袁还轮不到!说他一句还不行啊!我是厂长,他不是!”叶强不愧是在外面闯荡了几年,假话说的比真的一点都不难听。没有理的事情生生地让他说得字字铿锵。
看来还是叶强的事情。叶强不但对老袁冷漠,始终对老袁的工资耿耿于怀,而老袁呢又始终不看好叶强,所以他俩的矛盾随时都能激化,因为任何一件小事、一句无心当中的话语都能激化。
乔勇也不想问个来龙去脉了,有时,他真觉得自己相当地累,三十岁不到的人精力不济,往哪儿一坐就想靠着,乃至躺着。
“那你说,这技术员的事情谁干!”乔勇不想和他吵,但是事情要解决。
“我干!一个破老头还逼不死我!”叶强把手里的木梳往桌上一扔,气呼呼地出去了。
“你就作吧!我看怎么收场!”这是乔勇对叶强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尽管已经出门的叶强可能并没有听见。
乔勇说叶强在作,不仅仅是因为叶强得罪了袁师傅这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叶强已经把杜红钓上手了,当然也可以说是杜红已经把叶强钓到手了,两个人的问题不久就要暴露,因为李梅香说杜红可能怀孕了,她不敢和姐姐说,也不敢告诉叶梅,只能告诉乔勇。
乔勇蹬着梅香:“嫂子,这事有准吗?不能瞎说啊!”
梅香一愣:“我能瞎说吗?都出怀了,再不处理的话,全厂都知道了!”
乔勇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这事你也不可能瞎说,你哥知道吗?他怎么看?怎么办?
“我没问他,估计应该知道,事情是他做的,他又不是小青年,他能不知道?”
“依我的脾气,我就不管他!随他的便,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可怎么好啊?”乔勇一边踱步,一边搓手。
哪能不管呢?乔勇决定还是和叶强把事情说一下,现在也不管什么对与错了,先把事情处理好再说。
叶强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啊!她最先肯定是跟我说啊!”
“那你怎么办?”乔勇很诧异:“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人家姑娘还没有结婚,人家以后还要嫁人,人家还有父母,人家父母到厂子里闹怎么办?我们这厂子到底是办还是不办啊!还有你这样对得住嫂子吗?你眼好好地睁睁,嫂子一天到晚系着个围裙,服侍厂子一大家子,还有你家那一小家子,你怎么下的去手啊?”
大道理说完了吗?叶强显然不屑于乔勇的说教。
这事就不能怪我一个人,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知道啊!那又是喝了酒,又是一个大姑娘在你眼前晃悠,我能怎么办?再说这事外面多的是,你就说乔在贵在外面吧,至少有三五个,见怪不怪!我的事情我处理,我不会花厂里一分钱,你们也别逼我,你们要是把我逼急了,我还就真想离婚,没准还能给我生个儿子!
“你敢!”隔壁的叶朝举刚好路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抓起了桌上的茶杯,一下子就朝着叶强的脸上砸了过去。叶强本能地把头一偏,好歹是躲过了,茶杯在地上被砸得粉碎。
老叶还不解气,顺手又抓起门口的报纸架,结结实实地一下子打到叶强的头上,叶强顿时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你这个狗日的,你怎么变成了一个畜生,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东西,生不出儿子怪你没那个本事,扯到别人身上没用!尽他妈的给自己找借口,老子也不指着你传宗接代了,你死了老子都不掉一点眼水,儿子我还有!你怎么变成这样!这日子还没有过好呢,你就在作,你看来不把一家人全部作死,你是不甘心!”叶朝举弓着腰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地喘气,乔勇把他拉过来,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叶强站在那儿,右手捂着头:“乔勇,你把这事告诉爸干什么呢?多大的事情啊?真是!”
“你别怪小勇,我刚好路过听到的,怎么着,看你这架势,还想找乔勇麻烦,我把你皮都给扒了,你别看你他娘的长大了,老子干不过你了,我告诉你,你把老子惹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试试看!”老爷子越说越激动,乔勇只能在他的后背上帮他顺气。
叶强不敢动了,他的确很怕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乃至现在。
“乔勇,你把爸送过去吧!”他暗示着自己的妹夫尽快结束这样尴尬的场面,否则这事情可就真闹大了。
“狗屁,老子自己走!”叶朝举恨恨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把这件事不处理好,我一把火给你点了,你信不信!”掉头走了。
“说我,自己干的事比我这能好到哪儿去?”
叶强小声嘀咕着,心里还是有点反抗意识的。
“有这么抵老子的吗?再说老爷子也不会把人家大姑娘弄出怀啊!当然,人家也未必愿意!”乔勇坐在椅子上发愣。
叶强也在那儿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拍拍乔勇的肩膀:“你就别瞎操心了,哥做的事情,哥自己处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扭头出去了。
乔勇还真不知道如何处理,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他也不知道姑娘家父母对这事是什么态度,最主要的是人家姑娘有什么态度。
结果,叶强还真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处理的方式让乔勇无法理解。
大体情况是这样的。
杜红没有把事情告诉父母,所以人家父母不知道。叶强给了姑娘一千块钱,姑娘先是吵了一通,想让叶强离婚,叶强说都不同意,你要把事情闹大的话,别说离婚就连这个厂子你都留不住,还是认命吧!于是杜红去做了人流手术,一个礼拜后就正常上班了,事情就像没有发生的一个样。
最让乔勇不太理解的是,陪杜红一道做手术的人居然是李梅红。
原来,叶强和李梅红和盘托出了,说要么离婚,要么咱就把这件事处理掉,以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自己掂量着办!
李梅红在叶强身上捶了几锤,然后又抓了几条血痕,叶强也没有反抗,她也就心软了,看着熟睡的书薇,叹了一口气,第二天带着杜红就去了。医生问她姑娘是谁,她说是自己的妹妹,把个杜红感动得稀里哗啦。手术完成后,李梅红又是背又是扶的,总算是把她弄回来了,让她住在宿舍里,吃饭都是私盘子,服侍得周周到到,一个礼拜之后,杜红变得又白又胖,这以后一见到李梅红就喊姐。李梅红一想这怪自己男人不是东西,人家小姑娘也是受害者,跟她计较没多大意思,勉勉强强也就答应了。
厂子里绝大多数人都隐隐约约地知道,但是事关男女问题,一般人不敢瞎嚼舌头。
乔勇等于瞎操了一回心,纯粹是浪费感情。不过真正需要操心的事情他也解决不了。
袁师傅走了两个月,产品一件没有卖出去,只能先停产,有销路才生产。乔勇跑张峰跑了五趟,一点作用都不起。再说,人家现在和辛文也结婚了,辛文毕竟和自己要疏远一些,一讲话就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乔勇内心也不舒坦,后来也懒得跑了,总觉得可以找到另外的方法。
叶强死抱着善武的大腿,看他能不能通过镇里的经委来解决一些,经委在这方面很有一些关系的,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乔勇又安排了几个推销员,带着样品到外面的商场上跑,可人家要的货物量太少,而且只答应帮他们卖卖看,卖完了才给钱,对于一个急需要资金的厂子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
叶强这回也真急了,自己主动找乔勇说两人一道去请袁师傅,让他磕头都干。袁师傅接待了他,但是帮不了他们,因为自己只是搞技术的,不是搞销售的。
看到叶强在外面抽闷烟,袁师傅对乔勇说:“不如让它倒闭吧!早倒早好,负担还轻点,现在勉勉强强地支撑一段时间,没有用,你没有看到许多国营的大厂都倒闭了,你那能撑多久?为什么啊!办企业不是过家家,要过硬的技术,要先进的管理,要有成熟的产销队伍,要有健全的测评机制。你那有什么啊!作坊都不如,人家作坊还小心谨慎的不胡搞,你们呢?
只有早把它关了,你才能抽身出来,懂吗?”
袁师傅说这话是真心的,人家常说舍得,只有“舍”才能“得”
也只能这样了,乔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舍啊!
三
倒闭的时候是很凄惨的。
叶朝举知道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骂自己的儿子,他始终以为是叶强把这个厂子葬送的,叶强见到他就躲,直到老头气消了为止,才敢坐在办公室里。
叶梅把所有的账据以及现金都拿出来了,乔勇看了一下,说钱留着给大家发工资,不够打欠条,差人家工钱的事情我绝对不做,账据就留着,烧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还有那些产品和半成品,你招呼一下工人,就让他们带些回去吧!不管怎么着哄哄小孩还是可以的,咱们也拿几副。说完,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头向后偏了一偏。
叶强说,那停产之后的工资咱们不能发?也没干事,发什么钱!
你不发我一个人发!乔勇呼啦一下子把桌面上的报纸,墨水瓶全部掀到了地上,似乎他所有的积怨都要喷了出来。
“干什么!你冲谁发火啊!你大还是我大!”叶强也站了起来,还捡要紧的反复重复:“你说你冲谁发火,厂子又不是我弄倒的,我不也是求爷爷告奶奶,人家不买怪我什么事情!你能耐那么大,你不也是没救活。我告诉你,我是你哥。”
争吵的声音传到了左右隔壁的房间,老叶家和老乔家的人都出来了。
老周第一个帮乔勇说话:“你叶强就不是干事的料,你在厂里胡搞,厂子能好吗?”
叶强脸“噌”地红了,叔啊!我敬重你是个长辈,那是给你面子,你再胡说,我可不客气了。
“你敢!”有叶朝举在这儿,就没有叶强说话的份儿。
“老周兄弟,我老叶家对不住你们,我给你赔礼了,你说的对!”叶朝举竟然给周正天赔礼。
李梅红哭了,李梅香哭了,叶梅泯着嘴,嘴唇都快咬破了。她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事情就坏在哥的身上,所以她不想哭,就算是给娘家报养育之恩吧!只要乔勇人在,以后就会好,这次就当买个教训,以后这合伙的事情就是亲娘老子都不能干了。
叶强身陷包围,四面楚歌,可他不服软。
“你们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我就应着,没事总要有替罪羊啊。我就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个屁!这个厂它就是要倒的,外面国家的大厂都倒了,许多当了一辈子工人的人忽然之间就能失业,还有跳楼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跟我急什么啊。这是大势所趋,我把话放这儿,我今天在这儿能栽,我明天在别的地方就能爬起来!无毒不丈夫,小勇心肠好我知道,你们都说他对我错了,我也知道,可我告诉你,他那叫妇人之仁,心肠好只能到庙里去,别人可能会给你个一块两块的,到社会上不行!你们就等着瞧吧!”
原来是乔勇的好心肠才促使了这个厂子的倒闭!
叶强原来也是经过很多次思考的。
乔勇没有往心里去,他连理都难理叶强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车间里来回地转悠着,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这里的家具橱柜,然后依次到那些老工人家里敬个烟、道个别,说一些给大家添麻烦之类的话,说得大家心里都是酸酸的,反过来念叨乔勇的好。
叶梅说咱们今后怎么办?
乔勇说回家吧!家里还有那么漂亮的楼房咱们干吗不住啊!那么清的泉水咱们干嘛不喝啊!再说咱们原本就是个农民,也该干一些农民的事情了。
也只有这样。
乔勇和叶梅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中途偶尔回来但都是来去匆匆,多半是取东西用的,几年是没有在这儿住一晚了,更不要谈什么收拾。记得刚出去时,乔乔还没有出世,回来时乔乔已经会说话了。
那幢楼房还是孤零零地伫立在小山脚下,山上的树木依然葱郁茂盛,门口的溪水还是清澈婉转,虫鸣鸟叫和溪水潺潺让倦怠的乔勇夫妇吮吸到了久违的清爽,原先的郁闷竟在这一刻之间化为乌有。这么好的地方不呆跑到集镇上瞎折腾什么啊!
叶梅说:“你啊,就别在这儿感慨了,就这地方没有一整天收拾不出来。
收拾的事情自然交给了叶梅。好在门口有水,再脏的东西都是架不住溪水的冲洗的,乔勇就拉着蹒跚的乔乔,从门前走到屋后,从楼上走到楼下,指指这个房间,认认那棵树,小家伙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听着,可能是乔勇灌输的太多,也可能是小家伙颠簸地辛苦,一会儿就睡着了。乔勇刚好也过来帮叶梅伸把手。
老周一家三人都过来了,乔在枝叹了一口气说,菩萨到底还是没有帮咱们啦!走吧!到我家吃饭去!
叶梅推辞,乔勇说姑也不是外人,不到姑家那到谁家?正好可以陪姑父喝两口,这两年尽陪人喝了,就是没有陪过姑喝!
老周一连喊了几个好、好、好。叶梅自然不能推辞。
天龙长得快到乔勇的肩膀了,这小子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老这缠着自己,反倒有些腼腆。这乔在枝望子成龙心切,在家把他管得很严,体罚是家常便饭,体罚最常用的两种方式就是罚站和罚跪。致使天龙只要一觉得自己不对劲,就自觉站着或跪着,不需要提醒的。在枝的尺度大概天龙心领神会,否则该站还是该跪,天龙不会把握得那么准确。
但是,在枝有时也隐隐地觉得,这孩子是不是管紧了,因为抵触情绪很明显,虽然也是站着或跪着,可是眼神不对,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恐惧和悔恨,而是有一种仇恨。为此在枝有点隐隐的担心。
孩子刚好上初中,偏偏乔勇他们回来了。乔勇看到天龙就叹气:“要是我还在哪儿干,你得少跑多少路啊!”
天龙不领这个情:“我才不愿意呆在你那儿呢!我来回骑自行车才快活!”
乔勇觉得也是,毕竟现在条件好了,以前他和叶梅每天都是步走三年不也过来了吗!
在枝说:这孩子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孩子的事情,小时候希望他快快长,真长大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你那个不讲良心的爹妈外,哪个上人不是欠下人的?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该讲这样的话,因为整个场面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乔庄在乔在新书记的带领下,又重新分了一次田地,那些嫁出去的姑娘不能老占着集体的田地,同样这外来的媳妇,这几年出生的孩子总不能没有田地啊!还有那些荒掉的无主田地也要处理的,所以重新按照第四次人口普查的人数重新调整庄子上的田地。大家是很欢迎的,乔勇和叶梅也分到了两亩水田和几分山地,那时候乔乔还没有出世,所以乔乔没有分到,不过这不是乔乔一个人的事情。乔书记说了,这土地局部调整的事情,以后每隔几年就要弄一次,这样才不至于浪费国家资源,不会出现涨死了胖子、饿死了瘦子。
乔勇家的两亩田,这两年姑姑兼顾着在做,相关的农业税也是姑姑在帮着交。现在他们回来了,而且乔勇说这次在家还就是种田,什么花头都不出,老老实实当农民。姑姑接过话头说,正好,你那田我也不帮你做了,我实在是做不过来。算是很自然地完成了田地属权的交接。
乔勇还在家说,叶梅你还就在家好好呆着,做做饭,洗洗衣裳,看看小孩,这山里的田里的事情我全包了。叶梅说没事的,我比你做得好,乔勇说做得再好,这也是男人的活。
叶梅知道,乔勇实际上并不喜欢做田地里的事情,与其说这次他拼命地要干农活,无非是想好好沉一段时间,梳理一下这几年的过往,准备着新的思路。当一辈子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乔勇是不会干的。
这种现象叫作“蛰伏”,目的是为了厚积薄发。
四
叶海回来的时候,在路边就看到了瘫在田头的乔勇。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赤着脚,两条腿随意地在地上放着,两只手向后撑着地面,嘴里的香烟肆意地冒出烟雾,一会儿腾出一只手磕磕烟灰,旋即又把手放回,重新作为支撑点。
叶海连忙过去打个招呼,乔勇也很高兴。手在短裤的右侧摸香烟,叶海的已经递了过来。
乔勇上身赤裸,两旁的肋骨一根根地呈现在叶海的眼前,头发也有段时间没剃了,前面的刘海几乎把眉毛和眼睛遮挡得差不多了,好在他还有双至今依然雪亮的眸子,还有张清晰的脸庞和刀削般的五官,否则,叶海都快要认不出了。
叶海基本上知道了家里的一些状况,因为,梅香托人写过信告诉过他,但是,他的情况可没有告诉过家里。
乔老板还是倒了,法院把他在城里的房子都贴上了封条,就等着变卖来抵账。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家里的人也不知去向,乔庄的老屋还是孤零零地在那儿戳着,倒是门前桂花树,每到八月,依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悠远而沁人心脾。
这倒是乔勇想不到的,都知道乔在贵作为乔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富人在这个地方影响是最大的。老韩倒腾国库券的时间太短,乔勇养水产和办企业效益也不是太好,现在这家里还没有开赌场的在保殷实,当然算不上了。只有乔总在外面打天下十几年,手下带着一批徒弟走南闯北,拼下了不少家业,好几年前都在县城里盖上了楼房。庄子人到他家去的时候,他都要箩筐买菜招待人,说他家买的鱼都是十斤以上的,酒都是一百多块钱一瓶的,上初中的儿子从口袋里一掏就是几百的,怎么着就能成了这样?
叶强回来时虽然提过这个事,但是瘦死的骆驼总归还是比马大的,不至于这么快吧!
“房子盖倒了,还砸伤了一个工人,没坐牢就不错了!”叶海叹着气。
“那只有赔呗!”乔勇觉得没有更好的方法。
“他倒好,来了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人家把他告上了法院,法院一判,他的全部家底就归了别人。不过,这个老家伙好像有先见之明,他事先和他老婆离婚了,法院也只能动他一半的东西,估计肯定受着高人指点。现在时不时还就指着老婆养活,不过估计是好景不长,当初说的是假离婚,现在他老婆当成真的了,因为听说老婆有时拿离婚作为理由而拒绝开门,没准一年半载地还就真能嫁给别人,外面已经有风声了。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好长时间了都没有人见过他。”叶海三言两语把乔总的情况就讲清楚了。
这一拨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乔勇不知道是在问叶海还是在问自己。
他想到了老韩,想到了在贵,想到了自己,甚至还有那个因为赢钱而死亡的杜金银。
“你受到影响了吗?”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二舅哥吧!
没有啊!我留了一个心眼,该得的钱一分都没少拿,再说那些关系户一个也没断,那帮工人现在基本上也听我的。不怕你笑话,东家不倒,西家不富,江山轮流坐,可能要轮到我了,先要停一段时间在家歇着,要不然人家说我浅薄,做人不厚道,还是要注意一些情况的,虽说钱好,但名声也不能不注意啊!因为名声也是值钱的。
乔勇怔怔地看着叶海,还是那副憨厚的模样,朴素的打扮,说起话来笑眯眯的,脸上的肉长多了一些,更能衬托出他的面善。
可叶海真的还是那么简单吗?
这社会还真是一个大熔炉,就自己的这两个舅哥,都大不一样了,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自己不也是变了吗?自己不也是在袁师傅的提醒下迅速地关厂的吗?其实当时是能够支撑一段时间的,自己的决定很大一部分就是想摆脱叶强,叶强那么迅速地同意关厂,也可能就是想摆脱自己。
人到中年,哪来的单纯啊!这就是成长。乔勇想到这些,微微地苦笑了一声。
叶强并不在家,听李梅红说,他最近在干一件大事,当然是自己一个人单干。
乔勇知道,叶强原先和他谈过,就是他瞄上了镇里的那座矿山。矿长年龄大了,估计要退休了,应该有人来接替他的职务。那是全镇最好的一个单位,矿内矿外上百双眼睛盯着那个位子,老的还不愿意退,所以乔勇劝他别想,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眼前的事情,可叶强并不甘心。
叶强的理论是只要想干事,那就把事情干成,没有那点魄力,还叫个什么男人?另外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把事情办成的方法,估计着现在刚好关了球拍厂,他全身心地在办这件事。
叶强的确是在为此而竭尽全力地努力,他现在清早饭碗一扔出门,晚上摸黑进家,全部是为此在铺路。
这个路子也并不宽,就是镇上几个领导说了算的事情,而分管经济的韩善武书记是最有发言权的,他的策略只有一条,只要能抓住善武,诸事大吉。
可善武不是傻子,这算个大事了!老岳父还告诫他,大事一定不能独断,要多听别人的意见,要不然自己就要出事,他至今态度模糊,迟迟不能下决心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叶强在柜子里反反复复地掏着,床上堆的全是柜子里的衣服和床单。李梅红进门都看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他在找存折。他关心家里还有多少钱。
有个屁钱啊!厂子一关,家里全赔进去了,不超过一千块钱了。叶强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哪儿能弄倒钱啊!”叶强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球里都是钱。
李梅红不知道他要钱干什么,是不是杜红在逼她,那也是该!那个钱打死她都不会出的。
“胡说什么啊?”叶强瞪了一眼这个小心眼的女人,怎么老惦记这个事情,有意思吗?
“我要送礼!我要进矿山,不像样地找个事情,一家人吃什么,喝西北风啊!”叶强不耐烦地说着,原来他是为了家里。
“真要的话,我妹那儿有,是不是跟老二说一声!”李梅红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兼妯娌。
“商量什么啊!他在外地,怎么商量啊,我又不是不还他,你跟梅香说一下,要尽快!”叶强吩咐着李梅红。
又是姐姐,又是嫂子的,李梅香自然没有意见。不过,看着自己好容易攒起来的一万块钱,那么厚的一沓票子,就这么借给了姐姐,她还是有点留恋的。
叶强如获至宝,第二天晚上,他就敲开了韩书记家的门。他俩原来就很熟,韩书记当时做梦都想当他的妹婿,叫他哥都叫了好几年。现在加上办厂这两年,逢年过节的他一次都不少,到书记家就像走大路似的,所以不存在任何障碍。
韩书记家还是住在镇政府大院,单位的房子,应该有二三十年了,从外面看起来感觉很旧。院门上方都爬满了爬山虎,把个房子装点的有点像那个森林小屋似的。前院里的地上全部铺的是青砖,满眼的深色,看起来很凝重。他是副书记,他分到的房子算是好的了,有个前院还有个厨房,正屋也有两间,就这也是提副书记之后才住的,而他以前住的那个单间现在又让给了一个新来的干事。至于其他的一般干部大概只能住个一大间,然后还有想法子把它隔成两三件间,感觉很拥挤。不过大家很习惯,谁叫你官没有人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不接受也得接受,要不让人家一句话能把你噎死。储贵就说过,这是权力,懂不懂!善武家里这几年还真花了一点心思,地上重新做了水泥地面,买了一组红木沙发,还置办了一套西餐桌和电视柜,他家的电视就放客厅里,来人的时候就可以不进房看了。据说人家城里人都把电视放在客厅里,善武不是城里人,可他是国家人,不能太老土的。客厅的上方还挂着一副字画,据说是县城里最有名的书法家写的,像几条蛇在那儿盘着,善武自己也不认识,弄这个也就是撑点门面。他自己对这个也不懂,还让人家写完之后规规矩矩地又抄了一遍给他,以防别人问他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自己都不认识的话,不是很没有面子吗。
善武和储贵在家里今天买这个,明天换那个。老储书记经常质问他们钱是哪儿来的,把储贵烦都烦死了,最后怎么解释也解释不出所以然,索性就让他老人家别管,把老头气得几天都没有进他家的门。
也的确解释不出所以然,这当中就有叶强曾经买过的东西。
储贵见到叶强也很自然,开门、让座、泡茶有时还削个苹果什么的,就像演练过多次的一样。
储贵当然欢迎他,因为他每次都能给她带来实惠,从烟酒开始,到鸡鸭鱼肉还有日常用品叶强可是花了血本啊!当时乔勇心里也反对,可他想如果反对的话要是传到韩书记耳朵里,怕给厂子制造麻烦,也就由着叶强。这几年那个不死不活的供销社发的工资越来越少,储贵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善武抽的两包烟的钱多,她怎么可能安心地在那儿干,加上她的特殊身份,现在她平时几乎都不去,月底的时候工资都懒得领,不如过年时一次性地领,还稍微感觉舒服一些。
叶强送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拿得出手的,烟酒自然是最好的,要不领导抽什么啊!哪个书记现在还抽自己掏钱买的烟啊!再说夫人也不干的,不能让书记在抽烟问题上没面子。那个鸡鸭之类的就是小意思了,至于鱼和肉,他都是专门请人到县里买那个五六十斤的青鱼,那家伙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头猪的动静,那东西腌制好了,往门口专门一挂,多气派啊!真有分量,还有书记房间里的那张皮椅,也是叶强当时帮他张罗的,据说那叫老板椅。老板是谁?书记还不是老板吗?那就得给他置办。李梅红当时还数落过他,说他都快成书记的干儿子了。幸亏妹子嫁人了,要不你啊准把妹子也送过去。气得叶强险些没扇她。
今天,叶强也就夹着一条烟过来了。储贵说,叶厂长,你别老弄这些东西了,把他瘾抽大了,早迟还不得得肺结核啊!
叶强瞄了一下,看善武不在家,就说我这不是烟,你们家烟多我知道,你可别扔了。然后就回去了。储贵纳闷,烟盒里装的不是烟,那是什么啊!她呼啦一下子扯开了外面的封皮,里面一包烟都没有,全是钱,厚厚的百元大钞!
储贵的心跳急速加快,这次这是什么手笔啊!真要送个烟酒什么的,她还真不当回事!按她的了解,好像现在是个领导都有人送,根本不像自己父亲那阵子,过年的时候家里都让人给吃空了。都来给他爸拜年,就带一包糖和一条糕点,父亲还拼命留人家在家吃饭,搞得他妈过年都得找人家借米。现在人家也拜年,但是现在人知道为领导着想,带的礼物是真枪实弹,而且拜完了就走,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借米、借菜的事情。
善武也愣愣地看着这笔钱,储贵说自己已经数了三遍,整整一万元,不多不少。
“退回去!太玩大了!”善武说,这么多的钱,储贵也不敢做主,虽然她极其渴望把钱给留下来,可如果因为这钱把善武的乌纱帽给弄丢了,她也觉得不划算,还是善武自己做主吧!
退回去有用吗?自己就这两年,收叶强的东西也不算少啊!拼拼凑凑也有个五六千了,要是退的话,那得都退啊!自己能退的了吗?再说,他送我了,就没送给书记镇长?我要是退,他们不退怎么办,自己一生吃亏了!二来他们也不高兴啊!不就当个矿长吗!让他当就是了,谁当不是当啊!没准他还就能当好,那还是自己用人有方!”
叶强还真没有给书记镇长送,没有基础,送了人家要是不要的话,那只能起反作用。
善武到底没有扛住一万块钱的诱惑。这笔钱他叫储贵单独存起来,以防万一,事情还是归事情办。这事只有善武、储贵和叶强三个人知道,绝对不能外传了,尤其是老爷子,那老头要是知道了,立马能把自己扭到纪委去。
储贵拼命地点了点头。
五
叶强终于当上了乔集煤矿的矿长。
乔集煤矿并不大,就在集镇东面的乔王山上。很早以前人们发现了露天上有些黑色的石块,估计着里面可能有煤炭。报告给政府之后,上面就派人进行了勘探,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确定了这里面还真有煤,不过存储量不是很大,开采的价值也不是很大,对付个十年八载的应该差不多,先把它搁在那儿也行,是不是开采那就是政府的事情了。
煤炭那是重要的资源啊!哪能不开采呢?于是,当时经过储书记的努力这个煤矿也就上马了,修了一条进山的石子路,再搭建了几间平房算是办公用房,请了几个技术员,招了十几个矿工,这个摊子就是搭起来了。至于矿长,就在镇内找了个老退伍军人,一干就是十几年。现在年龄大了,实在干不下去了,是善武书记提到了叶强,大家觉得也行,叶强干过大事,有经验,是一个人选。
许多事情看起来真的很难,解决起来竟如此的容易,只有权力才会由此魔力。
矿山上虽然效益不太好,但是待遇好,福利高。工资到月一个子都不少,平时矿山包吃包住,洗澡那儿就有现成的澡堂子,冬天防冷,夏天防暑,绿豆汤当茶喝,除了工作时间看起来狼狈之外,其余的时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人上的人。
叶强当然想当这个矿长,用的是国家的钱,亏本不用自己掏,赚钱的话是自己有能耐。再说,说起来是国家的钱,那究竟怎么用还不是我这个一把手说了算?
于是,叶强每天清早从家吃过早饭之后,骑上自己的摩托车,一阵黑烟,就到了矿上,烧水、扫地、泡茶,看报,再打打电话,联络联络感情之类的,日子过得像个神仙!
乔勇就不同了,田里的事情他要育苗、插秧、灌溉、收割、进仓。山上的事情,就更加多而且细致了,果木树怎么栽,棉花和苎麻怎样搭配才有更大的效应,他现在一天到晚就操这些个心,还有就是姑姑和姑父年纪也不小了,有时还应该过去帮帮他们。
乔勇晒黑了,但结实了,叶梅打趣说他怎么看都像一个正宗的庄家人。乔勇说咱本来就是庄家人,你哥才是老板的架势!叶梅知道他现在相当地看不上叶强。他说叶强路子走的有点偏!
虽说成天在山里田里从事着最为繁重的体力活,可乔勇很惬意,白天虽然累得精疲力竭,可晚上倒头就能睡,连个梦都不做。而且让他欣慰的是,只要在家里呆着,只要离姑姑和姑父他们不远,他就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自己还是姑姑和姑父的孩子,他们的关系就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的和谐,融洽。
叶梅也挺享受,再也不要记那些烂帐,不是一包烟多少钱就是一顿饭多少钱,然后就是欠别人多少或者别人欠厂子里多少,像是空中飞人似的,经常把她弄得晕晕乎乎。两年的会计经历,她好好合计了一下,就觉得没有一分钱用在正事上。她一说,她哥还指责她说她不懂,那就是应酬,不应酬谁都不认识你,你那叫妇人之见。气得她又一个礼拜都没有理叶强,甚至想撂挑子,但是她又体谅乔勇,还是忍住了。现在好啊!不要看到那些变形的脸,也不要挤那个小房间,就在家专门看小孩,一点都不闹心。尤其乔勇有时还喜欢搞一些恶作剧,童心尽露无遗,点缀着相对平淡的生活。那次,她在锅下烧草,乔勇在二楼上晒稻,可能是有点乏,一看到烟囱乔勇居然兴奋起来了,顺手找到一片黛瓦,把个烟囱盖得严严实实。叶梅在下面觉得不对劲,怎么有那么多回烟啊!一下子整个厨房都是烟雾缭绕的,自己呛得眼水都快出来了,一声声连续咳嗽着。正当她纳闷时,烟又出去了,她出来一看,只见乔勇在上面露出诡异的笑容,原来是他搞得鬼!叶梅没好气地一拖鞋就扔上去了,然后小两口只有轻轻地捶打嬉闹,享受这一刹那的从容。
而且,有时夜晚看到乔乔睡得很熟,乔勇还想到村子里转转,叶梅有时陪着,有时就乔勇一个人。乔勇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把这个庄子绕一圈,主要是绕着这个水塘一圈。他缓缓地走着,路上还是那样坑坑洼洼的,摸摸那棵老槐树,触摸树皮就像触摸着千年的老茧。这棵树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蹒跚学步,看着他漫长的求学,看着他幸福的婚姻,看着他起起伏伏的生活。现在他的手也布满老茧,可是在柳树的身上,他的手还算是嫩的,就像一个小孩在母亲身上寻求着慰藉。
夜晚依然如平时般恬静,只不过现在庄户上更加安静了,因为还是有人住在蟹塘里,当然回来的也有不少。部分家里的窗户下发出五颜六色的荧光,是黑白电视和彩电的光泽。这几年,房子长高了,住楼的有了不少,家电也在更新换代,彩电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有钱的当然也买,那是配套。再说,你即便没钱,娶媳妇的时候,人家就这么提要求,你没有别的选择,东拉西扯都得盖楼房,都得买彩电。所以又有一种说法,叫做钱多了,债也多了,这两者居然能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乔勇是幸运的,他娶叶梅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风气,或者说风气还没有这样厉害,再说自己当时也能周转过来,也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现在至少不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他就这么心无旁骛而又胡思乱想地在这儿转悠,感觉很舒服。
人在这种状态下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小时候。小时候的丑事现在都是美好的回味,他给叶梅弄得恶作剧就是他小时候亲自干过的。此外,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玩水,就这个庄子,一到下雨以及雨后他都特别兴奋,他经常在家里用白刀到小山上砍了许多小竹子,做成许多小水管,天晴的时候他就在田野里放水,用他的竹管当作水管,再把水管埋在泥里,这样人家田里的水就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看到水汩汩地以抛物线的形状往外喷射,他就能手舞足蹈。而到了雨天,整个庄子到处都能看到水,他的舞台就更大了,他喜欢带着其他几个小朋友,看看这个平时干涸的小水沟,再看看那个小水凼,他经过规划设计,用许多竹管把整个庄子都围了起来,这样就在庄子的四周建成了一个环形的水池,源源不断地把水引到最中间的大水塘里。
那也是生活,小时候无忧无虑充满着奇思妙想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已经远去了,还可以那样吗?有些东西只能是一去不返,还像自己曾经极度热爱的水一样,逝者如斯啊!
尽管,他有时也觉得生活真的可以就这样,至少可以偶尔这样。
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这样的状态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休整。更多的时候,人都是想着更高、更远以及更前方的。否则人们就说你没有什么责任感,没有什么人生价值观,最最主要的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只是看起来很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服穿,不能让自己更体面,不能让孩子过的更好,而这些无疑是最重要的。
即便是乔勇,也未能免俗。他更多的时候想的也并不是田园的惬意,而是前程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