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在一个冬天的傍晚，水建民跟往常一样，打了一个约行电话给妻子后，就下班了。据天气预报今天有雪，考虑到有雪的路面比较滑，所以早晨两个人决定不开车。果不其然，下午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打着雨伞，沿着河滨人行道，水建民不紧不慢地走来。就在接近桥头，即将右拐弯上桥时，后面冲来一辆红色轿车在急速上桥。由于有一点坡度，所以司机加大了油门，眼看就要撞上桥栏，一个急刹车避开了桥墩。可是，由于惯性及路滑，就在这一刹那间，车子打了几个滚，冲进了河里……
　　惊魂未定的水建民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人。由于天气寒冷，路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且不知道车里有几个人，他迅速拨打了110，然后脱掉大衣、鞋子，拿着雨伞跳进了河里。
　　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风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等他游近车子时，他的身体已经在发抖。车子已经倾斜淹没了一半，他知道由于水的压力，车门是打不开的。于是，使出浑身力气，用不锈钢伞尖猛击车窗，然后用自己的手掰动已经被敲碎的车窗玻璃，并迅速打开车窗。借着暮色看到，车内只有一位中年女性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可能是撞击或者惊吓的原因，他们已经失去自觉。水建民使出浑身力气，先把驾驶座位的女人拖出车外，这时女人才稍有知觉:“孩、孩子，先救孩子……”“好，你抓住倒车镜，千万不能松手！我来救孩子！”
　　稳住了中年女人！水建民又从窗户里拖出孩子，然后对浑身颤抖的女人说：“你会游泳就抓住我衣服一起走。”
　　“不，不会！”
　　“不会就抓住车子不动，我把孩子送上岸再来救你！”这时，桥洞口一股激流冲了过来，水建民对瑟瑟发抖的女人喊：“你千万不能松手啊！”
　　快到河边时，遇到一个穿红毛衣来接应的男人：“快！把孩子接去，里面还有一个人”
　　水建民转回向车子处游去，可是车子只剩下一个红顶，吓懵了的女人却不见了踪影，水建民接连扎了几个猛子也没有发现目标。正在这时，精疲力尽的水建民腿抽筋了……
　　天色渐晚，桥面上的人越来越多，这时110赶到了，当女人也被救出时，红毛衣男子才发现：“快，救人的英雄还没有上来。”
　　……
　　慕兰接到丈夫电话后，收拾好办公桌，提着包就向校门口走去。她打着雨伞，还像每天那样，站在公交站台上等她的白马王子。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建民到来，这在历史上是没有过的，每次最多三两分钟出入。
　　于是，她拨打水建民的电话，一遍又一遍，通了却没有人接听。慕兰心里一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十五分钟的路程早就应该到了，即使遇到什么突发事情要处理，建民也会电话告诉她的，怎么现在不接电话呢？难道遇到交通事故……
　　她立即向丈夫每天过来的河滨大道方向走去，远远的她看到河滨大桥上好像有不少人影在晃动，不由得加快脚步跑来，顾不得匆忙中有几次险些摔倒。临近大桥时，她忍不住拦住行人问：请问，桥面上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车子冲到河里去了！”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她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他认为水建民可能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所以听不到电话：“幸亏我们没有开车！”
　　走上桥，她停住脚步往下看，看到河里有几个人穿救生衣的人还在救人。桥面上的人在议论：
　　“听说车子里的两个人救上来了！救人的人却被水冲走了！”
　　“啊！那现在是打捞救人英雄？”
　　“是啊！太可惜了！”
　　“老天爷有眼，这样的人不能死啊！”
　　……
　　小憩片刻，慕兰开始在人群里寻找水建民。她边走边打电话，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她看到：前面的救护车旁，几个警察手里，提着她很熟悉的浅灰色格子毛呢外套，正从口袋里掏出一直响着《爱你到永远》铃声的手机。
　　这不是建民的衣服吗？还有这个为她专门设置的铃声。难道，难道这个被水冲走的救人的人是建民？……
　　慕兰扔掉伞，冲上去，一把抓住警察的手：“同志，这是我丈夫的衣服和手机，他人呢？”
　　“他人……目前我们还说不清楚。我们来之前一共有两个人下水救人的，一个穿红毛衣，一个……哎——红毛衣，红毛衣，你过来过来。第一个下水的人像什么样？”警察叫过正在穿羽绒服的男子。
　　“不是他，我丈夫穿这个衣服，里面是黑毛衣。”慕兰抱过来浅灰色毛呢外套说。
　　“对！在水里我看他是穿黑毛衣！大约四十岁左右，很帅的一个男人！”红毛衣回忆着。
　　听到这句话，慕兰只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昏倒在地，“啪”手机甩出很远。
　　一个警察大声指挥：“快！送到医院抢救！这里不适宜她待，醒来更麻烦！”
　　救护车“呜哇——呜哇——”载着慕兰向急救中心驶去。
　　晚上10点左右，建民被发现，但是已经没有知觉。然而救护人员依然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向急救中心飞奔！
　　然而，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各种措施抢救，英雄还是走了！
　　孩子们陆续来了，包括在省人民医院工作的侄子水成！
　　学院领导以及市区分管领导都来了！
　　当领导得知英雄妻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一直昏迷不醒时，果断的作出了重要批示：为了大力弘扬见义勇为精神，英雄的后事由单位与见义勇为基金会共同办理：现在立即派人去购买衣服，把逝者的湿衣服换下来，整理一下遗容，防止她妻子醒来受到二次伤害。在其妻子身体没有恢复前，任何人不能走漏风声，就说正在抢救！孩子，你们也要守口如瓶，保护好你妈妈。你爸爸这边有党和政府呢！因为他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
　　水成、水晶留在了建民身旁；浩淼、海沐来到了慕兰病房。
　　
　　慕兰醒来时，已经是接近天亮了。她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白衣天使以及旁边“嘀、嘀——”鸣叫的监护仪，她似乎才明白点什么。她想坐起来，可是，却没有一点力气。
　　“妈——”
　　“妈——”儿子女儿围了上来。
　　“不要多说话，目前你的各项指标还没有稳定。一定要保持安静！”医生提醒。
　　可是从孩子们忍不住流下的泪水里，她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医生，我想知道我先生的情况。”
　　“你先生由于救人时，发生了呛水情况，现在肺部感染，咳嗽、呼吸困难正在抢救。你去了也没办法跟你交流，所以，你们目前急切要做的是，各自保养好自己，然后再见面。”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医生编出了一套说法。
　　“我不交流，就看一眼。”慕兰的声音很微弱。
　　“在ICU病房，你只能在外面隔着玻璃看。我建议你还是忍一忍，等你自己能走进去再看，否则没有多大意义！”
　　“看一眼我才能放心。”慕兰坚持着。
　　“好了好了，你看你的心律一直不正常！听话，闭目养神，早一点恢复不就早一点去见老公了吗？现在你不能说太多的话！”
　　医生强制性让慕兰闭目养神，实际上就是让她自己在胡思乱想中有个思想准备和缓冲过程，不至于看到那一幕时再次晕厥。
　　事实上，醒来后的慕兰，真如医生所说——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是昨天看到的河里的打捞场面；一会儿是ICU重症病房里，建民浑身插满管子在抢救；呼吸一会儿平稳一会儿急促，眼泪时不时地从眼角流出……
　　看到这种情况，两个孩子商量决定：向远在美国的一品舅舅求救！“舅舅，我们家里出事了！……。你赶紧回来吧！妈妈倒下了，什么事情都乱了！现在唯有你才能把她救过来，不至于她再次倒下！”
　　等到慕一品赶到慕兰身边时，她已经抱着水建民的尸体几个小时了，任凭大家怎么劝说，就是不分开！
　　在鲜花簇拥的中间，他们俩头靠头，脸贴脸，慕兰的一只手不停的游走在建民的五官之间，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摸摸耳朵、眼睛、嘴巴，嘴里不停地说：“建民，你快醒醒！你带我回家吧！你说过，你要一生一世陪着我，保护我，现在你为什么耍赖躺在这里？这里很冷很冷的，你看你的脸冰凉冰凉的。”
　　“你说过，只有我在你心里最重！现在你为什么不管我去救别人？难道你不爱我了吗？没有你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哦？”
　　“没有你，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是知道的；现在你怎么忍心……”
　　面对痴痴迷迷的慕兰，众人一直在劝说。孩子流着泪跪着恳求：“妈妈，你醒醒吧！不能再这样了！妈妈，舅舅回来了。”
　　慕兰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黑暗的世界里。
　　看到这痛心的一幕，慕一品轻轻拿开在建民脸上抚摸的手，然后心疼地把妹妹揽在怀里：“兰兰，妹妹，我的好妹妹！哥知道你心里苦！这种苦是说不出来的苦，是我们在场所有人的痛苦加起来也没有你一个人深的苦！但是，没有办法。如果谁能代替得了，我们都愿意承担！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她是实实在在发生了啊！你哭吧，在哥哥怀里痛痛快快的哭吧……”
　　哥哥的话，如和风细雨，似冬天里的一把火，把麻木的慕兰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唤醒。她放开水建民，慢慢坐起来，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一品，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建民不是不懂你，他很爱你！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他看到了，能不管不顾吗？我相信，每一个热血男儿都会这样做，何况建民那么善良？！”
　　“你是一个优秀的教育工作者，深知战争年代，为了给人民幸福生活，许多革命先烈献出了宝贵生命；和平年代，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同样需要流血和牺牲的道理。你应该为建民骄傲！是他用自己的生命保全了另一个家庭的完整！”
　　正在这时，一位身着中尉军衔的军人，在工作人员指导下，健步跨入灵堂，对着水建民的遗像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面对遗体脱帽默哀三分钟，然后来到慕兰面前“扑通”跪了下来：“嫂子，我叫吴翔，在NJ军区舟桥旅服兵役。得知大哥为了救我妻子和女儿，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我特地从部队赶回来看望您，在此，向您全家表示万分的歉意及衷心的感谢……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嫂子，我就是您的亲弟弟，我会像大哥一样照顾您的家庭！”
　　这时，失去亲生父亲的水晶在浩淼的搀扶下也跪到慕兰的面前：“阿姨——，我已经失去了最疼爱我的爸爸，再也不能失去你了！没有你，我们这个家就毁了！您振作起来吧，我们兄妹三人，一定好好孝敬您！您就是我的亲妈！妈妈——”
　　水晶情真意切的叫声，终于把慕兰从浑浑噩噩的世界里叫醒。是啊！这不是建民的亲骨肉——自己未来的媳妇水晶吗？有这么懂事的三个孩子，你有什么理由放弃生活？你对得起建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家吗？……
　　想到这里，慕兰忍不住伏在哥哥的怀里痛哭起来：“哥——”
　　撕心裂肺的哭声盘旋在殡仪馆上空。